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樓船的龍骨碾碎最后一片濁浪,撞入一片死寂的濃霧。預想中仙山樓閣、鸞鳥和鳴的景象蕩然無存。霧氣散開,橫亙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島嶼——由一具巨龜?shù)纳坠峭信e而起。龜甲早已石化龜裂,布滿孔洞,嶙峋的肋骨刺向灰暗的天空,如同支撐著天穹的朽柱。龜首高昂,空洞的眼窩凝望著虛無,巨口微張,仿佛在無聲地吶喊。龜殼之上,是坍塌傾頹的殿宇樓閣,精美的飛檐斗拱淹沒在厚厚的、散發(fā)著微弱磷光的苔蘚之下,殘破的玉階延伸向濃霧深處??諝饫飶浡K绦?、巖石風化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腐朽氣息,沉重得令人胸腔發(fā)悶。
“這…就是蓬萊?”南星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握緊了手中的藥鋤,指節(jié)泛白。眼前這由死亡托舉的廢墟,徹底擊碎了流傳千古的仙島傳說。
玄微子眉頭緊鎖,拂塵無意識地掃過船舷,帶起幾點冰涼的水珠:“尸骸為基,廢墟為冠…此地生氣斷絕,死氣郁結,陰陽徹底顛倒。蓬萊之名,已是最大的諷刺?!彼铄涞哪抗獯┩该造F,捕捉著空間中細微的、不正常的漣漪。
墨衡則沉默地檢查著隨船攜帶的幾具小型機關獸關節(jié)處的防水密封,金屬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抬頭望向龜殼上那些巨大的裂痕和孔洞,眼中閃爍著工程師面對復雜結構時特有的專注與凝重:“支撐結構異常,受力點…似乎不在物理層面。核心動力源,疑似徹底枯竭?!?
眾人棄船登岸,腳下并非泥土,而是光滑冰冷、遍布細微裂縫的石化龜甲。每一步都發(fā)出空洞的回響。荊岳走在最前,重劍“鎮(zhèn)岳”并未出鞘,但那股無形的兵煞之氣已悄然彌散,驅開周身三尺內令人不安的濕冷。青鳶被安置在簡易的擔架上,由兩名墨者抬著,她白發(fā)如雪,氣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輕若游絲,唯有那雙緊閉的眼皮下,偶爾急速轉動的眼球,證明她仍在某種痛苦的夢境中掙扎。商離手持布滿裂痕的法尺,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斷壁殘垣,裂痕中偶爾流過一絲微弱的金光。姬昭緊隨其后,嘴唇緊抿,手中緊握著一卷寫滿啞謎符號的帛書,喉結滾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深入廢墟不久,異變陡生。
前方的霧氣毫無征兆地扭曲、旋轉,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迅速凝聚成一個清晰的人形。那人峨冠博帶,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隼,赫然是早已作古數(shù)百年的名家巨擘——公孫龍!他懸浮于一處坍塌的玉石牌坊之上,身形半透,如同水中的倒影。
“來者何人?”公孫龍的幻影開口,聲音空洞,帶著奇異的疊響,仿佛從不同的時空層面同時傳來,“此乃蓬萊仙島,名實相符之地!爾等凡俗濁物,焉敢踏足?”
玄微子瞳孔微縮,踏前一步,拂塵虛指:“公孫先生?此地分明是巨龜骸骨托舉的死域廢墟,何來仙島之名?名實相悖,先生豈能不知?”
“悖?”公孫幻影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嗤笑,震得周圍霧氣翻涌,“名者,實之賓也!此地名為‘蓬萊’,承載萬民‘仙島’之實念千載,其‘實’早已超越這區(qū)區(qū)枯骨腐木!爾等所見枯骨,非真枯骨;爾等所感死氣,非真死氣!名存,則實存!仙島之名在此,仙島之實便永存!”他的話語如同邏輯的利刃,切割著現(xiàn)實的認知。
商離冷哼一聲,法尺上裂痕金光一閃:“強詞奪理!枯骨便是枯骨,廢墟便是廢墟!以虛名掩蓋實質,此乃欺世盜道!律法昭昭,豈容詭辯混淆視聽?”他試圖以法家的“循名責實”對抗名家的“名實之辯”。
幻影衣袖猛地一揮,指向商離:“法尺裂痕,自身難正其名,何以正天下之名?可笑!”就在他衣袖翻飛的剎那,玄微子銳利的目光捕捉到一點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幽藍微光,在幻影的袖口邊緣一閃而過——那光芒的質感,竟與他們當初在禹墟,目睹諸子裂鼎分九州鼎片時,鼎片崩裂瞬間逸散的光芒如出一轍!
玄微子心中劇震,一個念頭如驚雷炸響:這幻影并非單純的時空回響!它與裂鼎之事,與那些帶走鼎片的諸子身影,必有某種隱秘至極的聯(lián)系!這蓬萊巨骸,不僅是時空的節(jié)點,更是陰謀的節(ji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