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窟悲歌
- 聽風者:骨刻山河
- 闊嘴巨笑
- 3234字
- 2025-08-05 20:38:27
“鬼見愁”礦道,如同巨獸被撕裂的喉管,猙獰地張開在溶洞最幽暗的深處。濃烈的燃油焦臭和硫磺毒煙如同跗骨之蛆,從眾人身后洶涌灌入,灼熱的氣浪舔舐著裸露的皮膚,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與窒息感!火焰噴射器啟動時那特有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嘶嘶——”蓄壓聲,如同死神逼近的腳步!
“快!進礦道!”洪七的嘶吼在濃煙與嘈雜中炸響,帶著破釜沉舟的絕厲!他揮舞著那把剛剛淬油開鋒、猶帶余溫的厚背砍刀,如同礁石般堵在礦道入口,獨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光芒,“能動的!護著老弱!往里沖!老子斷后!”
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哭喊著、推搡著、攙扶著,涌向那僅容兩三人并行的黝黑礦道入口。老人、孩子、婦女、傷員被擠在中間,絕望的哭嚎和急促的喘息交織成一片。陳默背著唐糖,在紅姑和瘸子張的左右扶持下,艱難地擠入狹窄的入口。身后,洪七和他手下幾十名最剽悍的丐幫漢子,手持著剛剛出爐、還來不及裝柄的矛尖、砍刀,甚至只是粗重的鐵棍,死死地堵在入口處,用血肉之軀筑起一道搖搖欲墜的堤壩!
“嗤——轟?。?!”
刺目的火舌如同地獄惡龍的吐息,猛地從礦道入口外噴射進來!熾白的高溫瞬間吞噬了最外圍的幾名丐幫漢子!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只持續(xù)了半秒便被火焰的咆哮淹沒!人體在烈焰中扭曲、碳化,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焦糊惡臭!滾燙的氣浪裹挾著致命的毒煙和飛濺的火星,狠狠撞在洪七等人的背上!
“頂?。?!”洪七的咆哮被火焰的轟鳴撕碎,他反手一刀劈開一團飛濺的燃燒油塊,火星燙焦了他的頭發(fā)和眉毛!他和他身后的漢子們?nèi)缤焕予F燙紅的鐵砧,渾身冒著青煙,皮膚滋滋作響,卻一步不退!用身體,用殘破的兵器,甚至用手臂去格擋那無情的火舌!只為身后那涌向黑暗生路的數(shù)千條性命,多爭取哪怕一秒鐘!
礦道內(nèi),是比黑暗更令人絕望的擁擠和混亂。狹窄的空間被奔逃的人群塞得水泄不通!腳下是濕滑松散的石膏礦渣和嶙峋的碎石,每一步都可能摔倒,而摔倒就意味著被后面的人潮踐踏致死!空氣污濁不堪,濃煙雖被洪七等人阻擋了大半,但滲入的毒氣依舊讓人頭暈目眩,劇烈的咳嗽聲此起彼伏??藓奥暋⒔辛R聲、傷者的呻吟聲、身體撞擊巖壁的悶響聲,在低矮的礦道中反復回蕩、疊加,形成一片令人精神崩潰的死亡交響!
陳默背著唐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唐糖在他背上痛苦地呻吟著,每一次礦道的劇烈顛簸都牽動著他腿上和手上的傷口。陳默的耳朵被巨大的噪音沖擊著,但他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更致命的危機——除了硫磺和焦臭,空氣中彌漫的石膏粉塵味越來越濃!同時,腳下傳來的震動感也變得越來越強烈!頭頂不斷有細碎的砂石簌簌落下,打在臉上生疼!
“礦道…要塌了!”陳默猛地嘶聲吼道,聲音在嘈雜中幾乎被淹沒,“快!再快!粉塵太多!震動太大!”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人群更加瘋狂地向前推擠!然而,狹窄的瓶頸根本無法容納如此洶涌的人流!慘劇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一個抱著嬰兒的婦女被擠倒在地,瞬間被后面的人潮淹沒!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戛然而止!一個跛腳的老乞丐被撞倒,頭重重磕在突出的巖角上,鮮血汩汩流出,再無聲息…
“不要擠!不要擠??!”紅姑哭喊著,試圖維持秩序,但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她的聲音是如此微弱無力。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更加劇烈的騷動和絕望的哭喊!
“堵死了!前面塌了!沒路了!”
“天殺的!這是要絕我們的路??!”
陳默的心沉入萬丈冰窟!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巨大的震動和粉塵擾動,引發(fā)了前方礦道的嚴重塌方!一堆巨大的石膏巖塊和礦渣,如同天塹般堵死了唯一的生路!
絕望!徹底的絕望!前無生路,后有烈焰毒煙!數(shù)千人如同被困在鐵罐里的螞蟻,等待著被活活燒死、悶死、踩死!
“跟我來!這邊!”一個嘶啞卻異常沉穩(wěn)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是折伯!這位老灶戶不知何時擠到了隊伍最前方,他指著塌方堆旁邊一處巖壁——那里并非完全堵死,塌落的巨石與巖壁之間,形成了一道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匍匐鉆過的縫隙!縫隙幽深黑暗,不知通向何處,不斷有細小的砂石從縫隙邊緣滑落,顯然極不穩(wěn)定!
“這是…早年挖膏佬偷礦的‘老鼠洞’!”折伯語速飛快,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通老礦坑!下面有采空區(qū)!地方大!或許能躲!”他猛地從懷里掏出那根曾為陳默指路的竹管,咬在嘴里,又抓了把地上的石膏粉抹在臉上,“信我的!跟我鉆!能活一個是一個!”
生與死的抉擇,就在眼前!鉆這隨時可能二次坍塌的“老鼠洞”,是九死一生!留下,是十死無生!
“鉆!”老鐘沒有絲毫猶豫,厲聲下令,“紅姑!你帶女人孩子先下!陳默!護好唐糖!其他人!跟我頂住后面!讓老弱先走!”
混亂的人群在死亡的絕對壓力下,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秩序。紅姑一馬當先,毫不猶豫地趴下身子,第一個鉆進了那狹窄得令人窒息的縫隙!接著是女人、孩子…陳默將唐糖綁在背上,在瘸子張的幫助下,艱難地匍匐爬入縫隙。冰冷的巖壁摩擦著身體,尖銳的碎石劃破皮膚,濃重的土腥和石膏粉塵味嗆得人幾乎窒息。身后,礦道深處傳來的慘叫和火焰的咆哮聲,如同來自地獄的挽歌。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一股帶著腐朽霉味、卻相對清涼的空氣涌來!他們跌入了一個巨大的、空無一物的地下空間——一個早已被石膏礦工掏空的巨大采空區(qū)!頭頂是犬牙交錯的、失去支撐的巖層,腳下是厚厚的礦渣粉塵。紅姑點燃了僅存的一小截蠟燭,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這如同巨獸腹腔般的死寂空間。陸續(xù)有人從“老鼠洞”中爬出,驚魂未定地癱倒在地。
然而,更多的人,被永遠地留在了那條狹窄的死亡通道里,留在了烈焰與塌方的礦道中。洪七和他斷后的漢子們…那數(shù)千涌向礦道的生命…陳默的耳朵仿佛還能聽到礦道深處傳來的、被巖石和火焰徹底吞噬前的最后悲鳴…
采空區(qū)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劫后余生者壓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唐糖被小心地放在礦渣堆上,他的體溫高得嚇人,臉色灰敗,呼吸微弱。陳默摸索著檢查他的傷口,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心頭一沉——腿傷處敷著的硝霜早已被汗水和泥污沖掉,創(chuàng)面重新紅腫潰爛,散發(fā)出濃烈的腐敗氣息!更糟的是,他完好的那只手也異常滾燙,脈搏急促而紊亂!
“熱毒…又反撲了…”陳默的聲音干澀沙啞。礦道里的高溫、毒煙、劇烈的顛簸和驚嚇,徹底摧毀了之前硝霜帶來的微弱好轉(zhuǎn)。唐糖的生命,如同風中之燭,隨時可能熄滅。
“藥…藥沒了…水也沒了…”紅姑看著空空如也的布包,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這死寂的采空區(qū),除了礦渣,一無所有。
陳默空洞的“目光”掃過黑暗的穹頂,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地上的礦渣粉塵。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指尖傳來一種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冰涼濕潤感!他順著感覺摸去,是采空區(qū)邊緣的巖壁!巖壁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滑膩冰冷的…苔蘚?不!是某種在絕對黑暗中生長的、極其罕見的陰生蕨類!他捻起一點湊近鼻端,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帶著泥土腥氣和獨特清涼的氣息鉆入鼻腔!
與此同時,他的耳朵捕捉到巖壁深處傳來極其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滴答…滴答…”水聲!是滲水!
“水!這里有滲水!”陳默猛地抬頭,“還有…苔蘚!陰生蕨類!”他想起了某本殘破的醫(yī)書雜記上記載的,在深山洞穴陰濕處生長的特殊蕨類,有些具有極強的清熱解毒、涼血生肌之效!雖然種類不明,藥效未知,但在絕境中,這是唯一的希望!
“快!收集巖壁上的苔蘚!還有滲水!”陳默急促地吩咐道。
眾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行動。很快,一小捧滑膩冰冷的深綠色苔蘚和半瓦罐冰冷清澈的滲水被收集起來。陳默將苔蘚搗爛成糊狀,混合著冰涼的滲水,小心地敷在唐糖滾燙的傷口上。
清涼的觸感讓昏迷中的唐糖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但這微弱的生機能否抵得過肆虐的熱毒,無人知曉。
蠟燭燃盡了最后一滴蠟油,采空區(qū)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只有那“滴答…滴答…”的滲水聲,如同生命的倒計時,在死寂中清晰可聞。陳默守在唐糖身邊,指尖搭在他滾燙的腕脈上,感受著那微弱而急促的搏動。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洪七在烈焰中揮舞砍刀的殘影,聽到了那數(shù)千生命被吞噬前最后的悲鳴。
這深埋地底的采空區(qū),是暫時的避難所,還是最終的墳墓?唐糖的命,千窟窿的血,江漢平原的根…所有的重擔,都壓在這冰冷的黑暗和無盡的“滴答”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