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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買命錢

暴雨如注,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死死裹住了整條黑水河。

豆大的雨點砸在河面上,激起無數渾濁的泡沫,又在瞬間被湍急的暗流吞沒,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嘩嘩聲。岸邊的蘆葦叢在狂風中瘋了似的搖擺,黑黢黢的輪廓如同無數鬼魅伸向天空的枯爪。遠處連綿的山影徹底融入了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里,連輪廓都模糊不清??諝庥譂裼种?,吸一口都帶著河底淤泥的腥氣,直往肺里鉆,冷得像是含著冰渣子。

柴油機“突突突”的咳嗽聲,在震耳欲聾的雨幕和風吼中頑強地掙扎著,聽起來像是某種垂死老獸的喘息。這聲音來自我腳下這條老舊的鐵皮船,它叫“老伙計”,是我們陳家三代人賴以吃飯的家伙什兒。冰冷的鐵皮船舷被雨水沖刷得锃亮,又迅速被新的污濁覆蓋。我弓著背坐在船頭,雨水順著劣質雨衣的帽檐淌進脖子里,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使勁搓了搓凍得發麻、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從雨衣內袋里摸索出一小包干辣椒,胡亂抓了一把塞進嘴里,狠狠地嚼著。一股灼燒感猛地從喉嚨口炸開,一路燒到胃里,總算暫時驅散了四肢百骸里淤積的陰寒。

“操!”我低聲咒罵了一句,把嘴里剩下的辣椒渣子用力啐進翻滾的黑水里。不是為了發泄,純粹是讓那點滾燙的辣意留在嘴里,好撐住這口氣。這種鬼天氣下水,簡直是嫌命長??呻娫捓锬悄腥藥е耷坏乃缓疬€在我耳朵里嗡嗡響:“陳家小哥!求你了!我閨女…我閨女穿著紅嫁衣??!掉在黑水河,就在…就在老磨盤那兒!求求你!不能讓她穿著紅衣裳在水里泡爛了啊!價錢…價錢好說!翻倍!翻倍都行!”

紅嫁衣,老磨盤。

這兩個詞像兩根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村里老輩人講古,水里的東西也講規矩,其中一條最是兇險:紅衣新尸,怨氣沖天,碰不得!尤其是年輕女子,穿著紅嫁衣落水,那更是兇上加兇,十有八九要成厲鬼。至于老磨盤…那地方根本就是黑水河的一塊爛瘡疤,是二十年前那場淹死七條人命的兇地!邪乎得很!平日里行船,老輩人都要遠遠繞開那片水域,連魚蝦都稀罕往那兒湊。

可電話那頭,是實實在在的絕望和哀嚎。那聲音里的分量,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人喘不過氣。人命關天,尸身沉淪,再加上“紅嫁衣”那三個字帶來的無形壓力,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纏住了我。我煩躁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目光死死釘在前方那片被暴雨和夜色攪得混沌不堪的河面。老磨盤,就在前面不遠了。

“老伙計”的柴油機聲越發嘶啞,像是在抗拒著靠近那個地方。我猛地一推操縱桿,船身笨重地調了個頭,船頭破開渾濁的浪頭,朝著那片被老輩人視為禁區的、黑沉沉的水域闖了過去。

雨勢似乎更大了。冰冷的雨點密集地砸在鐵皮船頂棚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噼啪”聲,像無數只手在瘋狂地拍打棺材板。越靠近老磨盤水域,河水就越發不對勁。原本湍急的水流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攪動、撕扯,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急速旋轉的漩渦。渾濁的河水翻滾著,卷起河底陳年的淤泥和水草,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爛植物和某種難以言喻腥臭的濃烈氣味。

空氣也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費力,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濕冷寒意。四周的光線被厚重的雨幕和夜色吞噬得所剩無幾,只有我固定在船頭的那盞大功率探照燈,劈開雨簾,投射出一道慘白的光柱。光柱像一把巨大的手術刀,勉強切割著濃重的黑暗,照亮前方翻騰的濁浪。

光柱在劇烈顛簸的船身帶動下,不安地在水面上掃射、跳躍。渾濁的水浪時而高高涌起,時而深陷下去,如同無數張開的黑色巨口。水草像溺斃者的頭發,在漩渦邊緣瘋狂地扭動、纏繞。突然,光柱的邊緣,一個模糊的、暗紅色的東西猛地一閃!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緊接著像擂鼓一樣在胸腔里瘋狂撞擊。腎上腺素瞬間飆高,壓過了刺骨的寒冷和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動。來了!

雙手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寒冷而微微顫抖,但我強迫自己穩住。我死死抓住船舷,穩住身體,另一只手迅速調整探照燈的角度。光柱猛地聚焦,死死釘在那個地方!

找到了!

就在距離船頭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個巨大的、墨綠色的漩渦邊緣。那抹刺眼的暗紅,正隨著漩渦的吸力沉沉浮浮。探照燈慘白的光線清晰地照亮了那身濕透的、緊緊貼在腫脹軀體上的綢緞嫁衣。那紅色在渾濁的黑水里,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妖異的、令人心頭發毛的暗紅,像是凝固了太久、氧化發黑的血。

尸體背對著水面漂浮著,烏黑的長發如同濃密的水草,散亂地漂浮在血紅的嫁衣周圍,隨著水流的拉扯而緩緩飄動。那具軀體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浮腫變形,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白,在燈光下泛著令人作嘔的油膩光澤。整個畫面,充滿了死亡與不祥的詭異感。

“媽的!”我低罵一聲,聲音被風雨撕扯得破碎。定了定神,我迅速關掉柴油機。失去動力的“老伙計”立刻被湍急的暗流推搡著,船身劇烈搖晃,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我趔趄著沖到船尾,雙手抓住那盤沉甸甸、浸透了河水的麻繩——那是我們撈尸人吃飯的家伙,特制的“千纏索”,繩頭帶著沉重的鐵鉤。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澆在頭上、臉上,視線一片模糊。我用力甩了甩頭,將礙事的雨衣帽子徹底掀到腦后,雨水立刻順著額角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我瞇著眼,努力聚焦在十幾米外那抹沉浮的暗紅上。腳下船身隨著水流的拉扯和漩渦的吸力瘋狂搖擺,每一次晃動都讓我幾乎站立不穩,胃里翻江倒海。

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濃重腥氣的空氣灌入肺中。我強迫自己排除掉所有雜念,身體微微后仰,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右臂,然后猛地向前揮出!

“呼——!”

沉重的鐵鉤帶著千纏索破開風雨,劃過一道沉重的弧線,朝著那團暗紅墜落!

第一次,偏了!鐵鉤砸在尸體旁邊半米外的水面上,“噗通”一聲,濺起渾濁的水花。

心提到了嗓子眼。我飛快地收索,濕漉漉的麻繩摩擦著掌心,帶來火辣辣的疼。那具紅衣尸體在漩渦邊緣打了個轉,被水流帶著又稍稍偏離了一點位置。機會稍縱即逝!

我咬緊牙關,腮幫子繃得死緊,再次發力!這一次,手臂的肌肉記憶和長久練就的準頭發揮了作用。鐵鉤帶著千纏索,精準地越過了尸體的肩膀,繩索自身沉重而帶著粘性的特性,在接觸水面的瞬間迅速下沉、纏繞!

成了!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從繩索另一頭傳來,差點把我整個人從船上拽下去!我雙腳死死蹬住濕滑的船舷,身體后仰,用盡全身力氣和腰腹力量穩住下盤,雙手交替著,開始奮力收繩。濕透的麻繩沉重無比,每一次拉扯都異常艱難。繩索繃得筆直,摩擦著船舷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嗬…嗬…”沉重的喘息從我喉嚨里擠出,被風雨聲吞沒大半。冰冷的雨水糊了滿臉,視線一片模糊。我感覺自己不是在拉一具尸體,而是在和河底某種看不見的龐然大物拔河!那巨大的、帶著漩渦吸力的拉力,幾乎要將我的胳膊生生扯脫臼。

“給老子…上來!”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全身的肌肉賁張到了極限,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腳下濕滑的船板幾次讓我踉蹌,但求生的本能和對這份工作的偏執死死支撐著我。

一點,又一點……

慘白燈光下,那抹暗紅終于被強行拖離了巨大的漩渦邊緣,離船頭越來越近。渾濁的水流被破開,裹著尸體的河水如同粘稠的黑色油脂。尸體被拖動的姿態僵硬而詭異,尤其是那散亂漂浮的長發,在水中蛇一般地扭動。

終于,當距離足夠近時,我猛地探出早已準備好的、帶有鋒利倒鉤的鋼爪(撈尸桿),狠狠地、精準地刺入那身濕透的紅綢嫁衣!

“嗤啦!”

一聲布料被撕裂的悶響。鋼爪深深嵌入。我雙臂再次爆發出最后的力量,配合著千纏索的拖拽,猛地向上一提!

嘩啦——

一大片渾濁冰冷的河水被帶起,兜頭蓋臉地澆了我一身。那具穿著紅嫁衣的女尸,終于被徹底拖離了水面,沉重地砸在“老伙計”冰冷的鐵皮船底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咚”響,震得整個小船都晃了晃。

尸體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慘白的探照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將死亡的一切細節都殘忍地放大。

那張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河水長時間的浸泡和河底石塊的撞擊,讓五官徹底扭曲變形,腫脹得像一個發白的饅頭。皮膚呈現一種死寂的灰白,表面布滿了被魚蝦啃噬過的細小坑洼和擦傷,有的地方甚至翻起了泡爛的皮肉。嘴唇呈現出怪異的青紫色,微微張開著,露出一點慘白的牙齒。眼睛的位置只剩下兩個空洞洞、黑黢黢的窟窿,里面淤積著黑色的污泥,空洞地望著鐵皮船頂棚上不斷砸落的雨點。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水腥、淤泥和肉體深層腐敗的惡臭,如同實質的穢物,猛地沖進我的鼻腔,直沖天靈蓋!

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我強壓下嘔吐的欲望,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雨水順著頭發流進眼睛,帶來刺痛,但我顧不上擦。目光死死地釘在尸體身上那件刺目的紅嫁衣上。綢緞的料子是好料子,即使在河底泡了不知多久,依舊能看出原本的華貴,只是此刻緊緊裹在浮腫的軀體上,被淤泥染得斑駁不堪,金線繡的鳳凰圖案扭曲變形,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

就在我準備移開目光,去處理固定繩索時,眼角余光猛地掃過尸體垂在身側的左手手腕。

那里,似乎纏著什么東西。

不是水草。

在慘白燈光和暗紅嫁衣的強烈對比下,那東西的顏色異常突兀——一種暗淡、污濁、帶著綠銹的銅黃色。

一根細細的、同樣腐朽得快要斷裂的紅線,松松垮垮地纏繞在那浮腫青白的手腕上。而系在線上的……赫然是一枚銅錢!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那銅錢…那銅錢的樣式…怎么會?!

一種無法形容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比這冰冷的暴雨還要刺骨百倍!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用那只沒沾太多泥水的手,顫抖著,猛地扯開了自己濕透的衣領!

脖頸上,一根同樣老舊、被汗水河水浸得發黑的皮繩,緊緊勒在皮膚上。皮繩末端,一枚銅錢貼著我滾燙(此刻卻感覺冰冷)的胸口皮膚。

我顫抖的手指捏起脖子上那枚祖傳的銅錢,借著船頭慘白的探照燈光,將它湊到眼前。冰冷的觸感,熟悉的輪廓。然后,我的視線猛地移向女尸手腕上那枚。

一樣的尺寸。一樣厚重的包漿。一樣模糊不清的邊緣。甚至…燈光下,那銅錢方孔邊緣隱約透出的字跡輪廓…似乎都一模一樣!

“崇…禎…通寶…”我喉嚨干澀,無聲地念出這四個字。脖子上這枚,據說是太爺爺傳下來的護身符,上面刻的,就是這四個字!它一直跟著我,下水撈尸從未離身,是陳家撈尸人的命根子!可這具穿著紅嫁衣、從黑水河最兇險的老磨盤水域撈上來的女尸手腕上,怎么會有幾乎一模一樣的一枚?!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無數細小的電流在脊背上亂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這絕不可能是什么巧合!這枚銅錢,在我們行當里有個更悚人的名頭——買命錢!傳說它是某些水底怨靈用來標記、索命的信物!可它怎么會出現在這具女尸手上?又為何和我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如此相似?!

船身猛地一個劇烈顛簸,打斷了我混亂的思緒。我趔趄一步,慌忙扶住濕冷的船舷才沒摔倒。柴油機重新發出“突突突”的咳嗽聲,船頭調轉,開始頂著風雨逆流而上,朝著河岸的方向駛去。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試圖澆滅我心頭那團因恐懼而燃起的火焰,卻只帶來更加刺骨的寒意。

任務完成了一半。尸體撈上來了。但一種比這暴雨黑夜更濃重的、粘稠得化不開的不安,死死攫住了我。我不敢再去看船底板那具穿著紅嫁衣的尸體,更不敢去看她手腕上那枚詭異的銅錢。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船艙內部。

就在這一瞥之下,我的動作,連同呼吸,都徹底僵住了。

船尾。

那靠近尸體腳部、原本空無一物的鐵皮底板上,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積起了一小灘水漬。

那水漬很新,很清亮,和船板上濺落的渾濁河水截然不同。它像一面小小的、不規則的鏡子,在船頭探照燈慘白的光線下,幽幽地反射著微弱的光。

而就在那灘水漬模糊的倒影里……

一張臉!

一張被水泡得腫脹變形、膚色青白、嘴唇烏紫、眼窩只剩下兩個黑洞的臉!那張臉,正詭異地、無聲無息地,倒映在那一小灘清亮的水漬之中!

正是我剛撈上來的、躺在船板中央的那具紅衣新娘的臉!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惡寒,如同活物般瞬間爬滿了我的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動!我猛地扭過頭,視線如同燒紅的烙鐵般投向船板中央的尸體!

尸體依舊仰面躺著,姿勢沒有任何改變。那張恐怖的臉,正對著鐵皮船頂,空洞的眼窩“望”著上方砸落的雨點。

它……它明明就在那里!

那……船尾水漬倒影里的臉……又是怎么回事?!

極度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喉嚨,連一聲驚叫都發不出來。我死死地盯著那具尸體,又猛地看向船尾那灘詭異的水漬倒影。倒影中,那張青白腫脹的臉,似乎……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嘴角仿佛向上扯開了一個極其細微、極其詭異的弧度?

幻覺?

一定是太累太緊張了!是這該死的鬼天氣和這具邪門的尸體帶來的幻覺!

我狠狠地閉了下眼,再猛地睜開,強迫自己冷靜。船尾那灘水漬依然在,倒影里的臉也依然清晰可見,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詭異。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干得發痛。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掃過尸體垂在身側的左手手腕。

那枚用紅線系著的、污濁的銅錢,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出一點微弱、冰冷、不祥的光澤。

它和我脖子上的那枚,在探照燈慘白的強光下,呈現出幾乎完全一致的輪廓和磨損。同樣的厚重包漿,同樣模糊的邊緣,甚至連那銅錢方孔邊緣隱約透出的字跡輪廓,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甚至能想象出那四個字——“崇禎通寶”——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銅錢上,也刻進我的骨頭縫里。

買命錢!這個念頭像毒蛇的獠牙,再次狠狠噬咬進我的腦海,帶來一陣尖銳的眩暈。我們陳家撈尸人,脖子上掛著祖傳的“護身符”,世代和這黑水河里的東西打交道,深知這枚銅錢代表的含義。它不是護身符,它是閻王爺的催命符!是那些沉在河底、怨氣滔天的邪祟用來標記、用來索命的信物!一旦被纏上,不死不休!

可這枚銅錢,怎么會出現在這具穿著紅嫁衣、從老磨盤撈上來的女尸手上?又為何…和我祖傳的“護身符”一模一樣?難道…難道這枚銅錢根本不是什么護身符?難道我們陳家三代人掛在脖子上的,從來就是一枚……

“不!不可能!”我猛地甩頭,將這個恐怖到荒謬的念頭狠狠壓下去,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柴油機“突突突”的噪音此刻聽起來如同垂死的哀鳴,船身劇烈地顛簸著,在洶涌的浪濤中艱難前行。冰冷的雨水澆在臉上,卻絲毫無法冷卻我體內那股因恐懼和疑惑而熊熊燃燒的火焰。

岸邊的輪廓終于在濃密的雨幕中隱隱浮現。幾盞昏黃的手電光在風雨中搖曳,如同黑暗中幾顆微弱的鬼火,是焦急等待的苦主。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尸體和那灘詭異的水漬上移開?,F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得靠岸。

船頭重重地撞在岸邊濕滑的泥灘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船身劇烈搖晃了幾下才穩住。岸上立刻傳來壓抑的哭聲和嘈雜的呼喊。

“閨女!我的閨女??!”

一個穿著破舊雨衣、渾身泥水的干瘦老漢連滾帶爬地撲到船邊,渾濁的老淚混合著雨水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肆意流淌。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披著雨具的村人,臉色在昏暗的手電光下顯得異常凝重。

“陳默!人…人撈上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沉沉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三叔。他披著一件老舊的軍用雨披,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嘴唇和下巴上青黑的胡茬。他是村里的赤腳醫生,也是我們陳家撈尸這一行里,唯一還懂點“老規矩”的人。這種邪乎事,按規矩,得他在場才能動尸身。

“嗯?!蔽覒艘宦?,聲音沙啞得厲害。跳下船,冰冷的泥水立刻灌進鞋里。我顧不得這些,和三叔一起,加上另外兩個壯實的村漢,合力將蓋著厚厚油布(防止邪氣沖撞生人)的尸體抬上了岸邊的板車。

尸體被抬離船板的那一刻,我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船尾。

那灘清亮的水漬,竟然還在!就在尸體剛才腳部的位置。在岸上微弱手電光的映照下,那灘水漬顯得更加清晰,水面微微晃動著,倒映著鐵皮船艙頂棚的模糊輪廓。那張腫脹的鬼臉倒影,消失了。

是幻覺嗎?還是因為尸體離開了?

我心頭那股寒意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重。那個倒影,那枚銅錢…絕非幻覺那么簡單!

老漢撲在板車上,隔著油布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三叔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有力:“老栓頭,節哀!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紅事落水,兇煞沖天!按老規矩,不能停靈,不能見光,更不能沾生人氣!得趕緊送去村尾老祠堂!那里陰氣重,能暫時壓一壓!”

老栓頭抬起淚眼模糊的臉,嘴唇哆嗦著:“三…三叔…我閨女…她…”

“規矩就是規矩!”三叔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想讓你閨女安生,就別耽誤!陳默,搭把手,我們直接推過去!其他人散了!都散了!回家把門關緊!”

人群在壓抑的氣氛和風雨中低聲議論著,但還是依言緩緩散開,昏黃的手電光在雨幕中漸行漸遠。只剩下我、三叔,還有悲痛欲絕的老栓頭,推著這輛吱呀作響、載著紅嫁衣女尸的板車,在泥濘不堪的村道上艱難前行。

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冷風裹著雨點,抽打在身上。車輪碾過泥水坑,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老栓頭斷斷續續的嗚咽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凄涼。三叔一言不發,只是用力推著車,帽檐壓得更低了。

我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每一次顛簸,每一次車輪碾過石子的震動,都讓我心驚肉跳,仿佛躺在油布下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隨時會坐起來的恐怖存在。脖子上那枚銅錢緊貼著皮膚,冰冷得如同死人的指甲。那具女尸手腕上的銅錢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穿過幾戶緊閉門窗、透不出一絲光亮的人家,村道變得愈發狹窄泥濘。遠處,村尾那座孤零零的、被幾棵歪脖子老槐樹包圍著的破舊祠堂,在風雨中顯露出模糊而陰森的輪廓。祠堂的黑瓦屋頂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幽光,兩扇沉重的、油漆剝落的木門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準備吞噬一切的巨口。

終于到了。祠堂前的小空地一片泥濘。三叔示意停下。他走到祠堂大門前,從懷里摸索出一把銹跡斑斑的老式鑰匙。鎖孔發出艱澀的“咔噠”聲,在寂靜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沉重的木門被緩緩推開一條縫隙。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陳年灰塵、木頭腐朽和香燭殘余氣味的陰冷氣息,如同沉睡巨獸的鼻息,猛地從門縫里涌了出來,撲打在我們臉上。

“搭把手,抬進去,就放祠堂中間。”三叔的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前顯得格外低沉。

我和三叔一前一后,抬起板車上沉重的油布包裹。老栓頭在旁邊手足無措地看著,嘴里發出壓抑的、意義不明的嗚咽。尸體異常沉重,冰冷的濕氣隔著油布都透了過來??邕^高高的門檻,踏入祠堂內部。

里面比外面更黑。只有三叔手里那支手電筒發出微弱昏黃的光柱,在黑暗中吃力地切割出一小塊可視的范圍。光柱掃過布滿蛛網的梁柱,掃過蒙塵的、牌位早已不知所蹤的神龕,掃過地面厚厚的積塵??諝獗浯坦?,仿佛凝固了數百年。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腐朽味道。

我們小心翼翼地將油布包裹放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中央。就在放下的一瞬間,我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掃過油布下尸體左手腕的位置。雖然隔著厚厚的油布,但那個系著銅錢的輪廓,仿佛帶著灼人的視線,死死釘在我的感知里。

“好了,出去。”三叔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促。他推著我和還在抽噎的老栓頭迅速退出了祠堂。沉重的木門在我們身后“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祠堂內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陰冷。三叔飛快地掛上那把老式銅鎖,“咔噠”一聲鎖死。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才微微松了口氣,但肩膀依然緊繃著。他轉向老栓頭,聲音放緩了一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栓頭,規矩我再說一次。七天!這七天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祠堂!香燭紙錢,等頭七那天,我會親自來燒!記住,一步都不能靠近!否則,驚擾了煞氣,后果你擔不起!你閨女…也永世不得安生!明白嗎?”

老栓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茫然,但他還是用力地點著頭,嘴唇哆嗦著:“明…明白,三叔…都聽您的…都聽您的…”

“回去吧,回去熬點姜湯,別凍病了。”三叔揮揮手。

老栓頭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那緊閉的祠堂大門,佝僂的背影在風雨中顯得無比凄涼,最終消失在村道的黑暗中。

祠堂門口,只剩下我和三叔。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祠堂的黑瓦頂上,聲音密集而空洞。祠堂周圍那幾棵老槐樹在狂風中張牙舞爪,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黑影。

三叔這才緩緩轉過身,面對著我。他抬手,將雨披的帽檐向后掀開一些,露出了整張臉。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點溫和笑意的臉,此刻在微弱的天光下,繃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他的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疙瘩,眼神銳利如刀,里面翻涌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極其復雜而沉重的情緒——有驚疑,有難以置信,有深切的憂慮,甚至…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祠堂里那具穿著紅嫁衣的尸體,還有她手腕上那枚詭異的銅錢,如同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沉沉地壓在我心口,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三叔是我們陳家這一支里最懂老規矩、也最見多識廣的人。此刻,他那張鐵青的臉和眼中翻涌的復雜情緒,像一瓢滾油,猛地澆在我心頭那團名為恐懼的火焰上。

“三叔!”我再也忍不住,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一把扯開了自己濕透的衣領,將那枚緊貼著皮膚的祖傳銅錢從脖子上拽了出來,急切地伸到他眼前,“你看!你看這個!那尸體…那女的手腕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叔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釘,瞬間釘在了我手心的銅錢上。

昏暗中,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猛地收縮,瞳孔深處爆發出一種近乎驚駭的光芒!仿佛看到的不是一枚銅錢,而是一條盤踞的毒蛇,或是一道催命的符咒!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原本就鐵青的臉色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如同祠堂里蒙塵的牌位底座一樣灰??!

他猛地伸出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一把攥住了我拿著銅錢的手腕!他的手指像鐵鉗一樣冰冷而有力,抓得我腕骨生疼。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幾乎要把臉湊到那枚銅錢上,急促而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手背上。

“哪…哪里?”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你…你親眼看見的?在她手腕上?用紅線系著?”

“千真萬確!”我被他劇烈的反應嚇住了,心臟狂跳,只能用力點頭,“撈上來的時候,就在左手腕!看得清清楚楚!三叔,這…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它…它怎么和我這個一模一樣?!”

三叔沒有立刻回答。他死死地盯著我掌心的銅錢,又猛地抬頭,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灼地刺向那扇緊閉的、仿佛隔絕了陰陽兩界的祠堂大門。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握著我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不住地顫抖。那眼神里翻涌的恐懼和驚駭,比剛才看到我脖子上銅錢時還要濃烈百倍!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祠堂瓦頂上密集的雨點聲,單調而沉重地敲打著。

終于,三叔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緩緩松開了鉗住我手腕的手。他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蹌著后退了一小步,背脊重重地靠在祠堂冰冷潮濕的外墻上。他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在他灰敗的臉上,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買…命…錢…”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絕望。

這三個字像三根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

“什么錢?”我下意識地追問,聲音都在抖。

三叔猛地低下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痛楚,有掙扎,最終化為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二十年前…老磨盤…”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摳出來的血塊,沉重無比,“淹死的那七個人…撈上來的時候…每個人的身上…都…都有一枚!”

轟??!

一道慘白的閃電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墨般的夜空,瞬間將祠堂、老槐樹、三叔慘白的臉和我驚駭欲絕的表情照得一片森然!緊隨而來的,是幾乎震碎耳膜的炸雷!

“咔嚓——?。?!”

雷聲滾滾,如同天神的怒吼,在低垂的云層中碾過,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那刺目的電光,像一把巨大的、慘白的鍘刀,將祠堂門口這凝固的瞬間劈得粉碎。

三叔的話,如同這記炸雷,在我腦子里轟然炸開!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我的神經上!

二十年前…老磨盤…淹死七人…每人身上一枚銅錢!

我脖子上的護身符…女尸手腕上的銅錢…二十年前七具尸體上的銅錢!

它們竟然是一模一樣的“買命錢”?!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瞬間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我僵在原地,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連一個字都問不出來,只能死死地盯著三叔那張在閃電余光下慘白如紙的臉。

雷聲的余威還在天地間滾動,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祠堂屋檐下,雨水匯聚成粗大的水柱,嘩啦啦地傾瀉在泥地上,濺起冰冷渾濁的水花。

三叔背靠著冰冷的祠堂外墻,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仿佛剛才那句話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翻涌著更加復雜難言的情緒——有深不見底的恐懼,有追憶往事的痛楚,還有一種…濃重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悲哀。

“二十年前…”他再次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砂輪在摩擦生銹的鐵器,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也是這樣的暴雨夜…黑水河發了瘋,浪頭卷得比房子還高…老磨盤那片水域,邪乎得連河神爺都壓不住…一條運砂船,連人帶貨,七個壯勞力…眨眼就沒了…”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雨幕,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撈…撈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把人都…都找齊…”三叔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七個…七個??!撈上來的時候…那模樣…慘不忍睹…被水泡得…被河底的石頭撞得…沒一個囫圇的…”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壓下喉嚨里的哽咽,眼神卻變得更加銳利和恐懼,死死地釘在我臉上。

“可…可最邪門的…不是他們的死狀…”三叔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祠堂里的什么東西,或者怕被這無邊的風雨聽了去,“是…是每個人身上…都…都藏著一枚銅錢!”

“有的…塞在貼身衣服的暗袋里…有的…死死攥在手心…還有一個…一個叫劉老五的…那銅錢…那銅錢就…就卡在他的喉嚨里!生生噎死的!”

嘶啞的講述,配上那慘烈的細節,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渾身冰冷。二十年前那場慘劇的陰寒,仿佛透過時光,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再次降臨。

“就是…就是這種銅錢?”我艱難地抬起手,指尖顫抖地捏著自己脖子上那枚冰冷的“護身符”,聲音干澀得像是破風箱。

三叔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落在我指尖的銅錢上。他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那動作,仿佛承載著千斤重擔。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他重復著,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確認,“‘崇禎通寶’…暗紅的包漿…系繩的孔眼都磨得發亮…錯不了!當年…當年我們幾個老家伙…都看得真真切切!”

轟!

又是一道閃電劈開夜空!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三叔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

“七枚銅錢!七條人命!撈尸的規矩…買命錢一出…那是…那是河里的東西…在點名索命!一個都…都跑不掉!”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利,“那七個人…就是被這銅錢…買走了命!”

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后頸流進衣領,卻絲毫無法冷卻我體內那股因極致的恐懼而燃起的火焰。我脖子上的護身符…祖傳的護身符…竟然和二十年前那七枚索命的銅錢一模一樣?!

“那…那我這個?!”我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帶著哭腔,死死抓住三叔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三叔!我這個呢?太爺爺傳下來的!它…它到底是什么?!”

三叔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看著我,看著我這枚銅錢,又猛地看向那扇緊閉的、仿佛關著無盡兇煞的祠堂大門。他的眼神劇烈地掙扎著,痛苦、猶豫、恐懼…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種近乎悲憫的絕望。

“陳默…”他張了張嘴,聲音艱澀無比,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你爹…你爹當年…他…他就在那條出事的運砂船上!”

轟隆隆——!!!

第三道炸雷,仿佛就在我們頭頂炸開!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天靈蓋上!

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持續的嗡鳴!三叔后面的話,像是隔著千山萬水,模糊地灌入我嗡嗡作響的耳朵里,卻如同燒紅的鐵水,澆鑄進我的腦海:

“…他是…唯一一個…尸體…沒…沒找到的!”

“…當年撈尸…撈遍了老磨盤…只撈上來六具…第七具…就是你爹…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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