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是被一陣細微卻持續(xù)的“篤篤”聲喚醒的。
意識仿佛還沉溺在昨夜光怪陸離的夢境里,與那只金瞳黑貓、幽暗的大堂以及自動開啟的窗戶糾纏不清。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略顯陳舊但已被粗略打掃過的房梁。晨光透過半開的雕花木窗斜斜地照進來,在布滿歲月痕跡的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竟帶著一絲奇異的、類似雨后青草的清新氣息,與昨日初到時那股陰冷陳腐截然不同。
“篤篤…篤篤…”
聲音來自門外,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蘇禾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她清了清有些干澀的嗓子,應(yīng)道:“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晚香那張溫和帶笑的臉探了進來。她換了一身干凈的淺藍色布裙,系著那條暗花圍裙,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木盆。
“阿禾醒啦?睡得可還好?”晚香走進來,將木盆放在屋內(nèi)的架子上,“快洗把臉清醒一下。聶先生一大早就催著阿力去城里采買修繕的材料了,順便看看能不能帶點新鮮食材回來。客棧空置太久,真是要啥沒啥。”她語氣輕快,卻難掩一絲無奈。
蘇禾下床,走到盆邊,溫熱的水汽撲面,驅(qū)散了殘留的困倦。她一邊洗漱,一邊忍不住問道:“晚香姐,昨晚…那些窗戶……”
“神奇吧?”晚香笑了,帶著點自豪,“這就是浮槎客棧認主后的樣子。你心里想著要它亮堂些、干凈些、舒服些,它就會慢慢地改變,雖然不會一下子翻天覆地,但細微之處總能遂你心意。你看這空氣,是不是好多了?”她指了指窗外透進來的光,“不過,徹底恢復往日的樣子,還得靠咱們自己動手呢。”
蘇禾點點頭,心里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這客棧,似乎不僅僅是一座建筑,更像是一個沉睡的、有感知的生命體,而她,意外地成了喚醒它的人。
洗漱完畢,晚香引著蘇禾再次走向大堂。經(jīng)過一夜,變化更為明顯。雖然灰塵依然存在,但角落里那些散發(fā)著淡綠色微光的熒草似乎精神了不少,“燈籠”的光暈更亮了些。墻壁上的奇異苔蘚也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流淌著柔和的、如同晨曦般的淡金色光澤,將原本大片大片濃重的黑暗區(qū)域照亮了許多。最令人驚奇的是,大堂中央那張巨大的、積滿灰塵的實木長桌邊緣,竟悄然探出了一小叢嫩綠的新芽,生機勃勃。
“這……”蘇禾驚訝地看著那抹新綠。
“客棧在回應(yīng)你呢,掌柜的。”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慣有的不耐煩。
蘇禾循聲望去,心臟下意識地一緊。在通往二樓的樓梯陰影處,那雙熟悉的、燃燒著冰冷金焰的貓瞳正盯著她。玄曜依舊優(yōu)雅地蹲坐在那里,漆黑的皮毛在微弱光線下如同上好的絲絨,幾乎與暗影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眼睛是唯一的焦點。他今天沒有炸毛,但那拒人千里的威壓絲毫未減。
“玄曜,別陰陽怪氣說話。”晚香嗔怪道,隨即轉(zhuǎn)頭對蘇禾說,“別理他,這臭貓就是嘴硬心軟……呃,好吧,心可能也沒那么軟。”看到玄曜甩過來的一個不屑眼神,晚香及時改口。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玄曜站起身,邁著無聲而精準的步子走下樓梯,走到離蘇禾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金色的瞳孔銳利地審視著她,“‘真想打開窗戶透透氣’……一個毫無力量的小丫頭隨口一句,就能讓沉寂多年的客棧‘活’過來一部分。看來鑰匙的選擇,確實有其道理。”他的語氣里聽不出是贊許還是諷刺,或者兩者兼有。“不過,掌柜的,”他微微瞇起眼睛,尾巴尖不易察覺地朝窗外某個方向輕點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光會開窗可不夠。浮槎客棧重開,就像黑夜里的燈塔,該注意的、不該注意的‘目光’,都會重新匯聚過來。你,準備好了嗎?”
他話音剛落,蘇禾順著玄曜尾巴尖的微妙指向,下意識地望向窗外。隔著清晨薄薄的霧氣,在客棧斜對面那條窄巷的陰影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但就在那一瞬間,蘇禾仿佛感覺到一道冰冷、審視、不帶任何感情的視線,如同無形的針,穿透薄霧和窗欞,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脊背莫名一涼,汗毛微豎。那不是惡意,卻是一種更令人不安的、仿佛被剝開觀察的銳利感。
“那…那是什么?”蘇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目光緊鎖著那片陰影,但那里已經(jīng)空無一物,仿佛剛才的窺視從未發(fā)生。
玄曜的耳朵轉(zhuǎn)向那個方向,喉間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咕嚕。“麻煩。”他言簡意賅,金色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凝重,“看來客棧重開的消息,比我們預想的傳得更快。某些鼻子特別靈的家伙,已經(jīng)聞到味兒了。”他沒有具體說明是誰,但那“鼻子特別靈”的形容和那冰冷審視的感覺,已足夠在蘇禾心中投下一片不祥的陰霾。
晚香也緊張地看向窗外,臉色有些發(fā)白:“玄曜,你是說……鎮(zhèn)……”她似乎不敢說出那個名字,硬生生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只是擔憂地看向蘇禾。
蘇禾的心沉了下去。林掌柜的離開,鑰匙的選擇,客棧的認主……這一切背后似乎隱藏著比她想象中更深、更危險的漩渦。僅僅一夜過去,無形的壓力就已經(jīng)悄然降臨。
就在這時,客棧緊閉的大門處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接著是聶先生和阿力略顯疲憊的交談聲,伴隨著他們搬運東西的響動。他們回來了。
“聶先生,阿力哥!”晚香如釋重負,連忙迎上去幫忙開門。
聶先生和阿力抬著幾袋米糧和一些修繕工具走了進來。聶先生額角有些汗珠,阿力則有些氣喘吁吁,顯然采買并不輕松。
“掌柜的早!”聶先生放下東西,擦了擦汗,看到蘇禾站在大堂中央,臉上立刻堆起笑容,但隨即又注意到她和玄曜、晚香之間有些凝重的氣氛,以及蘇禾望向窗外那尚未完全褪去驚疑的眼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蘇禾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空蕩的巷口收回。晨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卻驅(qū)不散心底那縷寒意。玄曜的話和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冰冷注視,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涌動。她這個初來乍到的“蘇掌柜”,不僅需要打理客棧,似乎還一腳踏入了某個看不見的戰(zhàn)場。
“沒什么,聶先生,辛苦你們了。”蘇禾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慮,聲音努力保持平穩(wěn),“客棧重開,看來比我們想的要……引人注目一些。”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玄曜身上,“誰能告訴我,關(guān)于林掌柜,關(guān)于浮槎客棧,還有……關(guān)于那些‘鼻子特別靈’的家伙,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玄曜看到蘇禾站在晨光與微塵交織的大堂中央,單薄的身影挺得筆直,微微哂笑著說:“對一切一無所知,你就敢只身一人來浮槎客棧當掌柜,你可真勇敢啊。”
老算盤聶先生趕忙打圓場說道:“林掌柜離開事發(fā)突然,只說他探尋了多年的事情終于有線索,讓我們在此等候新掌柜后就匆匆離開。至于‘鼻子特別靈的人’……”聶先生遲疑了片刻壓低了聲音說:“是鎮(zhèn)妖司。鎮(zhèn)妖司一直想鏟除桃花集,除掉天下所有妖,只是礙于人、妖兩族訂立的契約不敢有大的動作。而我們浮槎客棧與各種妖往來頻繁,便成為了他們重點監(jiān)視的目標。”
蘇禾小小年紀,遇事考慮不周,來之前未想過此中兇險,現(xiàn)在聽來難免有些膽怯,不覺一時面色沉重,后背冷汗涔涔。
貓妖玄曜嘲諷道:“你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
說罷,轉(zhuǎn)身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緩步向內(nèi)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