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的檀香隨著炭火的跳動，在空氣中緩緩彌漫。李菲月垂手站在書案旁，指尖因緊張微微蜷起。方才太后與孫嬤嬤的對話還在耳邊回響，“祈國圖騰”、“白玉冰”、“半塊玉佩”，這些詞語像散落的珠子，她尚不能將其串成線，卻已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太后娘娘，三王爺到了。”殿外傳來安公公尖細的通傳聲，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太后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隨即唇角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讓他進來吧。”

李菲月下意識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青灰色的宮裝下擺上。記憶里，“靈兒”從未近距離見過這位三王爺，只在其他宮女的閑談中聽過只言片語——說他年少成名，十五歲便上了戰場，性子冷硬，手段凌厲，連當今陛下都要讓他三分。

腳步聲由遠及近，不似尋常宮人的輕緩，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沉穩與力度，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李菲月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掃過內殿，落在她身上時，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讓她脊背微微發僵。

“兒臣給太后請安。”清朗的聲音響起，不卑不亢，正是柳若城。

“起來吧，一路風塵仆仆，快坐。”太后的語氣比方才溫和了許多，“剛從戰場回來，怎么不多歇幾日？”

“謝太后。”柳若城應著，腳步聲移向側面的坐席。李菲月眼角的余光瞥見他一身寶藍色錦袍，腰間系著玉帶，身姿挺拔如松，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讓殿內的空氣都仿佛冷了幾分。

孫嬤嬤連忙示意宮女奉茶，李菲月與另一個宮女端著茶盤上前。她低著頭，將茶盞輕輕放在柳若城面前的小幾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冰涼的杯壁，微微一顫。

“這茶……”柳若城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剔，“水溫燙了。”

李菲月的心猛地一緊，連忙屈膝：“奴才該死，驚擾了王爺。”

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甚至有幾分嘲弄。前世在丞相府，她見慣了達官顯貴，卻從未有人像柳若城這樣，僅僅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感受到權勢的重壓。

“無妨，換一盞便是。”太后打了圓場，看向孫嬤嬤，“怎么做事的？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孫嬤嬤連忙呵斥：“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重新換一盞來！”

“是。”李菲月低著頭，端起那杯被嫌燙的茶，轉身往外走。經過柳若城身邊時，她刻意放輕了腳步，卻還是聽到他與太后的對話。

“聽說兒臣離京這兩年，京中出了不少新鮮事？”柳若城的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能有什么新鮮事，不過是各家公子小姐議親的瑣事。”太后笑了笑，話鋒一轉，“倒是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婚事了。你母妃前些日子還跟我念叨，說想抱孫子呢。”

柳若城似乎輕嗤了一聲：“太后說笑了，兒臣剛從戰場回來，心思還在軍務上，婚事暫且不考慮。”

“你啊……”太后嘆了口氣，“也罷，不強求你。對了，你年少時落水那次，救你的那個姑娘，你還在找嗎？”

李菲月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

落水？救他的姑娘？

她腳步未停，心里卻掀起了波瀾。記憶里，“靈兒”的身世一片空白，唯有那半塊貼身的玉佩，像是唯一的線索。難道……

“還在找。”柳若城的聲音低沉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執拗，“當年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就溺死在那口井里了。只可惜當時年紀小，沒能問清她的名字，只記得她身上有半塊青白玉佩，上面刻著……”

他頓了頓，李菲月的心跳也跟著漏了一拍。

“刻著祈國的纏枝蓮紋。”

祈國！纏枝蓮紋！

李菲月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茶盞。“靈兒”的那半塊玉佩，正是青白玉的，背面隱約可見纏枝蓮的紋路！

原來，柳若城要找的“救命恩人”，竟然可能與“靈兒”有關？

她快步走到外殿，換了一盞溫度適宜的茶，定了定神才重新走進內殿。這一次，她將茶輕輕放在柳若城面前，頭埋得更低。

“王爺，請用茶。”

柳若城沒有看她，只是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李菲月趁機抬眼，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的側臉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唇線緊抿，透著一股疏離的冷意。這樣的人，會因為一句承諾，多年來執著于尋找一個素未謀面的救命恩人嗎？

“聽說你前幾日掉進水池了？”柳若城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探究。

李菲月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自己，連忙回道：“回王爺，是奴才不小心。”

“在宮里當差，還是仔細些好，不是每次運氣都這么好，能被人救上來。”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關心還是警告。

“是，奴才記下了。”李菲月低眉順眼地應道。

柳若城沒再說話，轉頭繼續與太后閑聊，只是話題漸漸轉到了軍務上，李菲月插不上嘴，也聽不懂，只能站在一旁，像個沒有生命的擺件。

她的心思卻始終停留在那半塊玉佩上。

如果柳若城要找的人，真的是“靈兒”，那“靈兒”的身世就更不簡單了。她不僅是祈國王女，還曾救過翎國的三王爺？

那推“靈兒”下水的蕓莎，還有她背后的趙美人、白玉冰，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才要對“靈兒”趕盡殺絕？

無數疑問在心里盤旋，李菲月卻不敢表露分毫。她知道，在這深宮里，知道得越多，危險就越大。

柳若城與太后聊了約莫一個時辰，便起身告辭了。

“兒臣還有軍務在身，先行告退。”

“去吧，注意休息，別太累著。”太后叮囑道。

柳若城轉身往外走，經過李菲月身邊時，腳步頓了頓。李菲月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仿佛要將她從里到外看穿。

她心跳如鼓，卻始終低著頭，直到那道目光離開，腳步聲遠去，才緩緩松了口氣。

“這三王爺，還是老樣子，一點情面都不講。”孫嬤嬤看著柳若城的背影，低聲對太后說。

“他就是這性子，常年在戰場上待著，難免有些剛硬。”太后不以為意，“不過，他剛才看靈兒的眼神，倒是有些不一樣。”

孫嬤嬤愣了一下：“娘娘的意思是？”

“沒什么。”太后搖了搖頭，看向李菲月，“你去把書案收拾一下吧。”

“是。”李菲月應道，走到書案前，開始收拾散落的宣紙和筆墨。

她的手指撫過冰冷的硯臺，腦海里卻反復回響著柳若城的話，還有那半塊玉佩的影子。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那里本該放著“靈兒”的半塊玉佩。可記憶里，“靈兒”落水后，玉佩就不見了。

是掉在荷花池里了？還是被人撿走了？

如果被人撿走，會是誰？蕓莎？還是……

李菲月的心猛地一跳。

如果柳若城知道“靈兒”有那半塊玉佩，會不會認出她就是當年的救命恩人？

可她現在是李菲月，不是“靈兒”。她的目標是復仇，不是攀附權貴。

更何況，柳若城那樣的人，高高在上，視宮女如草芥，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會如何？感激涕零地報答她這個“救命恩人”？

李菲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不可能。

在這宮里，只有權力才是最可靠的。她必須盡快找到那半塊玉佩，查明“靈兒”的身世，然后，積攢力量，等待回到夏國的那一天。

至于柳若城……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窗欞灑在地上，暖洋洋的，卻照不進這深宮的每一個角落。

他是翱翔九天的雄鷹，而她，只是泥潭里掙扎求生的野草。

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收拾好書案，轉身向外殿走去，腳步比來時沉穩了許多。

前路縱然艱險，但她不會再像前世那樣，任人宰割。

無論是李菲月，還是靈兒，她的命，從現在起，由自己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