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暴雨砸在刑警隊辦公樓的玻璃幕墻上,發出沉悶的轟鳴。嚴希捏著眉心推開辦公室門時,溫青和正趴在桌上打盹,半張臉埋在臂彎里,露出來的睫毛上還沾著點未干的水汽。
“醒了。”嚴希把剛泡好的熱咖啡放在桌角,金屬杯底與桌面碰撞的輕響讓年輕人猛地抬起頭。
溫青和揉著眼睛直起身,額前的碎發被壓出一道彎月形的折痕。“希哥?”他看清來人,喉結滾動著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有案子?”
“和平路老居民區,發現女尸。”嚴希將卷宗推過去,黑色沖鋒衣的袖口沾著些泥漿,“報案人是死者的鄰居,凌晨起夜時發現房門沒關嚴。”
溫青和瞬間清醒,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身上套,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死者信息?”
“林慧,三十五歲,中學語文老師。”嚴希看著他被拉鏈夾到的領口,伸手幫他把布料扯出來,指尖不經意擦過頸側皮膚時,溫青和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初步勘察顯示,門窗完好,懷疑是熟人作案。”
警車碾過積水路面的聲音像是在撕扯綢緞。溫青和坐在副駕,借著警燈閃爍的光線翻著卷宗,忽然指著照片里死者手腕上的紅痕:“希哥你看,這勒痕邊緣有規律的菱形壓印,不像普通繩索。”
嚴希轉動方向盤避開路邊的積水洼,視線掃過照片時停頓了兩秒:“像是某種編織物,繼續查。”他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這是思考時的習慣。溫青和偷偷數著他指節起落的頻率,直到對方忽然開口:“昨晚加班到幾點?”
“啊?”溫青和手忙腳亂地收起目光,“兩點……吧?整理上周的盜竊案卷宗。”
“下次超過十二點叫醒我。”嚴希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卻讓溫青和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知道這不是命令,是這個內斂男人獨有的關心方式。三年前剛進隊里時,他總因為熬夜看卷宗在辦公室睡歪脖子,后來每次加班到深夜,總能在趴在桌上的瞬間感覺到身上被蓋上毯子,帶著嚴希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案發現場在老式居民樓的三樓。樓道里的聲控燈接觸不良,每走兩步就會發出滋啦的電流聲。溫青和先一步踏進去,用戴著手套的手扶住晃動的欄桿:“希哥小心。”
客廳的窗簾拉得很嚴實,只有玄關漏進來的微光勾勒出家具的輪廓。法醫正蹲在沙發邊采集樣本,見他們進來,抬了抬下巴:“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致命傷是頸部動脈破裂,但奇怪的是……”
“什么?”嚴希的聲音在昏暗里顯得格外清晰。
“死者手里攥著這個。”法醫遞過來證物袋,里面裝著半片撕碎的火車票,“像是臨死前從什么地方撕下來的,指紋比對過了,只有死者本人的。”
溫青和湊近看那模糊的車次信息,忽然“咦”了一聲:“這趟車是去鄰市的,每周三晚上八點發車。”他轉頭看向嚴希,“死者今天沒去學校,同事說她請假時提過要去鄰市看朋友。”
嚴希點點頭,目光落在茶幾上的玻璃杯上。兩個杯子并排放在一起,其中一個杯口殘留著淡淡的口紅印,另一個則干干凈凈。“有第二個人的痕跡。”他用手電筒照向地面,在地毯邊緣發現半個模糊的鞋印,“42碼,運動鞋,看紋路像是某款限量版跑鞋。”
溫青和立刻掏出手機:“我讓技術隊查最近三個月的購買記錄。”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發完信息才發現嚴希正盯著他的手腕。
“怎么了?”他下意識地縮手,那里有塊昨天抓捕時被劃傷的疤痕,還沒來得及處理。
“回去處理一下。”嚴希的視線在傷口上停留兩秒,移開時語氣依舊平淡,“別感染了。”
勘察持續到清晨六點。雨停時,溫青和蹲在樓下花壇邊吃早餐,手里的肉包還冒著熱氣。嚴希走過來,把一瓶碘伏和棉簽塞進他口袋:“記得用。”
“希哥你不吃點?”溫青和往他手里塞了個包子,指尖相觸的瞬間像有電流竄過,“剛買的,還熱乎。”
嚴希沒接,只是看著他:“死者的社會關系查得怎么樣?”
“正在查。”溫青和咬了口包子,臉頰鼓鼓的像只倉鼠,“她丈夫三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了,有個女兒在老家跟著外婆。同事說她性格挺溫和的,沒聽說和誰結過怨。”他忽然想起什么,從證物袋里拿出那半張火車票,“我讓鄰市警方協查了,看看她到底要去見誰。”
嚴希接過證物袋對著光看,忽然指著邊緣的齒痕:“撕得很用力,像是在掙扎中下意識的動作。”他的拇指擦過證物袋表面,“去查她的通話記錄,重點看近一周的陌生號碼。”
回警局的路上,溫青和靠在椅背上打盹。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睫毛的陰影。嚴希調了調遮陽板,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腳踝上——那里有塊明顯的淤青,是上次追捕嫌疑人時崴到的,當時溫青和咬著牙說沒事,轉頭就疼得站不穩,還是嚴希半扶半抱把他弄回了警車。
“希哥,”溫青和忽然睜開眼,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蒙,“你說會不會是情殺?”
“為什么這么想?”
溫青和坐直身體,揉了揉眼睛,“客廳收拾得很整齊,不像有激烈打斗的痕跡。兇手可能是她認識的人,甚至……是她允許進入房間的人。”他頓了頓,看向嚴希,“就像我們上次處理的那個案子,死者和兇手是多年好友。”
嚴希沒說話,只是在路口右轉時放慢了車速。溫青和知道他在認真考慮這個可能性,這個男人總是這樣,不輕易否定任何猜想,但也從不會被表象迷惑。
技術隊的鑒定結果在中午出來了。玻璃杯上除了死者的指紋,還提取到另一個人的部分指紋,比對數據庫后顯示屬于一個叫張磊的男人,有過盜竊前科。而那雙限量版跑鞋,全市只有三家店有售,其中一家的監控拍到張磊在案發前一天購買過同款。
“抓人?”溫青和摩拳擦掌地站起來,眼里閃著興奮的光。
嚴希卻盯著指紋報告皺起眉:“不對。”他指著報告上的細節,“這枚指紋的力度分布很奇怪,指腹壓力大但邊緣模糊,像是戴了薄手套留下的。”
“戴手套還能留下指紋?”溫青和湊過去看,鼻尖幾乎要碰到嚴希的肩膀,“難道是手套破了?”
“可能性不大。”嚴希往后退了半寸,拉開距離卻沒避開他身上的氣息——溫青和總喜歡用柑橘味的沐浴露,混著陽光的味道,卻奇異地讓人安心,“更像是故意留下的。”
“故意?”溫青和愣住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想讓我們以為是他干的。”嚴希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規律的輕響,“查張磊的不在場證明,還有他和死者的關系。”他抬眼看向溫青和,“你去跑一趟張磊家,注意別打草驚蛇。”
“好。”溫青和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看了眼嚴希,“希哥你昨晚也沒睡,記得瞇一會兒。”
嚴希嗯了一聲,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已經涼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總覺得這個案子沒那么簡單,那個故意留下的指紋,像是兇手在挑釁,又像是在保護什么人。
溫青和在張磊家附近蹲了兩個小時。老式居民樓的墻皮斑駁脫落,晾衣繩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他咬著礦泉水瓶,看著三樓那扇緊閉的窗戶,忽然看見窗簾動了一下,有個模糊的人影閃過。
“出來了!”溫青和立刻打起精神,看著張磊穿著拖鞋從單元門出來,手里還拎著個黑色塑料袋。他悄悄跟上去,看著對方把袋子扔進垃圾桶,轉身往便利店走。
就在這時,溫青和的手機響了,是嚴希。“查到了,”嚴希的聲音帶著電流聲,“張磊案發當晚在網吧通宵,有監控為證。”
“那他為什么要買那雙鞋?”溫青和壓低聲音,看著張磊在便利店里挑選泡面。
“他說上周在酒吧認識個女的,對方喜歡這款鞋,他想送禮物。”嚴希頓了頓,“但我們查了酒吧監控,他那天根本沒去。”
掛了電話,溫青和看著張磊拿著泡面出來,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紅繩——和死者照片里戴的那條一模一樣。他立刻跟上去,在巷口攔住了對方。
“張磊?”
張磊嚇了一跳,手里的泡面掉在地上。看到溫青和的警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警察同志,我……我沒干什么啊。”
“認識林慧嗎?”溫青和盯著他的眼睛。
張磊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不認識。”
“那這雙鞋怎么回事?”溫青和拿出照片,“還有你手腕上的紅繩,和死者戴的是同款。”
張磊的嘴唇哆嗦著,忽然蹲在地上抱住了頭:“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
溫青和把他帶回警局時,嚴希正在看死者的通話記錄。“他招了?”
“說是認識死者,”溫青和把筆錄遞過去,“三年前在醫院認識的,當時林慧的丈夫剛去世,她在醫院照顧女兒,張磊因為盜竊被抓,在醫院做體檢時認識的。后來一直有聯系,算是……朋友?”
“朋友會戴同款紅繩?”嚴希挑眉,指著通話記錄里的一個號碼,“這個號碼在案發前一小時給死者打過電話,歸屬地是鄰市。”
“鄰市?”溫青和湊過來,“難道就是她要去見的人?”
“查這個號碼。”嚴希的指尖點在屏幕上,“另外,張磊肯定隱瞞了什么,再審。”
審訊室里,張磊坐立不安地搓著手。溫青和給他倒了杯熱水,故意放緩語速:“我們知道你沒殺人,但你知道些什么,對不對?”
張磊喝了口熱水,喉結滾動著:“我……我那天晚上確實去找過林老師。”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給我打電話,說有點害怕,讓我過去陪她。我到的時候是九點多,她給我開門時臉色很白,說收到奇怪的短信。”
“什么短信?”
“說……說要讓她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張磊的肩膀抖得厲害,“我問她是什么事,她不肯說,只是讓我別擔心。我坐了一會兒,她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就走了。”
“你走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張磊搖了搖頭:“雨太大了,沒注意。”他忽然抬起頭,“警察同志,林老師是不是……是不是和三年前她丈夫的車禍有關?”
嚴希在單向玻璃外看著這一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溫青和出來時,看到他正對著死者丈夫的車禍資料出神。“希哥,”溫青和遞過去一杯熱咖啡,這次記得加了糖,“張磊提到三年前的車禍,你覺得有關聯?”
“你看這個。”嚴希指著事故認定書,“當時的司機是疲勞駕駛,但死者丈夫的車被人動過手腳,剎車失靈。”他抬眼看向溫青和,眼神深邃,“只是當時沒找到證據,最后按普通交通事故處理了。”
溫青和的眼睛亮起來:“所以兇手是為了報復?當年的事另有隱情?”
“可能性很大。”嚴希拿起那半張火車票,“她要去鄰市見的人,說不定就是知道內情的人。”他忽然靠近一步,溫熱的氣息拂過溫青和的耳廓,“那個號碼查得怎么樣了?”
溫青和感覺耳朵有點發燙,往后退了半步才回答:“正在查,應該快有結果了。”他低頭看著腳尖,忽然想起剛才在審訊室,張磊提到林慧收到奇怪短信時,手指不自覺地絞著紅繩,那動作和嚴希思考時很像。
傍晚時分,鄰市警方傳來消息,那個號碼的機主叫周明,是林慧丈夫生前的合伙人,三年前車禍后就搬去了鄰市。更重要的是,周明在昨天下午跳樓自殺了。
“自殺?”溫青和猛地站起來,“這么巧?”
嚴希已經拿起了外套:“去鄰市。”他看了眼溫青和,“把東西帶上,今晚可能不回來。”
車子駛上高速時,夕陽正沉入遠山。溫青和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忽然覺得有點餓。嚴希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從背包里拿出面包遞過去:“早上買的,還能吃。”
“希哥你什么時候備的?”溫青和驚喜地接過,咬了一大口。
“早上看你沒吃飽。”嚴希目視前方,語氣平淡,卻讓溫青和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把關心藏在最不經意的細節里。
面包是溫青和喜歡的奶黃餡,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偷偷看了眼嚴希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分明,手腕上有塊淺褐色的疤痕——那是兩年前為了救他被嫌疑人劃傷的,當時血順著指尖往下滴,染紅了半條胳膊,溫青和嚇得手都在抖,嚴希卻還在安慰他說沒事。
“在想什么?”嚴希忽然開口。
“沒什么。”溫青和趕緊收回目光,“在想周明為什么會自殺,會不會和林慧的死有關。”
“大概率有關。”嚴希打了轉向燈,“兩個案子,三年前的車禍,這三者肯定有聯系。”他忽然側過頭,看了眼溫青和的手腕,“藥擦了嗎?”
“啊?哦,擦了。”溫青和下意識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其實他忘了。
嚴希沒再追問,只是從背包里拿出碘伏和棉簽,遞到他手里:“現在擦。”
溫青和乖乖地低下頭,笨拙地往傷口上涂藥。碘伏的刺痛讓他皺了皺眉,忽然感覺手腕被輕輕握住,嚴希的手指帶著微涼的溫度,動作輕柔地幫他涂抹著藥水。
“希哥……”溫青和的心跳得飛快,感覺臉頰在發燙。
“別動。”嚴希的聲音就在耳邊,低沉而溫柔。車窗外的夕陽正好照進來,在他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