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狼狽為奸
- 表姑娘死遁后,眾卿全在修羅場
- 徊聲
- 2174字
- 2025-07-24 00:23:53
斜雨瀟疏,東風糾纏。絞落枝梢片片殘白,飄墜到濕潤的傘面上,鋪成了景佑十六年的春末。
言攸瞭望遠處巍然,擇了偏僻小道繞去。
她不請自來,避開駐守者步步臨近。
大理寺、牢獄,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多少人喊著冤、叫著悔,到最后以斷首向律法謝罪了。
而那個人不一樣,菩薩面、邪煞心,還能夠逍遙法外。
“薛師兄……”言攸端著得體的笑容,對他輕喚,“別來無恙啊。”
沾水的鞋底在室內踩出蜿蜒又中斷的深色痕跡,如同水鬼的癡怨,來向人索債。那正對著門口的人還在伏案疾書,因她這一聲頓住。
薛疏抬頭時眉頭微蹙,不假思索道:“你為什么回玉京了?”
倏然間雷光撕裂天幕,陰惻惻地映照在她背上,轟然聲響時,兩人都出乎意料地平靜。
四目相對之際,言攸笑盈盈啟唇:“我一直在啊?我為什么要離開玉京?”
薛疏擱下筆,右手毫無察覺地半蜷縮著,顯露戒備。
“四姑娘,玉京不是你該留的地方……”
轉眼間言攸已走到他案前,冷睨著他糾偏:“薛師兄,我只有一個阿姐,你該稱呼我二姑娘。”
薛疏仰頭正視她:“好,二姑娘。下官告誡過你,玉京城并不安寧,你身份特殊,不應留下。”
言攸不徐不疾在他身旁坐下。他官服緋紅、面色青白,她羅裙素淡、人面桃花。
“薛師兄心里清楚,勸我離京是擔心我這死囚遭人追殺、舊賬重算,還是擔心我口風不緊,一時疏忽把那些腌臜的事全都說出去。”
言攸無半點心虛,尾音甚至有些輕快歡脫。
薛疏保持著那個別扭的姿勢,許久未動。
“你說出去會有人信服嗎?”
“你還能過河拆橋嗎?”言攸隨手翻閱起他手邊的文書,神色從容,薛疏的跳腳在她預料中。
薛疏木著臉扭頭面向她,這個曾經在學宮里常年成績墊底的,被夫子、同窗訓誡、欺凌的,除了一張臉,平庸又殘疾的人,同他說什么按照律法的哪一條應當如何處置。
她道:“薛師兄,從重判處啊,算不算公報私仇?”
一切偽裝的清明被她撕裂,薛疏嗤出一聲冷笑。
“這是葉家該得的下場。三公九卿、帝王將相,恃強凌弱之徒,有鬼神見之。”
薛知解就是那個躲在天光下的鬼。
言攸輕輕合攏卷宗,溫聲道:“那我呢?薛師兄要殺我嗎?”
她頓了頓:“我可是拿命保全了你的名聲,保全了你的性命、薛家的性命。”
她目光太過熾烈,那真摯幾乎讓人信以為真,以為她慷慨無私、無辜悲憫,可誰都最了解同類,薛疏有恨,言攸也有恨,有些恨重疊在一處,才成了他們一次又一次再會的因由。
薛疏沉吟少時后輕哂:“當然不會。”
言攸淡淡呵笑:“可薛師兄兩年前可不是這樣的反應。薛師兄知道我是被構陷的。真兇掐著罪犯,掐得真慘吶……一切都在計劃內,一切都是各取所需,但是那時候你怎么改了主意,要假戲真做取我性命呢?”
“我沒有。”薛疏平靜否認。
言攸凝視他的眼目,幽幽道:“你將新婚妻子削成人彘時,也這樣向人辯解嗎?”
薛疏猝然瞪大了眼,整個上半身后傾,言攸按住他的右肩,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振落一把袖劍,壓在他頸側,殺意晃晃。
“薛師兄,你沒機會后悔了。”
她擦著艷色的口脂,如飲血,比割開皮肉都要刺目。
“言清和!”
他明顯感受到頸邊的鋒利和冰涼,倉惶中對她解釋:“當日眾目睽睽之下,我殺了你也要被斬首向你償命,我怎么可能反水?”
言攸一面聽著,一面笑意深長地點頭。
“我知道,薛師兄只是宴上飲醉了,又加上賓客眾多,你不做得兇殘些,怎么能讓他們信你愛妻心切呢?”
這些反諷刺著耳朵,薛疏閉了閉眼,都是當日俞沁流血不止的情形。
血濺上身時,煞是舒暢,他怎么會有悔意。
“哈……哈哈……”他怪異地笑起來,念起“愛妻心切”四個字,笑得更森寒。
薛疏用指尖刮擦著刃口,篤定道:“你想殺我報仇早就來找我了,何必等到今日?”
言攸不語,微笑著把袖劍收回。
薛疏側過臉去整理儀容,“當初你差半步就嫁進薛家了,要不是俞繇……再怎樣,也是我幫你逃出了侯府。”
“同樣出身行止學宮,同樣曾被那些世家子弟貶成腳下泥,你我之間難道就只有利用和殺戮嗎?”
言攸聽到那個名字后懶懶掀眼:“可阿兄不讓我嫁你,似乎也的確是一樁好事,偏愛也好、自私也罷,反正怎樣都攔不住我的路。”
薛疏表情徹底僵住,變得難看。
在她眼中,他早就成十惡不赦的小人了,那些清正、良善、沉穩的粉妝,都被她輕描淡寫剖開。
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是他帶著她走出渾濁的蓮池,替她撥理鬢發;是他在她受唾罵侮辱時,給她爭來一點體面;也是他在她要擺脫養女身份時,為她籌謀……
好不公平。
“俞繇自私,你說無傷大雅;我自私,你卻咄咄相逼。”
言攸慢悠悠收起袖劍,“師兄不懂我,還不懂你自己嗎?”
“就這樣,扯平了。”
“我來找師兄,不是為了什么扯平。”
綿和的雨漸漸密了,嘈雜的雨聲與言攸平和的聲調一起落入他耳中。
她道:“你要那些世家子的命,而我要侯府的命和太子褚昭的命,我們天生就是要狼狽為奸的。”
薛疏怔忪良久,突然問她:“你見過俞繇了嗎?”
言攸不介意對他坦誠一點。
“見了一面。”
薛疏道:“他如何了?”
她輕聲說:“看著不比兩年前,消瘦了些。”
“他的命也算在侯府那些人的命里嗎?”薛疏向她挪了一步,將她整個人納入眼中,言攸仍舊是恬淡沉靜的。
在不知言攸裝瘸時,他曾有過憐憫。當知道言攸裝瘸后,他的惻隱全都變作警惕。
言攸對他的疑問不置可否。
“你就舍得?”
她的回答極其嘲弄:“侯府上下都舍得我的命,他也舍得,我怎么就不舍得?”
“侯府是裕王黨,與太子黨明爭暗斗,你既要俞氏的命,又要褚昭的命……”薛疏看不透她的仇怨。
言攸低笑下,向外面走去,紙傘一撐她就只留下道清絕背影。
“師兄好生想想吧,改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