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撬骸

雨，不是從天上落下來的，倒像是從地獄深處潑出來的臟水，粘稠、冰冷，帶著一股濃烈的鐵銹與腐肉混合的腥氣。風卷著這腥臭的雨幕，抽打在劉宇臉上，生疼。他瞇著眼，視線艱難地穿透重重雨簾，落在前方那片巨大的、扭曲的黑暗上——惠民超市倒塌的廢墟。鋼筋猙獰地刺穿預制板，像巨獸折斷的肋骨，裸露在雨水中，泛著冷硬的微光。幾根承重柱斜斜歪倒，撐起一個不規則的、黑黓黓的洞口，那是通往超市深處的唯一入口，更像通往地獄的喉嚨。

“哥…”一個帶著顫音的低喚緊貼著他的胳膊傳來。劉雪縮在他濕透的側后方，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暴雨里抑制不住地發抖，單薄的校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她死死抓著他的胳膊，指甲隔著濕透的布料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里，眼睛里的恐懼像受驚的小獸，在雨幕中慌亂地撲騰。

“別怕，雪兒。”劉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像繃緊的弓弦。他反手用力回握住妹妹冰涼的手，傳遞著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力量。“爸媽…肯定在下面等我們。你信我。”

他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那猙獰的入口移開，落在洞口附近。一根斷裂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的螺紋鋼橫插在堆積如山的破碎混凝土塊中，一端深深陷入泥濘的地面，另一端則危險地懸空翹起，指向黑暗的洞口。旁邊散落著扭曲變形的貨架鐵條、碎裂的磚塊和塑料碎片，在渾濁的積水里漂浮、沉沒。腐臭的味道越發濃烈，混合著雨水的濕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令人窒息。遠處，似乎有非人的低吼在風雨中隱隱傳來，又或許只是狂風穿過殘骸的嗚咽。

劉宇的目光銳利如刀，快速掃視著現場。他的大腦在冰冷和劇痛中高速運轉，排除著無用的情緒，只剩下冰冷的計算。父母最后通訊的位置信號就是在這里消失的，這堆廢墟下，是最后的希望。他松開劉雪的手，向前跨了一步，腳下的泥水發出“咕唧”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雪兒，退后一點，貼著那堵斷墻。”他指著旁邊一面相對完整的、布滿了裂紋的混凝土墻體。劉雪順從地點點頭，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迅速縮到斷墻的凹陷處，小小的身體努力緊貼著冰冷的混凝土，眼睛卻一眨不眨地追隨著哥哥的身影，充滿了依賴和無助。

劉宇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烈尸腐味的冰冷空氣刺痛了他的肺腑。他彎下腰，雙手抓住那根斜插著的、足有他小臂粗細的螺紋鋼末端。冰冷的鋼鐵觸感透過濕透的衣袖直刺掌心。他試探著用力，雙臂肌肉瞬間賁張，青筋在手背上虬結凸起。紋絲不動。巨大的混凝土塊像生了根的山巒，死死壓著另一端。

他松開手，直起身，雨水順著他的額發、鼻尖、下頜不斷滴落。目光再次掃過那根鋼筋和它撬動點周圍的瓦礫堆，大腦中瞬間構建出模型：鋼筋是杠桿，壓著它的混凝土塊是阻力點，他施加力量的地方是動力點。阻力臂…動力臂…力矩平衡…《基礎物理》課本上枯燥的公式此刻在他腦中變得無比鮮活。

“雪兒！”他聲音嘶啞地喊了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找根結實的鋼管！要長的！快！”

劉雪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激得一個激靈，隨即反應過來。她像一只敏捷的小鹿，迅速在狼藉的廢墟邊緣搜尋。雨水模糊了視線，冰冷刺骨，她咬著牙，不顧泥濘和尖銳的碎片，小手在殘骸中飛快地翻找。終于，她的手指碰到了一截冰冷的金屬——一根從倒塌貨架上斷裂下來的鍍鋅鋼管，長度接近兩米，一端還帶著扭曲的固定卡扣。

“哥！這個！”她拖著沉重的鋼管，踉蹌著跑回來，泥水濺滿了褲腿。

劉宇一把接過鋼管，入手沉重冰冷。他掂量了一下，迅速用腳踢開鋼筋動力點附近的幾塊碎磚，清理出一小片泥濘但相對堅實的地面。然后，他半跪下來，將那根鍍鋅鋼管的一端，穩穩地、精確地卡進粗大螺紋鋼動力臂的下方，利用螺紋鋼本身的弧度形成一個穩固的支點。鋼管與螺紋鋼接觸的地方，發出“咯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力矩… F1L1 = F2L2…”他嘴唇無聲地翕動，雨水流進嘴角也渾然不覺。大腦飛速計算著角度、距離、支點位置。他調整著鋼管的位置，一點一點，毫厘不差。最終，他將鍍鋅鋼管的另一端，也就是自己將要施力的動力點，調整到距離這個臨時支點大約兩米的位置。這個距離，將為他提供遠超直接撬動鋼筋的杠桿比！

他雙手緊緊握住了鋼管動力端的末端，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手臂流進袖管，激得皮膚一陣陣戰栗。他雙腳在泥濘中用力蹬穩，身體后傾，腰腹核心繃緊如同拉滿的強弓。

“起——！”一聲壓抑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混合著風聲雨聲，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全身的力量，連同骨髓里壓榨出的最后一絲意志，瘋狂地灌注到雙臂之上，通過那冰冷的鋼管，傳遞到支點，再撬動那根沉重的螺紋鋼！鋼管在巨大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開始彎曲變形，鍍鋅層摩擦著螺紋鋼，發出刺耳的“嘎吱嘎吱”聲。

紋絲不動。

巨大的混凝土塊依舊頑固地沉默著，嘲笑著他的努力。劉宇的臉因為極致的發力而漲紅，脖頸上的血管根根暴凸，汗水混合著雨水在他臉上肆意橫流。手臂的肌肉撕裂般地疼痛，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

“哥！支點！支點位置！”劉雪焦急的喊聲穿透雨幕，帶著哭腔。她一直死死盯著哥哥的動作，小臉煞白，但眼神卻異常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超越年齡的冷靜分析。“力矩！再靠后一點！動力臂還可以加長！讓阻力臂變短！”

劉雪的話像一道閃電劈入劉宇混沌而疲憊的大腦！對！支點位置！他剛才只想著杠桿力臂長度，卻忽略了最優支點的選擇！需要讓支點更靠近那個沉重的阻力點（混凝土塊），這樣阻力臂才會更短，同樣的力量才能撬動更大的重量！

他猛地松開力道，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他踉蹌后退一步，差點摔倒。肺部劇烈地起伏，貪婪地吞咽著腥臭的空氣。他沒有絲毫停頓，立刻半跪下去，雙手在泥濘中奮力挖掘、扒拉，清理螺紋鋼靠近混凝土塊一端的下方。泥漿灌滿了他的指甲縫，尖銳的石子劃破了手背，滲出血絲，混入泥水，瞬間消失不見。他顧不上了，眼里只有那個需要重新定位的支點。

幾塊松動的磚石被扒開，露出下面被壓實的濕土。他抓起那根作為杠桿的鍍鋅鋼管，將原本卡在螺紋鋼下方的鋼管末端，奮力向更靠近混凝土塊的方向挪動！每移動一寸都無比艱難，鋼管與螺紋鋼沉重的摩擦聲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終于，新的支點位置確定！鋼管卡在螺紋鋼上，距離下方巨大的混凝土塊邊緣，僅僅不到半米！阻力臂被壓縮到了極限！

“再來！”劉宇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再次握緊鋼管動力端的末端。這一次，他距離支點更遠，動力臂更長！他深吸一口氣，那腐臭冰冷的空氣仿佛帶著冰碴，刺得他喉管生疼。腰腹重新繃緊，雙腿在泥濘中如同生根，雙臂的肌肉再次賁張隆起，力量如同即將決堤的洪水。

“呃啊——！”這一次的嘶吼更加狂暴，帶著孤狼瀕死般的絕望與不屈！

全身的力量，意志，靈魂，都壓榨出來，孤注一擲地灌注到那根彎曲呻吟的鋼管之上！

“嘎吱——嘣！”

一聲令人心悸的、混合了金屬扭曲和巖石斷裂的巨響猛然炸開！

那根作為主杠桿的粗大螺紋鋼，在杠桿原理和新的支點位置加持下，終于撼動了那看似不可戰勝的混凝土塊！巨大的混凝土塊發出沉悶的呻吟，邊緣碎裂開來，被撬開了一道足以容納一人側身進入的縫隙！碎石嘩啦啦滾落，砸進渾濁的積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