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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副本二:回魂夜

祈梣的指尖剛觸到那枚冰涼的鐵環碎片,鼻腔就涌入一股潮濕的腐土味。前一秒還是療養院走廊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后一秒腳下就從光滑的瓷磚變成了泥濘的土路,沾了滿鞋底的爛泥,走一步能拉出半尺長的泥絲。

他猛地睜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濃霧里,能見度不足三米。身邊的崔晏正皺眉擦拭著眼鏡,鏡片上沾著的水汽被他抹成一片模糊的霧痕——這是他極度警惕時才會有的小動作,只是此刻鏡片上還沾了塊泥點,擦了半天沒擦掉,反倒越抹越花,最后他干脆摘了眼鏡,瞇著眼打量四周,活像只被雨水打濕的貓。

“坐標?”祈梣低聲問。他習慣了用數據錨定位置,但這次手腕上的終端屏幕一片漆黑,像是被濃霧吞噬了所有光亮。更離譜的是,屏幕邊緣還凝著幾滴泥水,他試著按了按開機鍵,終端發出“滋滋”的電流聲,隨后徹底黑屏,連維修模式都進不去了。

“看來這地方屏蔽信號,還兼帶物理攻擊?!贝揸逃靡陆遣亮瞬羚R片,重新戴上,視線總算清晰了些。他抬手指了指前方,“而且不止信號,連聲音都吞。”

濃霧中隱約露出一截青灰色的墻檐,瓦片上覆蓋著厚厚的青苔,檐角掛著的銅鈴銹跡斑斑,在風里一動不動,連一絲聲響都吝于發出。更遠處有影影綽綽的輪廓,像是一排排擠在一起的舊房子,屋頂的煙囪里沒有煙,門窗緊閉,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

“像是……古村?”崔晏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他剛說完,一陣風突然卷著濃霧掠過,吹散了眼前的一小片白?!麄冋驹诖蹇诘呐品幌?,牌坊上刻著“回魂村”三個褪色的大字,筆畫間爬滿了深綠色的藤蔓,其中幾個字被蛀空了,露出黑洞洞的缺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最詭異的是,“魂”字中間的“鬼”被蟲蛀得只剩下個“厶”,遠看像“回云村”,透著股荒誕的喜感。

祈梣的目光掃過牌坊柱,那里貼著一張泛黃的紙,墨跡在潮濕的空氣里暈成了模糊的團塊。他伸手想揭下來,指尖剛碰到紙邊,就聽見身后傳來“咔噠”一聲輕響,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

崔晏猛地轉身,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塊從地上撿起的尖銳石塊——這動作快得像條件反射,只是石塊上還沾著半截蚯蚓,甩了兩下沒甩掉,最后他只能捏著石塊的另一端,姿勢略顯滑稽。

濃霧里,一個佝僂的黑影正站在他們身后三米遠的地方,手里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木杖,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對襟褂子,領口露出一截干枯的脖頸。

“外來的?”黑影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又啞又澀,“進村得守規矩?!?

祈梣收回手,不動聲色地將鐵環碎片塞進領口——這是從第一個副本帶出來的東西,管理員日記說它能平息“海神”,此刻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讓他混亂的心跳稍微穩了些?!笆裁匆幘??”他問。

黑影抬起頭,昏黃的眼睛在濃霧里像兩盞快熄滅的油燈?!按孱^的告示,自己看?!彼f完,木杖在地上頓了頓,轉身走進濃霧里,佝僂的背影很快就被白茫吞沒,連腳步聲都沒留下。最絕的是,他走了沒兩步,木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黑影僵了一下,默默彎腰摸索半天,才撿起木杖繼續走,背影透著股老年人特有的笨拙。

崔晏走到牌坊柱前,小心地撕下那張泛黃的紙。紙上的字跡是用毛筆寫的,墨跡帶著一股鐵銹味,筆畫歪歪扭扭,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

《回魂村守則》

1.?日落后不可出門,違者當祭品。

2.?祠堂每日辰時開,需向亡者還愿,祭品不可缺。

3.?墳地的空棺不可碰,碰者會被“替身”拖走。

4.?午夜鐘聲敲響時,待在屋里,不可應答任何呼喚。

5.?若見濃霧中有人影招手,閉眼數到十再睜眼。

6.?信輪回者,記前塵;不信者,忘歸途。

“祭品?替身?”崔晏皺眉,“聽著像中式民俗那套?!彼闹讣鈩澾^最后一條規則,“‘信輪回者記前塵’……這規則在暗示什么?而且這字寫得,比我小學同桌的狗爬字還難看?!?

祈梣沒說話,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濃霧里。那里隱約能看見一片黑壓壓的屋頂,比普通民居高大許多,檐角掛著的不是銅鈴,而是一串串白色的紙幡,在風里無聲地飄蕩?!澳鞘庆籼??!彼吐曊f,“規則第二條,辰時要去還愿。”

他抬手看了眼終端——屏幕依舊漆黑,但天空的亮度在緩慢變化,濃霧的顏色從純白變成了淡灰,像是黎明正在穿透云層。“現在大概是卯時,還有一個時辰?!彼D頭看向崔晏,“先找個地方落腳,順便看看村里的情況。對了,你手里的‘蚯蚓石’能不能扔了?看著慎得慌?!?

崔晏低頭看了眼石塊上的半截蚯蚓,確實不太雅觀,隨手扔到路邊,結果石塊落地時濺起一片泥水,正好打在他的褲腿上。他:“……”

兩人沿著泥濘的土路往里走。村子里靜得出奇,沒有雞鳴狗吠,甚至沒有風聲,只有他們踩在泥地里的“咕嘰”聲,在濃霧里被無限放大。路邊的房子都是老式的木結構,墻皮斑駁,窗欞上糊著的紙早已破爛不堪,露出黑洞洞的窗口。

祈梣路過一扇半開的門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屋里有個模糊的人影。他停下腳步,剛想細看,崔晏突然拽了他一把?!皠e碰。”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窗臺上的香灰是熱的?!?

祈梣低頭看去,那扇窗的窗臺上果然放著個小小的香爐,里面插著三根香,香灰堆得很高,最上面一層還是白的,沒有受潮。這說明,不久前剛有人在這里燒過香。

可屋里的人影一動不動,既沒有呼吸起伏,也沒有轉身的跡象。

“走。”崔晏拉著他往前走,直到遠離那扇門,他才低聲解釋:“剛才看你的影子,旁邊多了個輪廓?!?

祈梣猛地低頭看自己的腳邊。濃霧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而在影子的邊緣,確實有一抹極淡的、幾乎與霧氣融為一體的輪廓,像是有人貼在他身后,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更詭異的是,那影子似乎不太熟練,動作總慢半拍,祈梣往前走一步,它愣了愣才跟上,活像個剛入職的實習生。

他下意識地摸向領口的鐵環碎片,冰涼的觸感讓他冷靜下來。“規則第五條,見人影招手就閉眼數到十?!彼粗悄ǖ埃暗鼪]招手,只是跟著。而且……它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或許是在觀察。”崔晏的目光掃過四周,“這村子不對勁,太‘規整’了。你看這些房子的間距,幾乎一模一樣,像是照著圖紙刻出來的。除了……”他指了指不遠處一棟歪歪扭扭的房子,那房子的屋頂斜得快塌了,門還掛反了,“這棟,像是施工隊偷工減料的次品?!?

他們走到村子中央時,濃霧突然稀薄了些。眼前出現了一片空場,空場盡頭就是剛才看見的祠堂。祠堂的門是朱紅色的,漆皮剝落處露出里面的木頭,已經發黑腐朽。門楣上掛著塊牌匾,寫著“祖宗堂”三個字,牌匾下面掛著一串白色的紙幡,風一吹,紙幡展開,露出上面用墨寫的字——全是人名。

祈梣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就在紙幡的中間位置,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寫上去的。而在他的名字旁邊,是崔晏的名字。更離譜的是,崔晏的名字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簡筆畫,像是只歪著頭的狗。

“看來我們‘被登記’了。”崔晏的聲音有些冷,但視線忍不住停留在那個狗畫上,“規則第二條說祠堂掛著玩家名字的牌位,現在看來,不止牌位,連紙幡上都有。就是這畫……畫的是我?”

“可能是畫者的藝術加工?!逼項q一本正經地分析,“也可能是暗示你……忠誠?”

崔晏:“……你可以不用安慰我?!?

空場的另一側有個岔路口,路口立著塊歪斜的木牌,上面寫著“墳地”兩個字。從岔路口往里看,能看見一片密密麻麻的土墳,墳頭前都立著石碑,碑上的字在濃霧里看不真切。木牌旁邊還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小字:“內有惡犬(其實是村長家的老黃狗,怕生)”。

“這提示還挺貼心。”崔晏挑眉,“就是不知道‘惡犬’和‘老黃狗’哪個是真的?!?

祠堂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股濃重的檀香混著腐味從門縫里飄出來,緊接著,有個蒼老的聲音在里面響起:“辰時到了,該還愿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崔晏順手撿起路邊一根還算結實的樹枝——這次沒帶蚯蚓,他掂量了一下,手感不錯,像是根趁手的武器。祈梣則將鐵環碎片攥得更緊,指尖幾乎嵌進肉里。

祠堂的門緩緩打開,里面一片昏暗,只有幾盞長明燈在供桌前搖曳,照亮了供桌后的牌位——密密麻麻的牌位擺滿了整面墻,每個牌位上都寫著名字,其中兩個牌位特別新,木質還帶著淺黃,上面刻著“祈梣”“崔晏”。崔晏的牌位旁邊,居然也刻了個小狗圖案。

供桌前站著個穿黑色壽衣的老頭,臉上布滿皺紋,眼睛渾濁得像是蒙著一層白翳。他手里拄著根龍頭拐杖,拐杖頭的銅銹在燈光下泛著綠光?!巴鈦淼耐尥蓿崩项^抬起頭,白翳后的眼睛似乎看向他們,“按規矩,該還愿了?!?

“還什么愿?”祈梣問。

老頭指了指供桌。供桌上擺著幾個空盤子,盤子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祭品需是心之所珍,方顯虔誠?!?

“心之所珍?”崔晏皺眉,“什么意思?”

“就是你們真正看重的東西?!崩项^的聲音沒有起伏,“若是拿不出,或是拿了假的……”他頓了頓,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祠堂后面的狗,很久沒吃東西了?!?

祈梣的目光落在供桌旁的陰影里,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是大型犬類的嘶吼,但比狗的聲音更沉悶,帶著股腥氣。

“規則第二條,祭品必須是玩家真正珍視的東西。”祈梣想起剛才看到的規則,“看來不是隨便找個東西就能應付的。”他摸了摸領口的鐵環碎片——這是從第一個副本帶出來的關鍵線索,管理員日記說它能平息“海神”,對他來說,這碎片是破解副本的重要道具,算不算“心之所珍”?

崔晏則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放著一支舊鋼筆。筆身是黑色的,筆帽上有個小小的缺口,是他高中時用的第一支鋼筆,后來一直帶在身上。對別人來說這只是支普通的筆,但對他而言,這支筆承載著一些不愿忘記的回憶。

“拿不出來?”老頭的聲音沉了下去,供桌旁的陰影里傳來爪子抓地的聲音,“還是不想拿?”

祈梣深吸一口氣,剛要把鐵環碎片拿出來,就被崔晏按住了手?!暗鹊取!彼吐曊f,“規則是‘玩家真正珍視的東西’,但沒說要‘獻給誰’。祠堂里的牌位有我們的名字,這些亡者是誰?為什么要我們獻祭自己珍視的東西?”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老頭的聲音沉了下去,供桌旁的陰影里傳來爪子抓地的聲音,“再不拿,它可要出來了!”

陰影里的東西猛地沖了出來!那根本不是狗,而是一只長著狼身、卻有兩顆頭顱的怪物,皮毛是灰黑色的,沾滿了污泥和血漬,兩顆頭顱上的眼睛都是渾濁的白色,正死死地盯著他們。

——看起來很兇。

——但跑起來有點順拐。

是的,這只本該威風凜凜的雙頭怪物,跑起來左后腿和右前腿同步擺動,順拐得極其明顯,跑了兩步還差點絆倒自己,氣勢瞬間弱了大半。

崔晏舉著樹枝的手頓了頓,看向祈梣:“它……是不是有點缺鈣?”

祈梣:“可能是進化的時候沒協調好。”

怪物似乎被他們的對話激怒了,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再次沖過來。這次它吸取教訓,順拐的幅度小了些,但還是透著股笨拙。

崔晏側身躲過,順手用樹枝拍了拍它的腦袋——像是在打調皮的狗。怪物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兩顆頭對視一眼,像是在交流“這人居然敢打我”。

“拿不拿?”老頭的臉黑了,似乎對這只怪物的表現很不滿。

祈梣深吸一口氣,將鐵環碎片放在了供桌的空盤子里。碎片剛放上去,就發出一陣微弱的白光,緊接著,供桌后的牌位安靜了下來,不再晃動。

崔晏見狀,也從口袋里掏出那支舊鋼筆,放在了另一個空盤子里。鋼筆接觸到盤子的瞬間,筆身上的缺口處閃過一絲微光,祠堂里的腥氣似乎淡了些。

那只雙頭怪物看到祭品放下,突然蔫了,夾著尾巴(雖然它有兩條尾巴,夾的時候又差點打結)退到陰影里,發出委屈的嗚咽聲,像是被主人訓斥的寵物。

“還算識相?!崩项^的臉色緩和了些,他抬手一揮,怪物徹底縮回陰影里?!凹榔肥樟?,你們可以走了?!彼噶酥胳籼玫膫乳T,“但記住,日落前必須回到這里,否則……”他頓了頓,似乎在想嚇唬人的話,最后憋出一句,“否則老黃狗會咬你們的鞋!”

祈梣和崔晏:“……”這威脅力度,還不如村口的蚯蚓。

走出祠堂側門,外面的濃霧又濃了些。側門通向一條窄窄的巷子,巷子盡頭是片竹林,竹林深處隱約能看見一座老槐樹,樹干粗壯,枝葉在濃霧里像無數只揮舞的手。樹下似乎還蹲著個黑影,正在用樹枝畫圈,嘴里念念有詞。

“剛才謝謝你?!逼項q說,他指的是崔晏剛才想阻止他獻祭的舉動。

崔晏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不對勁。獻祭自己珍視的東西,這更像是一種‘綁定’,把我們和這個村子綁在一起?!彼聪蚱項q放在盤子里的鐵環碎片,“那碎片對你很重要?”

“是第一個副本的關鍵線索?!逼項q簡單解釋了一下,“管理員日記說它能平息‘海神’,還畫了兩個牽手的人影,各握半環。我懷疑這碎片和我們的身份有關?!?

崔晏沉默了片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手帕是深藍色的,邊角已經磨損,上面繡著半個圓環圖案,針腳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初學者繡的。“其實,我身上也有個和‘圓環’有關的東西。”他展開手帕,“在第一個副本結束時,我從口袋里摸到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在身上的。”

祈梣的目光落在那半個圓環圖案上,心里一動。第一個副本的關鍵線索是“兩個牽手的人影各握半環”,第二個副本的線索難道是這半塊手帕?

巷子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濃霧里走來幾個村民打扮的人,他們穿著和村口那個黑影一樣的對襟褂子,臉色蒼白,眼神呆滯,像是提線木偶。走在最前面的人走著走著,突然左腳踩右腳,摔了個屁股墩,后面的人面無表情地繞過去,沒人扶他。

“外來的?”摔屁股墩的村民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聲音和村口的黑影一樣沙啞,“村長說讓你們去墳地看看,那里有你們的‘家’?!?

“墳地?”崔晏想起規則第三條,“墳地有刻著‘祈’‘崔’二字的空棺?!?

“去吧,去了就知道了?!贝迕駛兺鶅蛇呑岄_,露出通往墳地的岔路口,他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兩人,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監視。那個摔了跤的村民還在揉屁股,表情痛苦又不敢吭聲,透著股打工人的心酸。

從墳地回來時,濃霧已淡得能看清彼此的表情。那個摔屁股墩的村民遠遠跟著,手里的樹枝被攥得發白,路過歪扭房子時突然加快腳步,像被什么東西攆著似的消失在巷口。

“他好像在怕什么?!逼項q望著村民消失的方向,腳踝的傷口隱隱作痛,“這村子的NPC……不太像純粹的敵對者?!?

崔晏沒接話,指尖反復摩挲著口袋里的半塊手帕。布料磨得發亮,繡線在陽光下泛著淺藍,那半個圓環的弧度,像極了記憶里某個未完成的約定。他忽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向竹林深處:“去老槐樹那看看。”

老槐樹的樹干要兩人合抱才能圍住,樹皮裂開深深的溝壑,里面嵌著些褪色的紅繩。樹洞里積著腐葉,崔晏伸手撥開時,指尖觸到片硬硬的東西——是半塊繡著圓環的手帕,針腳歪歪扭扭,正好能和他口袋里的那半塊拼合成完整的圓。

“找到了?!贝揸虒蓧K手帕疊在一起,針腳嚴絲合縫,像從來沒分開過。圓環中心繡著個極小的“梣”字,墨跡被歲月浸得發藍,旁邊還有個模糊的“晏”字,像是后來補繡的,針腳生澀得扎手。

祈梣的呼吸猛地頓住。鐵環碎片的冰涼還留在領口,手帕的溫度卻從崔晏指尖傳過來,燙得他指尖發麻。記憶深處突然閃過片光斑,像是夏日午后透過樹葉的陽光,有人在耳邊說“等拼好這個,我們就……”后面的話被濃霧吞了。

“你也想起什么了?”崔晏的聲音很低,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抬頭時,鏡片反射著樹影,眸光卻亮得驚人,像把藏了多年的刀,終于劈開了霧。

沒等祈梣回答,遠處突然傳來鐘鳴。是祠堂的方向,敲了七下,聲音鈍得像生銹的鐵片。夕陽正往山后沉,把云層染成燒紅的棉絮,兩人這才驚覺,離日落只剩半個時辰。

跑回祠堂時,穿壽衣的老頭正站在門口數供桌上的牌位,見他們回來,眼皮都沒抬:“還算識相?!彼噶酥競壤?,“今晚別亂跑,鐘聲要是敲到十三下……”頓了頓,突然嘆了口氣,“別應答就行,老黃狗也怕吵。”

側廊的小屋比想象中干凈,墻角堆著些干草,屋頂漏下的光斑在地上晃成圓。崔晏用石頭支起缺腿的桌子,又把干草鋪在地上:“你睡床,我守夜?!?

祈梣沒動。窗外的夕陽正一點點沉下去,把崔晏的側臉鍍成暖金色,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像棲息著蝴蝶。他忽然想起潮汐樂園的夜晚,崔晏也是這樣背對著他守在旋轉木馬旁,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和自己的交疊在一起。

“崔晏?!逼項q輕聲喚他。

崔晏回頭時,正好撞進他的目光里。兩人之間隔著三步距離,卻像隔著整個輪回的霧。祈梣看著他鏡片后的眼睛,突然發現那里面藏著的不是警惕,也不是試探,而是片很深的湖,盛著沒說出口的惦念,像仲夏夜晚最沉的星,亮得能灼穿所有偽裝。

那是蘊藏仲夏的底色,熱烈又克制,連風都吹不散。

祈梣往前走了兩步,抬手摘掉崔晏的眼鏡。鏡片后的眸光更清晰了,帶著點錯愕,還有點慌亂,像被抓住的幼獸。他沒躲,只是喉結動了動,指尖攥緊了那兩塊手帕。

距離縮成零的瞬間,祈梣先俯了身。

觸碰很輕,像羽毛落在湖面。崔晏的唇瓣帶著點槐葉的澀味,卻燙得驚人。祈梣剛想退開,就被他伸手按住后頸,力道大得像怕他跑掉。干草在腳下窸窣作響,遠處的鐘聲敲到第九下,震得空氣都在顫,卻蓋不過彼此的心跳,擂鼓似的撞在一起。

崔晏的睫毛掃過他的臉頰,帶著點癢。祈梣抬手按住他的后頸,指尖陷進柔軟的發,加深得不管不顧。記憶里的光斑突然炸開,是夏日午后的槐樹林,有人把繡錯的手帕塞進他手里,說“等你學會了,就繡個我們的名字”;是潮汐樂園的淺灘,有人把鐵環碎片塞進他領口,說“這個比命重要”。

原來規則第六條說的“記前塵”,從不是靠相信輪回,而是靠藏在心底的人。

鐘聲敲到第十二下時,崔晏終于松開他。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在一起,帶著點潮濕的水汽。祈梣的指尖還停留在他發間,能摸到藏在里面的碎光——是仲夏的陽光,是未說完的約定,是拼了半世才找回來的彼此。

“我想起了?!贝揸痰穆曇魡〉脜柡Γ父共溥^他的唇角,“我們埋過東西,在槐樹下,用這個手帕包著的?!?

祈梣笑了,眼角有點濕。他望著崔晏的眼睛,那里盛著整個仲夏的光,亮得讓所有濃霧都成了背景。

“嗯,”他說,“是我們一起埋的?!?

窗外的最后一縷夕陽消失了,祠堂的鐘聲敲到第十三下,卻沒再傳來任何異響。只有老槐樹的葉子在風里沙沙響,像有人在低聲說,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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