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中心的解剖室寒氣逼人,與外面的濕熱形成兩個極端。劉法醫摘下口罩,臉上帶著一絲凝重,看向剛走進來的嚴希和溫青和。
“嚴隊,小溫警官,”劉法醫指了指解剖臺上覆蓋著白布的尸體,“詳細尸檢有新發現,你們最好自己看看?!?
嚴希點頭,示意溫青和可以留下,也可以出去——新人有時會對解剖細節不適。但溫青和只是扶了扶眼鏡,眼神平靜地站在一旁,顯然沒打算回避。
白布被掀開,死者林薇的面容在慘白的燈光下更顯詭異。劉法醫拿起解剖刀,指向胸腔部位:“機械性窒息的結論沒錯,頸部扼痕是生前造成。但奇怪的是這里——”他用鑷子夾起一點組織樣本,“肺部切片檢測到微量水性沉積物,不是河溝里的淤泥,更像是干凈的自來水,或者某種經過過濾的水。”
溫青和眉頭微蹙:“水性沉積物?窒息死亡的人,肺部怎么會有這個?”
“這就是關鍵?!眲⒎ㄡt調出顯微鏡下的圖像,“這些沉積物的分布很特殊,集中在細支氣管末端,量極少,不像是典型溺水死亡的肺泡充盈狀態。更像是……在窒息過程中,短暫接觸過水源,或者說,被強迫吸入過少量水,但這不足以致命。”
嚴希的指尖在解剖臺邊緣輕輕敲擊著,節奏緩慢,卻透著深思:“先溺水,后窒息?但水量不足以致命,所以兇手最后用扼頸的方式完成了殺人?”
“有這個可能,但順序也可能反過來?!眲⒎ㄡt補充道,“比如,先扼頸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再將她的頭浸入水中,造成少量吸水。但這么做的意義是什么?多此一舉?”
溫青和的目光落在林薇的眼瞼上,那里有細微的出血點,是窒息死亡的典型特征。他忽然開口:“會不會是心理層面的折磨?兇手想讓她在恐懼中死去,先用水制造瀕死體驗,再用更直接的方式結束她的生命。兩種死亡威脅,疊加痛苦?!?
這個角度帶著鮮明的犯罪心理學烙印,嚴希側頭看了他一眼。年輕人的鏡片反射著冷光,眼神卻異常專注,仿佛能穿透尸體,看到兇手當時的心理活動。
“有道理,但需要證據支撐?!眹老J栈啬抗?,對劉法醫說,“再查一下水性沉積物的具體成分,對比全市自來水廠的水質報告,還有,看看死者的胃內容物,有沒有異常?!?
“好,結果出來了馬上通知你?!?
離開解剖室,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溫青和忽然停下腳步,對嚴希說:“嚴隊,我剛才注意到林薇的衣服?!?
“嗯?”
“她穿的是一條棉質連衣裙,吸水性強,但尸檢時衣服的濕度只集中在裙擺底部,像是被河溝里的水輕微浸泡過。如果她曾被浸入大量水中,衣服應該更濕,甚至貼身?!睖厍嗪突貞浿毠?,“結合肺部的微量水跡,或許‘浸水’的過程很短暫,而且不是在拋尸的河溝里?!?
嚴希腳步一頓,轉過身。午后的陽光透過走廊窗戶落在他臉上,沖淡了幾分冷硬,露出清晰的輪廓:“你的意思是,兇手在別處讓她接觸了水,再扼頸殺死,最后拋尸到河溝?”
“是。”溫青和點頭,語氣肯定,“河溝只是拋尸地,第一案發現場另有其處,而且那里一定有水源——干凈的水。”
這與嚴希的想法不謀而合。他看著溫青和,對方的眼神亮得驚人,像找到了拼圖關鍵塊的孩子,帶著不易察覺的興奮。嚴希喉結微動,難得地多說了一句:“觀察力不錯?!?
這句簡單的肯定讓溫青和的臉頰微微發熱,他低下頭,掩飾般地推了推眼鏡:“是嚴隊帶得好?!?
嚴希沒再接話,轉身往樓梯口走,嘴角卻幾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這小子,不僅腦子轉得快,嘴還挺甜。
回到支隊,老趙已經帶著人整理好了林薇的社會關系資料。
“頭兒,死者林薇,28歲,在‘盛世廣告’做策劃,入職三年,業績中等。同事說她性格有點‘兩面派’,表面跟誰都笑嘻嘻,私下里不太合群,沒什么深交的朋友。”老趙遞過一沓筆錄,“她租住在公司附近的小區,獨居,房東說她昨晚沒回家,這是第一次?!?
“感情狀況呢?”嚴希問。
“重點查了這個?!崩馅w翻到一頁,“有個同事說,林薇最近半年好像在談戀愛,偶爾會躲著接電話,語氣很溫柔,但問她的時候她又不承認,說是家里介紹的,還沒確定。沒人見過那個男的?!?
“秘密男友?”溫青和看向嚴希,“會不會就是那個在酒吧和她一起的人?”
“很有可能。”嚴希拿起林薇的通話記錄,最近一個月,她和一個沒有備注姓名的號碼聯系頻繁,通話時間大多在深夜,“查這個號碼的機主信息,還有林薇的社交媒體,特別是加密相冊、小號之類的,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男友的線索。”
“好!”
溫青和看著那份通話記錄,忽然指著其中一個時間點說:“嚴隊,你看,她遇害前一天晚上,和這個號碼通話了47分鐘,結束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而她最后出現在‘夜潮’酒吧是遇害當晚的九點,中間間隔不到二十小時。如果真是男友,這期間發生了什么,讓他殺人?”
“情殺?仇殺?還是另有隱情?”嚴希指尖點在“夜潮”酒吧的名字上,“老趙,帶兩個人去酒吧再走訪一次,重點問林薇當晚的同伴,尤其是那個男人的體貌特征,哪怕一點細節都別放過?!?
“明白!”
等人都出去了,辦公室里只剩嚴希和溫青和。嚴希打開電腦,調看林薇公司的監控錄像,溫青和則在整理走訪筆錄,兩人一時無話,只有鍵盤敲擊聲和紙張翻動聲。
夕陽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青和整理完最后一頁,抬頭時正好看到嚴希的側臉。他微微蹙著眉,下頜線緊繃,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專注工作的嚴希,有種沉靜的力量感,讓人莫名安心。
“嚴隊,”溫青和輕聲說,“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已經七點多了。”
嚴希這才抬眼,看了看時間:“你去吧,我再看會兒。”
“我帶一份回來給你?”
嚴希猶豫了一下,點頭:“隨便什么都行?!?
溫青和笑了笑,拿起外套:“好?!?
等溫青和拿著兩份熱氣騰騰的牛肉面回來時,嚴希正對著一段監控錄像反復觀看。畫面是林薇公司門口,她昨天下午下班時的場景,身邊跟著一個穿黑色連帽衫的男人,低著頭,看不清臉,但身形和林薇差不多高。
“嚴隊,看什么呢?”溫青和把面放在他桌上。
“你看這個男人。”嚴希放大畫面,“昨天下午五點半,林薇下班,他在公司門口等她,兩人一起走的,看起來很熟絡。但林薇的同事走訪里,沒人提到過這個人?!?
溫青和湊近屏幕,鼻尖幾乎要碰到嚴希的肩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合著煙草的味道飄進鼻腔,不算濃烈,卻很有存在感。他定了定神,仔細觀察:“男人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走路姿勢有點內八字,而且……他的連帽衫帽子邊緣有個小小的破洞,在左側?!?
嚴希側頭,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呼吸交纏。溫青和的睫毛很長,在鏡片后輕輕顫動,臉頰因為近距離接觸泛起薄紅。嚴希喉結滾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半寸:“你看得很仔細。”
“職業習慣?!睖厍嗪脱杆僖崎_目光,假裝專注于食物,耳根卻紅得更厲害了。
兩人沉默地吃面,面條的熱氣模糊了鏡片,也模糊了空氣中微妙的氣氛。
“對了,”溫青和吸了口面,忽然想起什么,“劉法醫說水性沉積物里有微量的氯,濃度比自來水高一點,更像是……泳池水?”
嚴希動作一頓:“泳池?”
“嗯,”溫青和點頭,“一般泳池會用含氯的消毒劑,濃度比自來水高。南城的公共泳池不多,加上私人泳池,范圍應該能縮小。”
這是個重要的突破口。嚴希立刻放下筷子,拿起手機:“老趙,查南城所有泳池的信息,包括小區配套、健身房、私人會所……重點查昨晚十點到凌晨兩點之間,有哪些泳池的監控出現過異常,或者有可疑人員出入?!?
掛了電話,他看向溫青和,眼神里帶著明顯的贊許:“這個發現很關鍵。”
溫青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繼續吃面:“是劉法醫檢測得仔細。”
嚴希沒再說話,心里卻對這個新來的搭檔多了幾分認可。他不僅有理論知識,還能快速將線索串聯,觀察力更是驚人,彌補了自己有時過于側重物理證據的短板。
吃完面,溫青和主動收拾了餐盒,回來時看到嚴希還在看監控,便走過去:“嚴隊,那個秘密男友的號碼查得怎么樣了?”
“已經查到了,機主叫張浩,30歲,是‘盛世廣告’的競爭對手公司的策劃主管?!眹老U{出張浩的資料,“有意思的是,他們倆在工作上有過好幾次競爭,林薇贏了兩次?!?
“同行,還是競爭對手?”溫青和挑眉,“這關系夠復雜的?!?
“而且,”嚴希的手指劃過張浩的住址,“他住的小區,配套有室內恒溫泳池?!?
溫青和的眼睛瞬間亮了:“這就對上了!”
“還不能下定論?!眹老13种潇o,“但他有重大嫌疑。明天一早,我們去會會這位張先生?!?
深夜的辦公室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兩人的呼吸和偶爾的鍵盤聲。溫青和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嚴希看在眼里,起身倒了杯熱水遞給他:“困了就去休息室躺會兒,我守著?!?
“沒事,我還能撐?!睖厍嗪徒舆^水杯,指尖碰到嚴希的手,又是一陣微麻的觸感。
嚴希沒再勸,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帶著體溫的外套很沉,還殘留著嚴希身上的味道,溫青和裹了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云后探出頭,灑下清輝。溫青和看著嚴希專注工作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看似冷漠的隊長,其實也有細心的一面。
而嚴希,眼角的余光瞥見靠在椅背上打盹的溫青和,嘴角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這個新來的年輕人,像一道光,照亮了刑偵工作的陰霾,也……悄悄照進了他有些沉寂的心。
案件的線索逐漸清晰,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開始。泳池、秘密男友、雙重死亡的謎題……背后一定還藏著更深的秘密,還等著他們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