第24章 鐵軌絕唱
- 聽風者:骨刻山河
- 闊嘴巨笑
- 3303字
- 2025-08-05 20:46:03
采空區的黑暗濃稠如墨,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只有那“滴答…滴答…”的滲水聲,如同命運的秒針,在死寂中冰冷地切割著時間與希望。陳默的指尖搭在唐糖滾燙的腕脈上,感受著那微弱、急促、如同即將繃斷琴弦般的搏動。敷在傷口上的陰生蕨類泥糊,帶來的那點微弱清涼,如同投入烈焰的雪片,轉瞬即逝。腐敗的腥氣重新從創口彌漫開來,比之前更加濃烈刺鼻。
“不行…”陳默的聲音干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熱毒入血…邪盛正衰…這點涼藥…壓不住了…”他空洞的“目光”投向無邊的黑暗,仿佛能“看”見死神正獰笑著逼近。
紅姑摸索著握住唐糖完好的左手,那手心滾燙得嚇人。“唐糖…撐住…天亮…天亮了就有辦法…”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自己都無法相信這蒼白的安慰。
“天亮?”黑暗中,折伯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這鬼地方,哪分得清白天黑夜?龜田的狗鼻子在外面等著呢!等天亮?等死吧!”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礦渣地面上無意識地劃拉著,發出沙沙的輕響。
突然,他劃拉的手指停住了!指尖傳來一種異樣的觸感——不再是松散的礦渣粉塵,而是某種堅硬、冰冷、帶著規則凸起的條狀金屬!他猛地俯下身,雙手瘋狂地扒開腳下的礦渣!很快,一段銹跡斑斑、深深嵌入礦渣和泥土中的鐵軌顯露出來!緊接著是第二段、第三段…鐵軌向采空區的另一端延伸,消失在幽深的黑暗里!
“窄軌!是早年間運石膏的窄軌!”折伯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渾濁的老眼在絕對的黑暗中似乎都亮了起來,“老子想起來了!這采空區下面,連著一條通到龍骨崗西坡亂石溝的老運輸道!當年塌方,廢了!但鐵軌…鐵軌還在!順著它!就能摸出去!”
絕境中的微光驟然點亮!人群爆發出壓抑的騷動!生的希望,如同星火燎原!
“走!跟著鐵軌!”老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掙扎著站起,腿傷處的劇痛讓他額頭冷汗涔涔,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隊伍再次出發,這次有了明確的方向。陳默背著唐糖,紅姑和瘸子張一左一右扶持。折伯走在最前面,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緊貼著冰冷的鐵軌,感受著每一寸銹蝕的紋路和偶爾的斷裂缺失,引導著方向。腳下是厚厚松散的礦渣,深一腳淺一腳,行進異常艱難。空氣依舊污濁,但順著鐵軌延伸的方向,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氣流涌動,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涼意——那是外界的氣息!
唐糖在陳默背上發出痛苦的囈語,身體因高熱而不時抽搐。陳默的耳朵過濾著同伴粗重的喘息和腳下礦渣的摩擦聲,捕捉著鐵軌傳來的細微震動——那是折伯手指劃過銹鐵的聲音,是隊伍行進帶來的共振。突然,他的耳廓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規律的“嗡嗡”震動感,順著腳下的鐵軌,從他們身后的方向傳來!不是礦渣塌落的雜亂,更像是…某種有節奏的敲擊?而且越來越近!
“后面!有動靜!”陳默猛地停步,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順著鐵軌傳來的!不是塌方!”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難道龜田的追兵,也發現了這條廢棄的運輸道?!
“快!加快速度!”老鐘低吼,催促著隊伍。
然而,前方的鐵軌并非坦途。巨大的塌方巖塊將軌道掩埋、扭曲,甚至徹底砸斷!眾人不得不手腳并用,在嶙峋的亂石和礦渣堆中攀爬、繞行。速度被嚴重拖慢!身后的震動感越來越清晰,那“嗡嗡”聲仿佛變成了沉悶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不行!這樣下去會被追上!”折伯焦躁地低吼,他枯瘦的手指摸索著前方一段被巨大巖塊砸得彎曲變形、幾乎懸空的鐵軌,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把這段鐵軌…弄下去!堵死后面!”
眾人立刻動手!用能找到的撬棍、鐵釬,甚至徒手,拼命地撬動那段嚴重變形、連接處早已銹蝕松動的鐵軌!沉重的鐵軌在眾人的合力下發出刺耳的金屬呻吟,銹屑簌簌落下!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清脆而急促的、如同啄木鳥敲擊樹干般的點射聲,猛地從身后不遠處的黑暗中響起!子彈打在眾人身邊的巖壁上,濺起一串刺目的火星!
“鬼子!追上了!”瘸子張驚恐地尖叫!
微弱的槍口焰瞬間照亮了追兵的身影!幾個頭戴礦燈、端著短小精悍的百式沖鋒槍的日軍士兵,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拐角!是龜田派出的尖兵小隊!他們顯然也發現了這條運輸道!
“快!”老鐘目眥欲裂,手中的駁殼槍朝著槍焰亮起的方向猛烈還擊!“砰!砰!”槍聲在狹窄的運輸道中震耳欲聾!
陳默背著唐糖,在紅姑的掩護下,奮力沖向那段即將被撬落的懸空鐵軌!子彈呼嘯著從耳邊掠過,打在鐵軌上發出“鐺鐺”的脆響!唐糖在他背上痛苦地呻吟著,每一次顛簸都如同酷刑。
“給我下去!”折伯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用盡全身力氣,將撬棍狠狠插入鐵軌與基座最后的連接處,猛地一別!
“嘎嘣——轟隆!!!”
刺耳的金屬斷裂聲伴隨著巖石崩落的巨響!那段沉重的懸空鐵軌連同依附的碎石礦渣,如同一條垂死的巨蟒,猛地向下坍塌、滾落!瞬間堵死了后方的通道!煙塵彌漫!
“走!”折伯喘息著吼道,轉身欲跟上隊伍。
就在這時!
“砰!”一聲格外沉悶的槍響!
一顆子彈穿透尚未散盡的煙塵,精準地射向陳默背上的唐糖!開槍的是一名落在后面的日軍士兵,他看到了陳默背上那個明顯是傷員的目標!
“小心!”折伯的嘶吼和陳默感官捕捉到的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千鈞一發之際,折伯那枯瘦的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猛地向側前方撲出,狠狠撞在陳默身上!
“噗嗤!”
子彈射入肉體的悶響清晰可聞!滾燙的鮮血瞬間濺了陳默一臉!
“折伯!”陳默失聲驚呼!他感到背上的唐糖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得向前撲倒,自己也踉蹌著跪倒在地!他反手一摸,觸手是折伯倒下的、溫熱的身體,以及胸口迅速洇開的、粘稠滾燙的液體!
“別…別管我…”折伯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血沫,“走…帶他們…出去…鐵軌…到頭了…就是…亂石溝…”
“折伯!”紅姑哭喊著撲過來。
“走啊!”折伯用盡最后力氣嘶吼,猛地推開紅姑,枯瘦的手指死死指向鐵軌延伸的黑暗盡頭!
老鐘的槍聲再次響起,壓制著被塌方鐵軌暫時阻隔、氣急敗壞的日軍。瘸子張和另一個隊員紅著眼,強行架起陳默,拖起昏迷的唐糖,頭也不回地朝著折伯指引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折伯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痛哼聲,混合著日軍士兵試圖搬開障礙物的叫罵和鐵器刮擦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們。每一聲,都像鞭子抽打在陳默的心上。
他們沿著銹蝕的鐵軌,在黑暗中拼盡全力奔跑。折伯的犧牲,如同注入體內的強心劑,壓榨著每一個人最后的潛能。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弱的、不同于礦燈光芒的灰白亮光!同時,一股帶著青草、泥土和自由氣息的涼風,猛地灌了進來!
出口!亂石溝到了!
眾人連滾爬爬地沖出狹窄的礦道出口,刺目的天光讓長期處于黑暗中的眼睛瞬間流淚。眼前是一片遍布嶙峋怪石的荒涼山谷——龍骨崗西坡的亂石溝!遠處,龍骨崗那亂柴崗般的高地輪廓在晨曦中若隱若現。
“安全了…暫時…”老鐘靠在冰冷的巖石上,劇烈喘息,腿傷處的劇痛讓他臉色煞白。
陳默輕輕放下唐糖,立刻撲到折伯身邊。老人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胸口一片刺目的暗紅,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陳默摸索著撕開他染血的衣襟,指尖觸到那猙獰的創口——子彈穿透了肺部!鮮血混合著粉紅色的泡沫,正隨著他微弱的呼吸,從創口和嘴角不斷涌出!
“折伯!”陳默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這種傷,在這種環境下,神仙難救!
折伯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似乎想看清陳默的臉,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暈。他沾滿血污和礦渣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發出微弱的氣音:“瞎…瞎子…唐…唐糖的…腿…光…光有藥…不行…骨頭…骨頭碎了…得…得有‘筋’…連著…”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被一陣劇烈的、帶著血沫的嗆咳打斷。枯瘦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那雙飽經風霜、看透世情的眼睛,永遠失去了最后一點微光。
亂石溝的風嗚咽著穿過嶙峋的怪石,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塵。晨曦將眾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陳默跪在折伯逐漸冰冷的身體旁,指尖還殘留著老人鮮血的溫熱。折伯臨終那句關于“筋”的模糊話語,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腦海。
骨頭碎了…得有“筋”連著…醫骨之技,護國之心,是否也需要一根堅韌不屈的“筋”來連接?
遠處,龍骨崗的方向,隱約傳來了幾聲凄厲悠長的狼嚎。龜田的搜捕,遠未結束。而他們這支傷痕累累、折損過半的隊伍,帶著一個命懸一線的傷員和一個沉重的謎題,再次暴露在這片破碎的山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