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艙的艙門“咔嗒”一聲彈開時，舜汴的后頸還在冒冷汗。像是有細針沿著脊椎緩緩刺入，刺得他脊背發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撐著艙壁坐起來，才總算確認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

虛擬世界里的疼痛很真實，那種尖銳而清晰的痛感。像是從神經末梢直通大腦，帶著某種真實的“存在感”。

“呼……”

舜汴長出一口氣，額角的汗順著下巴滴進領口。溫熱的液體滑過皮膚，留下一道濕滑的痕跡。

畢竟是從垃圾堆里淘來的二手游戲艙。內循環系統幾乎沒什么作用。之前清洗時的消毒水味，依然非常濃重。

但總算好歹還能用。關鍵是，這個游戲倉也確實為他，掙到了在這個星際世界里的第一桶金。

伸手摸向床頭的終端，上面清晰顯示著積分數字30000。這樣一個月下來的話，足夠支付他下個月的房租了，還能剩下點錢買些壓縮餅干。

可還沒等舜汴笑出聲，終端突然震動起來。

是以前大學的室友陳默發來了消息，附帶一張截圖：“大新聞啊兄弟，快看星網頭條?！?

舜汴劃開鏈接，論壇標題刺得他瞇起眼：《步兵單殺三臺機甲！官方緊急排查是否為數據漏洞》。

而在這條新聞下面的評論區，此刻卻已經炸成了一鍋粥。有罵他開掛的，有喊著要拜師的。

還有條最扎心的：“這世道連游戲都卷成這樣？現實里找不著工作的我，想跑進游戲里當戰神也同樣難?！?

最后這一句像根細針，精準扎進他剛冒頭的雀躍里。

他盯著那句話，耳邊仿佛響起現實中那些拒絕的回信，冷冰冰的機械音：“崗位已滿”“暫不招聘”“建議考慮基層服務行業”。

那聲音像是從記憶深處傳來的回響，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提醒他：你沒資格做夢。

他扯了扯發皺的領口，目光掃過出租屋中這十平米的空間。除了游戲艙和一張折疊床，就剩墻角堆著的空營養劑罐子。

塑料罐碰撞時發出空洞的“咔嗒”聲，像是某種諷刺的回音。

三個月前，作為前世是淘寶客服的他，還是星際物流管理專業的應屆生?，F在簡歷投了八十份，收到的回復全是“崗位已滿”“暫不招聘”“建議考慮基層服務行業”。

現在他連營養液都已經喝不起了。也就只能靠吃點最廉價的合成壓縮餅干度日。而合成壓縮餅干是用什么做的，那是用制造營養液提取后的廢渣壓制而成的。

相當于地球時代的家畜飼料。

終端又震了，是陳默的語音消息：“嘿，現實里找不著工作，跑游戲里當戰神？該不會說的就是你吧？！”

舜汴沒回消息，只是盯著天花板上的霉斑發呆。房間里安靜的只有游戲艙散熱器，偶爾發出的“嗡”聲。

他忽然想起大學時，宿舍樓道里總有人放音樂。那時他還會偶爾和人拼飯卡打飯。

星際時代的大學還是很人性化的，靠著學校配發的學生專用信用點，他總算還能養活自己。

而現在，連出租屋的鄰居。都只在他晚歸時從門縫里瞥他一眼。

終端彈出條中介消息：“急招：星獸蓄養場臨時工，日結300信用點，工作內容：清理獸舍?！?

舜汴的手指懸在“拒絕”鍵上抖了三抖。

星獸糞便的腥臭味他聞過。去年陪同學去參觀時，隔著防護面罩都能熏得人掉眼淚。那種刺鼻的氨味像是，直接鉆進鼻腔深處一般揮之不去。

可當他打開賬戶余額，只剩127信用點。游戲中的積分也因為他的賬號問題被鎖定，暫時無法兌換成信用點。

“戰術大師總得適應不同戰場?！彼麑χR子扯出個痞笑。

用涼水把翹起的碎發壓平。那種冰涼刺激到頭皮，就像在地球時，聽到沖鋒號后的緊繃感。

舜汴自言自語的為自己打氣道：“塹壕戰能打，糞坑戰也不能慫?！?

星獸蓄養場在城郊，舜汴到這里需要坐半小時懸浮公交。下車時，他的鼻子已經捕捉到若有若無的腥臭氣味。

他低頭走過門口，沒人問他是誰，也沒人多看他一眼。

走過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抽煙聊天的工人。他只是默默地接過防護服，站在一旁穿好。

穿橙色工裝的管理員老周叼著根草，上下打量他一遍后問道：“新人？”

卻不等回答就接著道：“記住了，別碰星獸的觸須，那玩意兒帶電。別靠近食槽兩米內，它們護食。最重要的……”

他指了指墻角的高壓水槍。

“屎山要從左往右推，別推中間。容易塌?！?

舜汴聽見隔壁獸舍傳來低鳴，像是金屬摩擦的聲音。那是頭幼年雷紋獸，銀灰色的皮毛泛著金屬光澤。正用爪子扒拉食槽邊緣的殘羹。

它抬頭時，琥珀色的眼睛撞進舜汴的視線，倒把他嚇了一跳。這眼神，像極了游戲里被他繞得團團轉的機甲駕駛員。

“嘿，小東西?！?

舜汴蹲下來，隔著防護面罩敲了敲玻璃。“我小時候玩《星獸馴養》，可沒少被你們這種萌系騙得打掃衛生。”

雷紋獸歪了歪腦袋，突然噴出團淡藍色的霧氣。帶著一絲清涼的甜香。

看到這一幕的老周在遠處喊：“那是示好！它喜歡你！”

清理第一堆糞便時，舜汴差點被熏得摘面罩。那味道像是腐爛的海藻混合著鐵銹，令人作嘔。

他憋著氣，用鏟子把結塊的糞便往推車里扒拉。突然想起游戲里繞著倉庫跑圈引機甲的自己。

他邊干活嘴里還邊嘀咕著：“左邊堆高點當掩體，右邊留條道當撤退路線……哎，老周！這水槍射程夠不夠打穿糞山？”

老周叼著草莖笑：“你小子，問這干啥。是打算拿著水槍沖擊糞山高地嗎？”

日頭西沉時，舜汴的防護服里已經能倒出汗來。汗水貼著皮膚滑落，帶來一陣陣黏膩感。

他擦了擦面罩，看著干凈的水泥地面和正趴在食槽邊打盹的雷紋獸。突然覺得后頸的酸痛沒那么難熬了。

老周遞來瓶冰鎮氣泡水：“不錯啊，頭天就把最難搞的幼獸區收拾了。明天還來不？”

舜汴擰開瓶蓋，氣泡在喉間炸開的瞬間。他想起游戲里擊中機甲散熱口時的快感。也想起論壇里，那句“現實里找不著工作”的嘲諷。

他仰頭灌了半瓶水，水珠順著下巴滴在防護服上。才笑著說了聲:“來?！?

舜汴抹了把嘴，笑容里帶著點痞氣的篤定。“明天我還要帶上糞山分部防御圖，保證效率翻倍?！?

老周哈哈笑著轉身，褲兜里的終端閃了閃。

舜汴沒注意到，他的防護服領口，沾著點淡藍色的星獸唾液，正隨著體溫慢慢揮發，在空氣中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熒光。

晚風掀起舜汴的衣角，他摸出終端看了眼——今日收入300信用點，賬戶余額終于突破了三位數。

手機里躺著一條新消息：“系統通知：您的信用評級已提升，可申請低息貸款。”

他低頭看著屏幕，手指懸在“申請”鍵上，卻遲遲沒有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