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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碎海之信

“命運如海,人如舟楫,浮沉不由己,唯奮力劃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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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倒計時七十七天,空氣凝固成鉛塊,沉沉壓在林小雨的背上。她的房間成了囚籠,四壁貼著密密麻麻的公式、單詞和重點標注的錯題,像一張巨大而冰冷的蜘蛛網,將她牢牢縛在書桌前。窗外是煦城四月稀薄的春光,但她無暇顧及。她的世界,縮成了這方寸之地,縮成了眼前翻爛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那一道她已算了三遍仍無解的解析幾何。

額角那道被父親用卷子邊緣砸出的舊疤,在過度用腦時,總會隱隱脹痛,像一根埋進皮肉里的毒刺,時刻提醒著她那晚暴雨里的冰冷和許晚晴家暖光下的柑橘香。兩種感受在骨縫里撕扯,冷熱交替,煎熬著她的神經。

手腕上纏著那條洗得發白、邊緣有些毛糙的藍布發帶——是許晚晴的。那晚她逃離父親的暴怒,在許晚晴家溫暖的燈光下,許晚晴替她擦干頭發,順手解下自己腕上的發帶,松松地系在她手上,笑著說:“繃太緊的弦容易斷,松松的,反而有韌勁。”此刻,這發帶被她緊緊纏在右手腕骨凸起的地方,勒得很深,幾乎陷進皮肉里,試圖用這種尖銳的痛感驅散疲憊和腦中的混沌。仿佛勒緊的不是手腕,而是勒住隨時可能崩潰渙散的神志。

筆尖在草稿紙上瘋狂演算,留下沙沙的噪音,如同春蠶啃食桑葉,單調而焦灼。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指尖傳來。她低頭,看見右手食指的指甲縫邊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殷紅的血珠正悄然滲出,滴落在攤開的習題冊上,洇開一小朵刺目的暗紅。像雪地里驟然綻放的寒梅,突兀,又帶著一種殘酷的美感。她愣了一秒,看著那點紅迅速被粗糙的紙張纖維吞噬、擴散,邊緣暈染得有些模糊。她沒有立刻去擦,反而盯著那抹紅,一種奇異的麻木感從指尖蔓延開來。血漬緩慢地滲進習題的字里行間,模糊了“函數”和“極限”的字樣。這血,這題,這勒緊的發帶,還有窗外隱約傳來的、父親在客廳踱步的沉重腳步聲,混合成一種粘稠的窒息感。這血不是結束,只是另一種形式的開始,一種將生命與痛苦一同刻進紙頁的無聲印記。

“小雨?”母親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輕手輕腳推門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和難以掩飾的驚懼。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客廳的方向,才將牛奶放在書桌一角,目光掃過林小雨手腕上勒得死緊的發帶和習題冊上那點刺目的紅,瞳孔猛地一縮,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只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眼里迅速蒙上一層水霧。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觸碰女兒滲血的手指,又在半途怯懦地縮了回去,仿佛那傷口是燒紅的烙鐵。

“疼不疼?”母親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

林小雨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她只是將受傷的指尖蜷縮起來,壓在掌心,用更大的力氣握緊了筆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點血帶來的刺痛感反而讓她混沌的大腦獲得一絲短暫的清醒。母親的懦弱像一層冰冷的薄膜裹著她,那遲來的、帶著恐懼的關心,非但不能取暖,反而讓她感到更深沉的寒意和孤獨。這杯牛奶的溫度,暖不了這間屋子浸透骨髓的冷。她寧愿母親不要進來,不要用那種哀憐又無力的眼神看著她。這目光本身就是一種鈍刀割肉般的折磨。

母親最終什么也沒再說,只是深深地、哀傷地看了她一眼,像做賊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那杯牛奶孤零零地立在桌角,裊裊的熱氣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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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的傍晚,暮色四合,林小雨終于從題海中掙扎出來片刻,胃里空得發慌。她想去廚房找點吃的,剛走到父母臥室門口,虛掩的門縫里傳出壓抑的爭執聲,是父親低沉含怒的咆哮和母親啜泣的辯解。

“……慈母多敗兒!你看她那死樣子!高考?我看她是心野了!想著考出去就翅膀硬了?做夢!”父親的聲音像鈍刀刮過生鐵。

“她…她真的在拼命學…你看那些卷子…”母親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乞求。

“學?我看她是想學那個瘋婆子許晚晴!想跑!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考上了又怎樣?通知書?哼,我看它能飛到哪里去!”

最后一句,如同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林小雨的耳膜,讓她瞬間僵在原地,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父親那帶著絕對掌控和毀滅意味的冷哼,像提前宣判的死刑。通知書…飛到哪里去?她不敢細想那話語背后的陰鷙。父親的話從來不是空穴來風,那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支撐住發軟的身體,胃里的饑餓感被巨大的恐懼徹底淹沒。她無聲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冰冷的回響。那扇門仿佛成了隔絕希望的閘門,將父親陰冷的威脅牢牢鎖在外面,也將她最后一絲僥幸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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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很輕,帶著一種熟悉的遲疑。林小雨打開門,是許晚晴。僅僅幾天未見,林小雨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許晚晴像一株被驟然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曾經那雙總是含著溫潤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蒙了塵的玻璃珠子,映不出任何光亮。她臉上慣有的、能驅散陰霾的柔暖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敗。連她身上那股獨特的、令人心安的柑橘暖香,也淡得幾乎捕捉不到,被一種若有似無的、苦澀的藥味覆蓋。

“晚晴姐?”林小雨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許晚晴沒有回應她的稱呼,只是機械地遞過來一本薄薄的、書頁泛黃卷邊的舊書。封面上是一個憂傷的、凝望海面的金發少女——《海的女兒》。安徒生的童話。

“給你。”許晚晴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過桌面。她的目光掠過林小雨額角的舊疤,又飛快地移開,仿佛那目光也會灼傷她自己。她似乎想說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留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空洞表情,還有一句輕飄飄、卻又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話:“…有時候,活著的代價,太疼了。”說完,她甚至沒有再看林小雨一眼,轉身,像一縷游魂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樓道昏暗的光影里。

林小雨捧著那本舊書,指尖冰涼。那本薄薄的《海的女兒》,此刻重如千鈞。許晚晴消失的背影,還有那句“活著的代價,太疼了”,像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瞬間將她淹沒。她看到了許晚晴臂彎處無意間露出的淤痕,深紫色,邊緣發黃,是新傷疊著舊傷。那傷痕像一把淬毒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林小雨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她想起那個暴雨夜,許晚晴撩開她濕發時指尖的微顫,想起她鼻尖相觸時那短暫呼吸里的壓抑,想起她說的“眼睛像碎玻璃”——那何嘗不是許晚晴自己心境的投射?許晚晴的絕望、枯萎,臂上的傷痕,還有那句關于“代價”的低語,像無數冰冷的碎片,瞬間刺穿了林小雨被題海和恐懼暫時麻痹的神經。她一直隱約感知的許晚晴的“不快樂”,此刻以一種如此赤裸和殘酷的方式具象化在她面前。原來那暖光下的柑橘香,那溫柔的庇護,是用如此沉重的苦難和隱忍換來的。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攥緊了林小雨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許晚晴,她唯一的光源和庇護所,似乎也要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了。而她,林小雨,又能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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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日終于到了。六月燥熱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緊張。學校機房門口擠滿了焦灼的家長和學生,汗味、議論聲、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令人窒息。

林小雨獨自一人,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魚,艱難地擠進人群。她避開那些被父母緊緊簇擁、不斷被加油打氣的同學,找到一個角落的機位。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手指冰涼僵硬,帶著黏膩的冷汗,顫抖著在鍵盤上一個鍵一個鍵地敲入自己的準考證號和身份證號。每一次敲擊都像砸在緊繃的鼓面上。屏幕上跳出那個加載的圓圈,緩慢地轉動,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頁面終于刷新!

總分:621。

全省排名:378。

林小雨的瞳孔驟然放大,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三個阿拉伯數字和緊隨其后的排名。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急速冷卻。巨大的狂喜像海嘯般席卷而來——煦城大學!那是許晚晴曾經生活過的城市,是海的方向,是光可能存在的彼岸!她幾乎要尖叫出聲,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戰栗。然而,幾乎就在同一秒,父親那張陰鷙猙獰的臉,那句“我看它能飛到哪里去”的冰冷威脅,如同鬼魅般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帶著毀滅一切的寒氣。狂喜瞬間被凍結,碎裂,沉入冰冷的深淵,只剩下無邊無際、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懼。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腕上的發帶,勒得骨節生疼。那點疼痛像一根救命稻草,提醒著她現實的冰冷。她考上了,考上了夢寐以求的遠方。可這薄薄一張紙,真的能帶她飛出這鐵籠嗎?父親那雙布滿血絲、充滿絕對控制欲的眼睛,像兩把懸在頭頂的利刃。巨大的喜悅和滅頂的恐懼在她體內瘋狂撕扯、拉鋸,讓她像個溺水的人,在窒息的邊緣掙扎。她猛地捂住嘴,阻止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嗚咽,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眼淚無聲地、洶涌地滾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也砸在滾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父親的目光焚毀的希冀上。這淚,一半為那拼盡全力搏來的渺茫生路,一半為那生路盡頭,父親早已布下的、森然等待的毀滅性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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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后,一個同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午后。蟬鳴聲嘶力竭,攪動著凝固的空氣。林小雨幫母親在院子里晾曬被單,濕漉漉的棉布沉重地墜在竹竿上,散發出陽光和皂角的混合氣味。她踮著腳,努力將最后一條被單抖開,陽光有些刺眼。

院門外傳來郵遞員熟悉的吆喝:“林小雨!掛號信!簽收!”

那聲吆喝,像一道閃電劈開沉悶的午后。林小雨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隨即瘋狂擂動起來。掛號信!煦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幾乎是踉蹌著沖過去,心臟在喉嚨口狂跳,撞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指尖顫抖著接過那個印著煦城大學校徽的、厚實而神圣的牛皮紙信封。信封的棱角硌著她的手心,帶來一種近乎虛幻的真實觸感。這就是鑰匙!打開囚籠,通往那片“玻璃海”的鑰匙!陽光透過薄薄的信封,仿佛能看見里面那張決定命運的紙在微微發光。她的指尖因為激動而冰冷,卻又因為那信封傳遞來的微薄希望而微微發燙。她甚至沒敢立刻拆開,只是緊緊攥著,像攥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指節用力到發白。海風的氣息,圖書館的陽光,許晚晴口中描述的煦城,還有那掙脫一切、自由呼吸的可能…所有壓抑已久的渴望在這一刻洶涌澎湃,幾乎沖破胸膛。

就在她沉浸在這巨大的、眩暈般的狂喜中,手指幾乎要撕開封口的一剎那——

一只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蠻力,如同鐵鉗般從斜刺里猛地伸出,一把奪走了她手中那個承載了全部希望的信封!

林小雨猝不及防,被那股力量帶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驚恐地抬頭。

父親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手里捏著那個牛皮紙信封,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信封被捏得變了形。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陰鷙,那雙深陷的眼睛里,翻涌著一種林小雨無比熟悉的、令人骨髓發寒的暴戾和掌控一切的冷酷。那眼神,比任何怒吼都更具毀滅性,像淬了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她剛剛升騰起的、脆弱如肥皂泡般的狂喜。

陽光依舊熾烈地照著,蟬鳴依舊聒噪,但林小雨的世界,在信封被奪走的那一瞬,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色彩和聲音都急速褪去,只剩下父親那張在陰影里、如同索命閻羅般陰森的臉,和他手中那個被捏得皺巴巴的、象征著她唯一生路的牛皮紙信封。空氣凝固了,時間也凝固了。她像被釘在原地,血液凍結,連呼吸都停滯了。那封信,她的“玻璃海”,此刻正捏在父親那只隨時可能將其撕得粉碎的手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的口鼻。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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