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風的住處藏在玄清觀后山的竹林深處，尋常弟子不得靠近。凌絕沿著被晨露打濕的青石板路往里走，灰撲撲的雜役服沾了些草屑，倒成了最好的偽裝。

竹林里靜得只聞風聲，她指尖凝起一縷微不可察的靈力，掃過路旁的巨石。三塊看似隨意擺放的青石突然發出輕微的嗡鳴，隱在石縫里的符文次第熄滅——這是魏長風布下的警戒法陣，當年她跟著影主來玄清觀時，曾見過類似的陣眼布局。

“倒是比當年精進了些?！傲杞^勾了勾唇角，身形如柳絮般掠過竹枝。她記得魏長風最是謹慎，明面上的書房絕不會藏真正要緊的東西，那些賬本和名單，必然在更隱秘的地方。

正廳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翻動東西的聲響。凌絕按住腰間那枚不起眼的銅哨，指尖在廊柱上敲出三短兩長的節奏——這是影閣暗衛的聯絡信號，若附近有自己人，會以同樣的節奏回應。

三息過后，竹林深處傳來同樣的叩擊聲。凌絕松了口氣，看來影閣的人已經到了。她推開門時，兩個穿著玄清觀弟子服的男子正將一卷畫軸塞進木箱，見她進來，同時摸向腰間的匕首。

“是我?！傲杞^掀起帽檐，露出半張素凈的臉。

兩人看清她的樣貌，立刻單膝跪地：“屬下參見主上。“

“起來吧。“凌絕走到書架前，指尖劃過那些蒙塵的典籍，“有發現嗎？“

左首那名面生的暗衛低聲道：“回主上，魏長風的書房被人翻過，明面上的賬本都被搜走了。屬下在暗格里找到這個。“他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紫檀木盒，盒身上刻著繁復的云紋。

凌絕接過木盒時，指尖突然頓住。盒蓋上殘留著一絲極淡的甜香，像是蘇輕瑤常用的“醉春風“，但又摻雜著別的氣息——是牽機散的藥味?？磥硖K輕瑤的人比他們先到一步，只是沒能打開這木盒。

她屈指在盒底敲了三下，再順時針轉半圈，木盒“咔噠“一聲彈開。里面沒有預想中的玉簡，只有半枚斷裂的玉佩，玉質暗沉，上面刻著半個“影“字。

“這是...“暗衛面露疑惑。

“魏長風倒不算太蠢?！傲杞^捏起玉佩，指腹摩挲著斷口處的鋸齒紋，“他把真正的東西藏在玉佩里了?！八龑㈧`力注入玉佩，只見斷裂處突然亮起細碎的光點，在空中拼出一幅微型地圖，標注著后山禁地的位置。

就在這時，院墻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凌絕迅速合上木盒，對暗衛使了個眼色：“帶東西從密道走，去禁地等我。“

兩人領命后掀開書架后的暗門，身影瞬間消失在陰影里。凌絕剛將帽檐拉低，房門就被猛地踹開，一群玄清觀弟子舉著法器沖進來，為首的正是燕離身邊的護衛隊長。

“搜！仔細搜！燕離大人有令，絕不能讓魏長風的余孽跑了！“

弟子們翻箱倒柜的聲響震得窗欞發顫，凌絕縮在墻角假裝整理雜物，眼角的余光卻瞥見書架最上層的青瓷瓶在晃動。那瓶子里插著幾支干枯的墨竹，竹節處隱約有靈力波動——是魏長風設下的另一重機關。

“那邊那個雜役，過來！“護衛隊長突然指著她，“剛才有沒有看到陌生人進來？“

凌絕低著頭走過去，故意讓掃帚柄撞到桌腿，桌上的硯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墨汁濺了隊長一袍角。

“混賬！“隊長怒不可遏，揚手就要打她。

凌絕順勢往地上一滾，恰好撞在書架上。那青瓷瓶應聲落地，碎裂的瓷片里滾出個油布包，散開的瞬間，露出里面幾錠金燦燦的元寶。

“是魏長風藏的贓款！“有弟子驚呼起來。

眾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元寶吸引，護衛隊長也顧不上追究凌絕，指揮著弟子們清點財物。凌絕趁機摸到后窗，翻身躍出去時，聽見屋里傳來隊長興奮的呼喊：“快把這些東西交給燕離大人！這可是大功一件！“

她落在竹林里時，忍不住輕笑。燕離想要的是能扳倒魏長風的證據，這些元寶頂多能證明魏長風貪財，正好讓他空歡喜一場。

后山禁地的入口藏在一處瀑布后面。凌絕穿過水簾時，冰涼的水珠打濕了她的雜役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輪廓。她摸出那半枚玉佩，斷口處的光點在潮濕的巖壁上投射出淡淡的光暈，照亮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石階。

石階盡頭是間石室，里面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影閣的兩名暗衛倒在地上，胸口插著淬了劇毒的短箭，眼睛圓睜著，顯然是猝不及防被人暗算。

凌絕按住腰間的銅哨，緩步走進石室。正中央的石臺上擺著個黑色鐵箱，箱蓋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石臺邊緣有幾滴未干的血跡，顏色發黑，帶著牽機散特有的腥甜——又是蘇輕瑤的手筆。

“既然來了，何必躲著？“凌絕突然開口，聲音在石室里回蕩。

石壁后傳來窸窣的響動，蘇輕瑤提著裙擺走出來，粉色衣裙上沾了些泥點，臉上卻依舊笑意盈盈：“凌絕妹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凌絕看著她手里那卷明黃色的賬冊，指尖微微收緊：“蘇師姐倒是消息靈通。“

“妹妹說笑了。“蘇輕瑤輕撫著賬冊上的金線，“魏長風藏東西的本事，還是我教他的呢。當年若不是我提醒他，把與影閣的交易記錄分開存放，恐怕早就被燕離搜走了?！?

“所以你現在是要把這東西交給燕離？“凌絕的目光落在她袖口那抹不易察覺的黑痕上——那是噬影花汁液沾到的痕跡，看來魏長風的死，她也脫不了干系。

蘇輕瑤突然笑了，笑得花枝亂顫：“交給燕離？我可沒那么傻。這賬冊要是落到玄清觀長老手里，他燕離勾結影閣的罪名就坐實了，我又能落得什么好處？“她向前一步，湊近凌絕耳邊，聲音甜得發膩，“妹妹你說，要是把這東西送到魔族手里，會不會更有趣？“

凌絕心中一凜。蘇輕瑤竟然想勾結魔族？這倒是她沒料到的。

“你就不怕被影閣知道？“凌絕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拉開距離。

“影閣？“蘇輕瑤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影主都死了這么多年，影閣早就成了一盤散沙。再說...“她突然抬手，指尖彈出一縷粉色煙霧，“就算影主沒死，現在也該變成廢人了吧？“

凌絕側身避開煙霧，同時將那半枚玉佩擲向石壁。玉佩撞在凸起的石筍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緊接著，整個石室開始劇烈搖晃，隱藏在暗處的弩箭破空而來，直指蘇輕瑤！

這是魏長風設下的最后一道機關，凌絕剛才在石臺上看到的凹槽，正是啟動機關的鑰匙。

蘇輕瑤沒想到還有后手，倉促間祭出一面銅鏡抵擋，弩箭射中鏡面的聲響震得她手臂發麻。趁這功夫，凌絕已經撲到石臺前，指尖在石臺底部的凹槽里飛快地轉動——那里藏著魏長風真正的底牌，一枚記錄著影閣所有暗衛名單的玉簡！

“休想！“蘇輕瑤看出她的意圖，銅鏡猛地射出一道紅光，直取凌絕后心。

凌絕反手抽出藏在掃帚柄里的軟劍，劍身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弧，堪堪擋住紅光。軟劍是影閣特制的“碎影“，削鐵如泥，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般靈動。

兩團身影在狹窄的石室里纏斗起來，粉色衣裙與灰色雜役服交錯翻飛，劍氣與靈力碰撞的光芒照亮了彼此眼底的算計。蘇輕瑤的修為比凌絕預想的要高，顯然這些年在玄清觀沒少下功夫，但她的招式華而不實，遠不如凌絕的劍法狠辣精準——那是在影閣的死人堆里練出來的殺招。

“鐺“的一聲，軟劍挑飛了蘇輕瑤手中的銅鏡。凌絕欺身而上，劍尖抵住她的咽喉，聲音冰冷：“把賬冊交出來。“

蘇輕瑤看著抵在頸間的劍尖，突然笑得詭異：“妹妹可知，這賬冊里還記著什么？“她緩緩抬起手，掌心躺著半枚與凌絕一模一樣的玉佩，“當年影主失蹤前，曾將影閣分為兩半，分別交給我和魏長風保管。只有將這兩枚玉佩合在一起，才能找到影閣真正的寶藏...“

話音未落，她突然張口噴出一口黑血，直撲凌絕面門。凌絕下意識地側身躲避，蘇輕瑤趁機向后一翻，撞開石壁上的暗門，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想跑？“凌絕追出去時，暗門已經合攏，只留下一縷淡淡的甜香。她低頭看向掌心那半枚玉佩，突然意識到蘇輕瑤剛才的話里有詐——影主從未將影閣分給任何人，那所謂的寶藏，恐怕是個陷阱。

石室的晃動越來越劇烈，頭頂開始掉落碎石。凌絕抓起石臺上的玉簡，轉身沖向出口。剛跑出瀑布，就聽見身后傳來轟然巨響，整個石室徹底坍塌，激起漫天水霧。

她站在陽光下，展開那枚玉簡。靈力注入的瞬間，密密麻麻的名字在玉簡上亮起，有玄清觀的長老，有其他仙門的弟子，甚至還有幾個朝中大臣的名字——這些都是影閣安插在各處的暗衛。

“主上。“影閣的暗衛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手里提著個昏迷的黑衣人，“抓到一個蘇輕瑤的手下?！?

凌絕看著那黑衣人腰間的令牌，瞳孔微微收縮。令牌上刻著朵曼陀羅花，是魔族“血影教“的標志——蘇輕瑤果然和魔族有勾結。

“帶下去審問?！傲杞^將玉簡收好，“另外，查一下血影教最近的動向，尤其是他們和蘇輕瑤的交易。“

“是。“暗衛領命離去。

凌絕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主峰，玄清觀的方向隱約傳來鐘聲——那是召集所有弟子議事的信號，想必燕離和蘇輕瑤的鬧劇，已經驚動了觀主。

她轉身往雜役房走，路過竹林時，瞥見地上有片粉色的衣角，上面沾著幾根黑色的羽毛。那是血影教護法的標志，看來蘇輕瑤跑出去后，是和血影教的人匯合了。

回到雜役房時，里面亂作一團。幾個雜役正圍著個受傷的小道士，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聽說了嗎？燕離大人被觀主禁足了！“

“還有蘇師姐，聽說被夜十七長老帶去執法堂了！“

“那魏長風的死到底是誰干的？“

凌絕默默走到角落坐下，開始清理身上的草屑。她注意到那個受傷的小道士腰間有塊玉佩，和魏長風那半枚很像，只是上面刻著的是半個“閣“字。

小道士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捂住玉佩，眼神慌亂。凌絕端起旁邊的藥碗遞過去，聲音溫和：“你的傷沒事吧？“

小道士接過藥碗，指尖微微顫抖：“謝...謝謝姐姐。“他喝藥時，露出頸間掛著的銀鎖，鎖身上刻著個“影“字。

凌絕的心臟猛地一跳。那是影閣給未成年暗衛特制的護身符，這個小道士，竟然是影閣的人！

“這銀鎖真好看。“凌絕狀似無意地說，“是誰給你的？“

小道士的眼圈突然紅了：“是我爹爹...他說戴著這個，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凌絕看著他眼底的迷茫，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在影閣后院教她練劍的少年。他也曾說過，等完成任務，就帶她離開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會找到的?！傲杞^摸了摸他的頭，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寫了個“等“字。

小道士愣住了，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放下藥碗，對凌絕磕了個頭，轉身跑出了雜役房。

凌絕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影閣的孩子，總是要比別人更早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

暮色漸濃時，演武場的方向傳來消息：燕離被暫時禁足在靜心苑，蘇輕瑤因涉嫌勾結魔族，被夜十七長老關押在執法堂。玄清觀的長老們正在商議如何處置兩人，觀主則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主上，該走了?！鞍敌l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凌絕換上一身夜行衣，將那枚記錄著暗衛名單的玉簡貼身藏好。她最后看了眼玄清觀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卻掩不住潛藏的暗流。

燕離和蘇輕瑤的爭斗才剛剛開始，魔族的勢力又悄然滲透，而影閣那些隱藏的暗衛，是時候該喚醒了。

“告訴暗衛們，“凌絕躍出窗戶，身影融入夜色，“影主回來了?！?

夜風掠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無數蟄伏的影子在回應。凌絕的腳步輕快而堅定，她知道，接下來要走的路會更加兇險，但眼底的光芒卻越來越亮——那是屬于獵人的興奮，也是屬于影主的鋒芒。

這場棋局，她才剛剛落下第二子。而真正的對手，或許還藏在更深的暗影里，等著與她一決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