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陣濃郁的咖啡香氣伴隨著輕盈的腳步聲靠近。是咖啡館的老板娘,一位風韻猶存、穿著波西米亞風格長裙的中年女士,名叫繪里香。她端著一個古樸的木托盤,上面放著兩杯剛煮好的、冒著裊裊熱氣的咖啡,笑容和煦如春日暖陽:“兩位先生聊棋聊得如此忘我?真是難得一見的知音。”她的目光在藤原靜那張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然后又落在時光身上,眼神中帶著一絲了然和善意的調(diào)侃,“時光九段這段時間常來,原來是在‘靜水’覓得了棋道知己。這杯新到的巴拿馬瑰夏,算我請客,為這份‘棋逢對手’的緣分。”她把“棋逢對手”和“緣分”二字咬得微微有些重,顯然早已洞悉時光的心思。
時光的臉瞬間有些發(fā)燙,尷尬地笑了笑:“老板娘太客氣了。”他下意識地想解釋只是探討棋藝。
繪里香卻已將一杯咖啡放在了藤原靜面前,另一杯放在時光桌上。放下藤原靜那杯時,她的手腕似乎不經(jīng)意地、帶著熟稔的親切感,輕輕拂過了藤原靜放在桌面上、正虛點著桌面水痕棋局(剛才蘸水所畫)的右手手背。那是一個極其短暫、甚至可能是無意的接觸。
然而!
就在繪里香的手腕肌膚觸碰到藤原靜手背的瞬間!
異變陡生!
藤原靜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帶著禁忌力量的閃電擊中!他那只懸停在桌面水痕棋局上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縮回!動作之大,帶倒了面前那杯清水!“哐當”一聲脆響,玻璃杯摔在堅硬的木地板上,瞬間碎裂!清水四濺,如同破碎的銀河,打濕了藤原靜的白色衣擺和褲腳,也濺到了繪里香的長裙下擺!
所有人都驚呆了!
凱斯·杰瑞特即興流淌的鋼琴聲還在繼續(xù),此刻卻顯得異常突兀,如同命運交響曲中一個不和諧的音符。繪里香驚呼一聲,后退一步,看著自己被打濕的裙角和地上的狼藉,一臉錯愕和尷尬。咖啡館里其他幾桌客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吸引,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
時光的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跳動!他猛地看向藤原靜!
只見藤原靜整個人如同受驚的、被侵犯了神圣領域的白鶴,身體繃緊,背脊挺得筆直,幾乎要脫離椅背!他空茫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而清晰的波動!那雙總是沉寂無物的眼眸里,此刻充滿了巨大的、純粹的驚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抗拒與厭惡!與便利店時光引導他開鎖時那被動的、困惑的接受截然不同!這是屬于平安時代藤原家貴公子不容侵犯的界限!
“對…對不起!我…”繪里香手足無措,慌忙道歉,想找東西擦拭。
時光瞬間反應過來!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保護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站起身,一個箭步跨到藤原靜身邊,用自己的身體像盾牌一樣,嚴嚴實實地隔開了繪里香和所有投來的視線,將藤原靜護在了自己與墻壁形成的狹小空間里!他看都沒看地上的狼藉,目光緊緊鎖住藤原靜那雙充滿驚悸和抗拒、如同受傷幼獸般的眼睛,聲音低沉、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和一種近乎命令的溫柔:“藤原靜!看著我!沒事!看著我!只是水杯翻了!沒事!”
他不敢貿(mào)然觸碰他,只是用身體形成一個絕對安全的堡壘,隔絕了外界所有的侵擾。他緊緊盯著藤原靜的眼睛,重復著,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看著我!沒事了!看著我!”
藤原靜急促的、如同被困小獸般的呼吸在時光低沉而堅定的聲音中似乎有了一絲平復的跡象。他驚悸的目光緩緩從自己仿佛被灼傷的手背移開,落在了時光焦急而寫滿擔憂的臉上。那眼神中的劇烈波動如同狂暴的海浪遭遇了堅不可摧的堤岸,緩緩平息。但那份深沉的抗拒、殘留的驚悸,以及一絲被強行拉回現(xiàn)實的茫然和余悸,依舊清晰可見。他空茫的眼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對時光這保護姿態(tài)的、極其短暫的困惑。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緩緩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攤開的、被濺濕了一角的古譜上,仿佛那里才是唯一安全的港灣。他的肩膀依舊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但那份劇烈的顫抖終于停了下來。
時光松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后背驚出了一層冷汗,心臟仍在狂跳。他轉頭對一臉歉意、擔憂和不解的繪里香快速說道:“老板娘,抱歉,清理的費用算我的。藤原君他…對陌生接觸有些敏感。”他簡短地解釋了一句,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維護,眼神中傳遞著“請理解”的懇求。
繪里香看著藤原靜低頭沉默、拒人千里的樣子,又看看時光那明顯超越普通棋友的、充滿保護欲的姿態(tài),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中多了幾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點點頭,不再多言,默默去找工具清理,并示意其他好奇的客人不必在意。
時光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心臟還在胸腔里劇烈地搏動。他看著對面低著頭的藤原靜,水珠順著他被打濕的白色衣擺緩緩滴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如同無聲的淚痕。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藤原靜眼中那純粹的驚悸、抗拒和瞬間的脆弱,像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為什么?
為什么對自己的引導觸碰只是被動困惑?
為什么對老板娘那無意的觸碰反應如此劇烈?
是性別?是陌生感?還是……佐為靈魂深處某種根深蒂固的、屬于平安時代藤原家貴公子的、不容侵犯的界限感和潔癖?
無數(shù)的疑問在時光腦海中翻騰。但同時,一種更加深沉的、混雜著憐惜、責任感和一種近乎宿命般羈絆的情感也洶涌澎湃。這個迷失的靈魂,不僅對現(xiàn)代世界陌生,他的內(nèi)心還藏著不為人知的敏感、禁忌和傷痕。守護他,需要更細致入微的小心,更無言的耐心,以及一種超越言語的、靈魂層面的理解與共鳴。剛才自己那瞬間爆發(fā)的、近乎本能的保護姿態(tài),仿佛不是出自理智,而是沉睡在血脈深處的、對佐為的守護誓言在自動履行。
咖啡館里,凱斯·杰瑞特的鋼琴聲依舊在靜靜流淌,即興的旋律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時光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小小的、暫時的寧靜。他看著藤原靜低垂的側影,被打濕的衣擺,還有那本承載著千年智慧的古譜。近在咫尺,呼吸可聞,卻又仿佛隔著無法逾越的星河。那份宿命般的靠近與疏離帶來的痛楚,在咖啡的余香和鋼琴的即興詩篇中,發(fā)酵成一種更加復雜、更加深沉、也更加刻骨銘心的情感——那是靈魂對靈魂的呼喚,是跨越生死與遺忘的守望。
他端起那杯繪里香送來的、已經(jīng)有些溫涼的瑰夏咖啡,抿了一口。濃郁的漿果香氣和明亮的酸度在舌尖綻放,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宿命的苦澀與回甘。他知道,在這“靜水”之畔,他守護的不僅是一個失落的棋魂,更是一個在陌生時代里傷痕累累、需要小心靠近、易碎卻又無比珍貴的夢。曖昧的漣漪在無聲的觸碰與驚悸中泛起,宿命的絲線在棋譜、水滴標記與保護的姿態(tài)里纏繞得更加緊密。
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的余暉艱難地穿透云層,將小巷盡頭的石板路染上一抹短暫的金紅。而在這小小的避風港里,時光的心,只為那一個低垂的白色側影而跳動。就在這時,咖啡館沉重的橡木門再次被推開,風鈴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巷口那抹最后的夕陽光暈。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氣質(zhì)沉靜而銳利,如同出鞘的名刀。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瞬間掃過略顯狼藉的地面(服務員正在清理),掠過神情復雜、似乎驚魂未定的老板娘繪里香,然后,無比精準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定格在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定格在默默守護著藤原靜的時光身上,以及那個低頭沉浸于古譜、白色衣擺還帶著水漬的、空茫而孤寂的身影上。
來人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那張俊朗而嚴肅的臉上,清晰地浮現(xiàn)出震驚與難以置信的神色。
是塔矢亮。
風鈴的余韻還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震顫,如同被驚擾的宿命琴弦。塔矢亮站在咖啡館門口,逆著巷口那抹轉瞬即逝的、如同熔金般的夕陽光暈,身影挺拔如松,卻帶著一股凝滯的寒意。他深色的西裝幾乎融入“靜水”昏沉的背景,唯有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穿透了室內(nèi)的暖黃光暈和殘留的咖啡香氣,精準地、死死地釘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釘在時光和他身后那個低垂著頭的白色身影上。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一瞬。
凱斯·杰瑞特即興流淌的鋼琴旋律還在空氣中盤旋,此刻卻像背景里一個不合時宜的幽靈。地上碎裂的玻璃殘片已被老板娘繪里香迅速清理干凈,只留下一小塊深色的水漬,像一塊無法愈合的傷疤。繪里香擔憂地看了一眼時光和藤原靜,又看向門口那尊散發(fā)著無形壓迫感的“門神”,識趣地退回了吧臺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繃。
塔矢亮的震驚清晰無誤地刻在他那張素來沉靜克制的臉上。他認得時光的背影——那個他追逐了多年、亦敵亦友的存在。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時光!那微微前傾、如同護崽猛獸般緊繃的姿態(tài),那側臉上毫不掩飾的焦急與擔憂,那凝聚在身后白衣青年身上的、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保護欲……這一切都超出了塔矢亮對“時光九段”的認知。
而當他的目光終于越過時光的肩膀,落在那張低垂的、空茫的側臉上時——墨色的長發(fā),清絕的輪廓,纖塵不染的白衣,還有那低垂的眼睫下,專注地落在泛黃古譜上的視線……塔矢亮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像!
太像了!
不是容貌的相似(他從未見過SAI的真容),而是那種氣質(zhì)!那種遺世獨立的孤高!那種沉浸在純粹棋道中、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的專注感!尤其是那低頭的角度,那凝視棋譜的眼神……與當年網(wǎng)絡對局時,那個虛擬頭像“SAI”在思考長考時留給他的想象畫面,驚人地重合!
一個名字,一個塵封了十年、卻從未真正消散的幽靈之名,帶著電流般的沖擊力,瞬間沖上塔矢亮的喉頭!他幾乎要脫口而出!
“S……”音節(jié)卡在喉嚨里,被他強行壓下。理智在瘋狂地提醒他:這不可能!SAI早已消失,如同從未存在過的幻影!眼前這個人,是最近攪動棋壇風云、身份成謎的藤原靜!是時光不惜賭上名譽也要擔保的“異類”!
但那種靈魂深處的悸動和直覺,卻比任何理性分析都更加強烈地沖擊著他。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反復在藤原靜身上逡巡,試圖找出更多的佐證,或者……破綻。
時光在塔矢亮目光落下的瞬間就感覺到了。那是一種熟悉的、如同被刀鋒抵住后背的銳利感。他猛地轉過頭,對上了塔矢亮那雙充滿了震驚、探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風暴前兆的眼睛。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時光的心猛地一沉!塔矢亮!他怎么會在這里?他看到了多少?他……是不是也感覺到了什么?塔矢亮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一個真正和SAI在棋盤上巔峰對決過、感受過其棋道靈魂的人!他的直覺,敏銳得可怕!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時光。棋院的暗流、媒體的窺伺、鈴木的陰招還未平息,如果塔矢亮也卷入其中,如果他也開始懷疑藤原靜的身份……局面將復雜到難以想象!更關鍵的是,藤原靜此刻剛剛經(jīng)歷了觸碰的驚悸,狀態(tài)脆弱得像驚弓之鳥,絕不能再承受任何額外的刺激!
保護他!
隔絕他!
這個念頭如同本能般驅(qū)動著時光。他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改變護在藤原靜身側的姿勢,只是微微調(diào)整了身體的角度,將塔矢亮那極具穿透力的視線擋得更嚴實了一些。他迎向塔矢亮的目光,眼神里不再是棋院會議上面對山田鈴木時的憤怒,也不是咖啡館里笨拙“偶遇”時的尷尬,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領地守護者般的強硬和警告。那眼神清晰地傳遞著一個信息:別過來!別打擾他!
塔矢亮清晰地接收到了時光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守護和警告。這非但沒有打消他的疑慮,反而像火上澆油!時光如此反常的、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姿態(tài),更加深了他對藤原靜身份的驚疑。那個消失的幽靈…難道真的以這種方式“回來”了?而時光…早就知道?!
無數(shù)個念頭在塔矢亮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他想質(zhì)問時光,想立刻走到藤原靜面前看清他的眼睛,想坐下來和他下一盤棋,用棋來驗證那靈魂深處的悸動是否真實!棋士的直覺和棋士的求證欲在他心中激烈交戰(zhàn)。
就在這時,一直低垂著頭、仿佛置身事外的藤原靜,有了細微的動作。
他似乎對周圍劍拔弩張的氣氛毫無所覺,只是被古譜上某個極其精妙的變化所吸引。他無意識地伸出那只剛剛被“玷污”、此刻依舊微微蜷縮的手,修長的食指再次蘸了一下杯壁上殘留的、冰冷的清水。然后,極其自然、流暢地,在深色的胡桃木桌面上,那個代表關鍵落點的“十”字水痕標記旁,畫下了一個新的、代表另一手妙招的標記!動作精準、優(yōu)雅,帶著一種穿越千年的、渾然天成的棋士風范。他甚至微微側了側頭,墨色的發(fā)絲滑落肩頭,空茫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淡的、如同解開謎題般的滿意微光,快得如同幻覺。
這個動作,這個神情,這個專注的姿態(tài)……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塔矢亮心中殘存的疑慮!
塔矢亮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藤原靜蘸水落“子”的手指,盯著他那沉浸于棋局、仿佛周遭一切都化為虛無的側臉,一股混雜著巨大震驚、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某種宿命般塵埃落定感的洪流,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不再猶豫。
塔矢亮無視了時光那警告的目光,邁開了腳步。深色皮鞋踩在“靜水”老舊的木地板上,發(fā)出沉穩(wěn)而清晰的“篤、篤”聲,每一步都像敲在時光緊繃的心弦上。他徑直走向角落靠窗的位置,目光如同兩柄利劍,穿透時光的阻擋,牢牢鎖定在藤原靜身上。
咖啡館里僅有的幾位客人感受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紛紛屏息,或好奇或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幕。繪里香在吧臺后握緊了手中的抹布,擔憂地看著時光。
塔矢亮在距離藤原靜座位兩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他沒有看時光,仿佛時光那充滿敵意的守護姿態(tài)只是一層無關緊要的空氣。他的目光,帶著棋士審視最強對手的專注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探尋,緊緊鎖住藤原靜低垂的臉。
“藤原靜……先生?”塔矢亮的聲音響起,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咖啡館的靜謐和鋼琴的余韻。他刻意用了敬語,語氣中卻充滿了探究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迫切。
藤原靜蘸水的手指頓在了半空。他似乎終于被這過于靠近的、帶著強大存在感的聲音和目光所打擾。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空茫的目光,如同蒙著千年霧靄的湖面,毫無波瀾地迎上了塔矢亮那雙燃燒著驚疑與探尋火焰的銳利眼眸。
四目相對。
一邊是沉寂千年的冰湖。
一邊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時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像一堵隨時準備迎接沖擊的墻,擋在藤原靜身前,緊張地觀察著藤原靜的反應。
塔矢亮看著藤原靜那雙空茫得令人心悸的眼睛,看著他那張與想象中SAI氣質(zhì)如此契合的、卻毫無熟悉感的臉龐,心中的驚濤駭浪幾乎要破胸而出!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問出了那個在他心中盤旋已久、如同巨石般沉重的問題: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如同探照燈,試圖穿透那片空茫的迷霧,尋找哪怕一絲熟悉的靈魂印記。
藤原靜空茫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疑惑,沒有驚訝,沒有回憶,只有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陌生。他微微偏了偏頭,如同在識別一個完全無關的符號。然后,在時光屏住呼吸、塔矢亮灼灼目光的注視下,他用那清冷平板的語調(diào),清晰地吐出了兩個字:
“不曾。”
聲音落下,如同冰珠墜入深潭,激起一片死寂的漣漪。他不再看塔矢亮,目光重新落回桌面那局由水痕構成、即將消散的“天魔大化”殘局上,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fā)生,眼前這個氣勢迫人的頂尖棋手,與咖啡館里的一把椅子、一只杯子并無區(qū)別。
“不曾……”
塔矢亮咀嚼著這兩個冰冷的字眼,看著藤原靜重新沉浸于古譜的側影,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疑云瞬間將他淹沒。不是?感覺錯了?可那種靈魂的悸動……那種棋士的直覺……
而時光,在聽到那聲冰冷的“不曾”時,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的酸楚和一種近乎窒息的宿命感。佐為就在眼前,卻對故人毫無記憶。塔矢亮的出現(xiàn),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下,是更深的、名為遺忘的絕望深淵。
咖啡館里,凱斯·杰瑞特的鋼琴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只有窗外巷子里,晚歸行人的腳步聲和遠處模糊的車流聲,如同這個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低語。昏黃的燈光下,三個人構成一幅詭異的三角靜默圖:守護者時光,探尋者塔矢亮,以及那個置身于風暴中心卻渾然不覺、只與千年棋魂對話的、空茫的白衣幽魂。
塔矢亮的目光從藤原靜身上移開,終于落在了時光臉上。那眼神復雜無比,充滿了未解的謎團、棋士的執(zhí)著和一種被拒之門外的冰冷。他沒有再追問,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時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時光,你究竟在守護什么秘密?
然后,他不再停留,轉身,邁著依舊沉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僵硬的步伐,推開了“靜水”沉重的橡木門。風鈴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帶著沉重的回音,如同命運的叩門聲,消散在柳町濕冷的暮色中。
咖啡館里只剩下時光和藤原靜,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時光緩緩坐回自己的位置,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看著對面依舊沉浸在古譜世界里的藤原靜,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透過窗戶,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躍,卻無法照亮那片沉寂的冰原。
塔矢亮看到了。
塔矢亮懷疑了。
風暴……終究還是卷入了更危險的漩渦。
而守護的路,在宿命的棋局上,變得更加崎嶇而漫長。時光端起那杯早已冰涼的瑰夏咖啡,苦澀的滋味彌漫了整個口腔,如同此刻沉重而無望的心情。他望著藤原靜蘸水落“子”的手指,在那即將干涸的水痕上,仿佛看到了命運寫下的、無法更改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