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崩裂的塵煙尚未散盡,靛藍冷焰仍在妖異地扭動。張十八的殘軀如斷桅的帆,緩緩倒向冰冷的地磚。那截被齒輪生生絞斷、白骨森然的左臂,仍死死楔在髕骨死輪的殘骸中,斷口處凝結著藍黑色的冰霜,仿佛一柄以血肉為柄、以骨為刃的絕世兇兵,將契丹百年的貪婪釘死在恥辱柱上!
“張…師傅…”王七的哭嚎卡在灼傷的喉嚨里,化為無聲的慟顫。他染血的手死死攥住魯班尺——這把插入祭壇樞機、力挽狂瀾的青銅尺,此刻正傳遞著祭壇瀕死反噬的劇烈震顫,如同垂死巨獸的心跳!
間隙!逆轉生死的彈指一瞬!
李烽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懷中,那枚從云州汞髓祭壇奪來、布滿蛛網裂痕的漏影子針,正因母針受創而發出瀕臨崩潰的尖嘯!針體滾燙如烙鐵,髓腔內奔涌的汞毒金流與之瘋狂共鳴,耳后舊疤如冰錐穿刺!他猛地撕開胸前衣襟,露出貼身收藏的最后一小袋焚城砂!羊皮袋已被血汗浸透,袋口金粉在靛藍幽光下流轉著毀滅的星芒,更映出袋面一行焦糊小字:“晉陽·天祐四年秘制”——正是趙三以命守護的火術絕唱!
沒有半分遲疑!李烽染滿李存勖黑血與自身汞毒的手,如同握住華夏沉淪百年的屈辱與怒火,狠狠將焚城砂拍向那枚尖嘯欲裂的子針!五指因劇痛而痙攣扭曲,卻爆發出撕裂地庫的咆哮:
“這針尖淬的不是霜——
是百年的賊!
今日!
以炎黃之名——
洗!!!”
“滋啦——轟!!!”
焚城砂金粉與子針內蘊的極陰汞髓,如同宿世仇敵轟然對撞!一股超越人智理解的狂暴能量瞬間爆發!子針并非碎裂,而是在刺目的熾白強光中直接汽化!無數攜帶著焚城砂高溫粒子與高純汞毒的金屬蒸汽流,如同億萬條復仇的金紅怒龍,以超越箭矢的速度,撕裂空氣,發出太陽耀斑般的嘶嘯,狠狠貫向祭壇頂端那枚仍在掙扎的母針!
“噗噗噗噗噗——!”
母針表面流轉的靛藍幽光如薄冰遇沸湯,瞬間汽化消散!針體蝕刻的《甘石星經》星圖與《禹貢》山川脈絡,在高溫中熔解、扭曲,發出文明被褻瀆的終極哀鳴!那些扎入典籍的靛藍冰線,如同被斬斷七寸的毒蛇,瘋狂扭動、崩解,將吸吮的文明精魄化作漫天紛飛的墨色灰蝶!
“不——!長生天的詛咒啊!”一聲凄厲癲狂的尖嘯從地庫陰影炸響!一個身披襤褸羽袍、形如骷髏的身影(契丹大薩滿)撲出,手中鑲嵌七枚人頂骨的**九孔骨笛**(內蒙古遼陳國公主墓出土形制)橫擋母針之前!骨笛嗚咽,試圖引動地脈寒氣凝結冰盾!
然而,焚城砂蒸汽流攜帶的是將作監秘傳的極致陽炎!
“咔嚓!嗤——!”
骨笛在觸及蒸汽流的瞬間,如同投入熔爐的朽木,連悲鳴都未及發出便化作一縷青煙!蒸汽流余勢未消,狠狠貫入薩滿干癟的胸膛!他那雙跳動著幽藍鬼火的眼睛,在極致的驚駭中凝固,隨即整個身軀如同被點燃的紙人,從內而外迸射出金紅光芒,眨眼間汽化成翻滾的惡臭煙塵!
母針,終于暴露在毀滅的烈焰之下!
“錚——!!!”
一聲凄厲到超越人耳極限的金屬銳鳴刺痛所有人的靈魂!母針在焚城砂蒸汽的炙烤下瘋狂震顫,針體浮現出熔巖般的赤紅裂紋!那些裂紋中噴涌出的不再是靛藍寒流,而是粘稠如血、散發著刺鼻汞腥的黑煙——那是被蒸發的、濃縮到極致的萬年汞髓!
“就是現在…咳咳…李…監丞…”彌留之際的張十八,獨眼死死盯著李烽,染血的右手顫抖著探入懷中,掏出一物艱難擲來——正是那柄在晉陽木鳶殘骸中尋回、浸透趙三血銹的青銅磁勺!勺柄北斗七星紋在爆炸的強光中灼灼燃燒:
“勺…歸主…
針…碎…
魂…安…”
李烽福至心靈!染血的手凌空抓住磁勺!勺柄入手瞬間,一股源自趙三殘魂的悲愴與灼熱轟然涌入!他順勢將磁勺北斗七星紋,狠狠按向母針表面熔融赤紅的《甘石星經》紫微帝星位——那里,正是母針能量循環的天樞死穴!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冰面!磁勺與母針接觸點爆發出刺目的電弧!勺身攜帶的趙三匠魂執念與焚城砂的毀滅能量,如同決堤洪流,順著星圖脈絡瘋狂灌入母針核心!
“轟隆隆隆——!!!”
整個地庫如同被巨人攥在手中瘋狂搖晃!母針在一聲仿佛來自九幽黃泉的碎裂聲中,炸成億萬點細碎的靛藍與金紅交織的金屬星塵!磅礴的沖擊波裹挾著熾熱的汞蒸汽、焚城砂的硫磺硝煙、骨灰與墨蝶的殘燼,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浪,將祭壇殘骸、刑具鐵幕、乃至地庫穹頂狠狠掀飛!
---
煙塵如同垂死的巨獸,在廢墟上緩緩沉降。地庫已不復存在,只余一個巨大的、邊緣流淌著暗紅巖漿(焚城砂熔巖)與靛藍冰晶(汞霜凝結)的焦黑深坑。刺鼻的惡臭中,混雜著一縷奇異的、墨香與松煙混合的典籍余燼之息。
王疤瘌掙扎著從碎石中爬起,玄甲盡碎,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他踉蹌撲向深坑邊緣——李存勖靜靜躺在那里,身下是半卷未被完全焚毀的《齊民要術》殘頁,焦黃的紙頁上,“桑麻粟麥”四字猶清晰可見。晉王的面容竟奇跡般褪去了汞毒的青黑,顯出一種近乎安詳的蒼白。他染血的右手,無意識地搭在腰間那截斷裂的白玉螭龍笛上。笛身裂紋處,沁入的黑血已干涸成暗紅的紋路。
王疤瘌顫抖著跪下,將耳朵貼近李存勖的唇邊。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氣息,帶著沙陀草原的風與黃河水的土腥,拂過老兵染血的耳廓:
“這江山…”
氣息微頓,似有無盡眷戀與疲憊,
“…燙得手疼…”
又似有解脫與自嘲,
“…可聞著…
…麥香…真甜啊…”
玉笛從他松弛的指間滑落,“啪”地一聲,摔在《齊民要術》“粟”字之上,碎成一捧混著血絲的瑩白齏粉。后唐莊宗,李存勖,薨。
殘存的鴉軍死士,沉默地從廢墟中站起,如同從地獄血池爬出的修羅。他們默默聚攏,染血的刀鋒插入焦土,對著那捧混著玉塵與麥香的焦土單膝跪地。沒有嚎哭,唯有鐵甲撞擊的悶響與粗重壓抑的喘息,匯成一首沙陀男兒最后的挽歌。
王七跪在張十八的殘軀旁。老鐵匠的獨眼依舊怒睜,望向崩塌的穹頂裂縫外那片染血的天空。王七顫抖著,用那柄救下華夏道統的魯班尺,一寸寸量過張十八斷裂的左臂、塌陷的胸膛…最后,輕輕合上了那雙映著永不屈服火焰的獨眼。他將尺鄭重插入腰間,嘶啞低語:
“師傅…尺在…
規矩…就在!”
李烽立于深坑邊緣,手中磁勺滾燙,勺心北斗紋殘留著母針最后的冰涼。他腳下,半幅焦糊的契丹狼圖騰在余燼中卷曲。抬頭,透過崩塌的穹頂,幽州城的血色朝霞正被滾滾黑煙撕裂。大地深處傳來沉悶的轟鳴,那是契丹鐵騎踏碎晨光的戰鼓,也是幽云大地烽火重燃的喪鐘。
龍脈毒鎖已焚,文明典籍成灰。
但灰燼深處,《齊民要術》殘頁上的“桑麻粟麥”,仍在余熱中散發著微弱的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