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鐵銹盡頭是脈搏
- 霧蝕重慶:他在記憶盡頭等我
- 何先生0211
- 2003字
- 2025-07-20 08:43:58
汽笛聲像一根鈍針,緩慢地扎進耳膜,卻并不急著拔出。
林霧睜開眼,光線來自頭頂一條裂縫——不是天光,而是列車車廂頂部的金屬裂口,被外力撕開,露出外面翻涌的霧。霧不再是乳白,而帶著鐵銹的暗紅,像一缸放久了的辣椒水,偶爾有電弧在其中閃爍,短暫照亮生銹的鋼梁。
她正躺在車廂地板上,背脊貼著一塊碎裂的廣告燈箱。燈箱里殘存的LED字條滾動著殘缺不全的句子:
“記憶……保鮮……請選擇……終點站……”
每一次閃爍,都映出對面座椅上的一行噴漆——
“07M江硯 0719-α請勿占座”。
周遲不見了。
銅鍋、琥珀、船票,全都像被汽笛蒸發。唯一留下的,是她左手心里的一道新鮮燙傷,輪廓恰好是一把小鑰匙——那是第六片與第七片晶片融合時,在她皮膚上烙下的“齒痕”。
列車在空蕩的軌道上滑行,沒有司機,也沒有制動聲,仿佛它本身就是一條被拉長的記憶,正沿著七年前的某根神經末梢原路返回。林霧起身,每走一步,腳下就傳來空洞的回響,像踩在某人的胸腔。她注意到,車廂連接處的門被粗鐵絲絞死,鐵絲上掛著一張塑封過的運輸標簽:
“貨號:0719-α-Heart
托運人:鏡淵·記憶回收部
收貨人:林霧(活體簽收)
備注:列車到站后,若收貨人拒絕交付,請立即啟動‘回流’協議。”
標簽右下角,蓋著一枚已經氧化的鋼印——日期是今天,但年份空白,像故意留給時間填空。
林霧用指甲刮了刮鋼印,指尖沾到一點藍綠色的銅銹。她忽然意識到,這趟列車并不是駛向某個站臺,而是駛向“她”——它的終點站,是她的身體。
心跳在耳膜里放大,和車輪的節奏漸漸重合:
哐當——收縮。
哐當——舒張。
07M座椅下方,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她蹲下去,看見一只被壓扁的快遞袋,封口處滲出暗金色液體。液體順著地板縫隙流動,拼出一行潦草的字:
“鑰匙在你心臟左上方第二根肋骨內側,列車進站前十分鐘,請自行取出。”
字跡邊緣帶著毛刺,像有人用指甲在薄膜上硬摳。林霧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左胸,第二根肋骨的位置——那里的皮膚完好,卻在皮下摸到一枚微凸的硬點,像小時候接種疫苗留下的鈣化結節。
她呼吸一滯。
那是第七片晶片最后的藏匿處:江硯把“自己”縫進了她心跳的間隙。
列車忽然減速。
沒有廣播,沒有指示燈,只有車廂盡頭的門自動開啟,露出一條漆黑的隧道。隧道壁是活的——由無數張半透明的人臉薄膜疊加而成,每張臉都在重復同一句話,卻沒有聲音:
“讓我下車。”
林霧跨出門,鞋底踩到一條柔軟的軌道。軌道不是鋼,而是一段裸露的動脈,暗紅、溫熱,帶著規律的搏動。動脈兩側,豎立著銹跡斑斑的站臺牌,站名卻在不斷變化:
“鴛鴦鍋-臨時停靠”
“臨江門-記憶缺口”
“十八梯-未發送”
最終定格為:
“零區·心室”
站臺盡頭,立著一面穿衣鏡,鏡框由花椒枝扭曲而成,枝椏上掛著風干的小銅鈴。鏡子沒有映出林霧,而是映出周遲——他赤腳踩在動脈軌道上,懷里抱著那只銅鍋,鍋體已經被剖成兩半,像被強行掰開的心室。鍋里沒有湯汁,只有一截仍在跳動的暗紅色管道,一端連接銅鍋的鴛鴦隔板,另一端沒入周遲胸口。
他抬頭,鏡面里的他卻沒有抬頭。
鏡外周遲的嘴唇在動,鏡里的他卻在流血淚。
“林霧,”鏡外的人說,“鑰匙孔在你背后。”
她回頭——站臺立柱上果然有一個鎖孔,形狀與她掌心的燙傷齒痕一模一樣。鎖孔下方,貼著一張新標簽:
“終點站:回收或放生。
選擇時間剩余:00:09:59。”
倒計時開始跳動。
周遲把銅鍋遞過來,鍋底“哐”地掉出最后一片晶片——不是六邊形,也不是鑰匙,而是一粒極小的花椒籽,外殼裂成七瓣,里面蜷縮著一根光纖,光纖盡頭是一枚微型電極,正閃著和人心跳同頻的紅光。
“插進去,”周遲說,“列車就會回到 0719號記憶,江硯會活,但你得留下。”
“拔出來,”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與銅鍋相連的管道,“列車會炸,記憶全部釋放,霧蝕終止,江硯徹底消散,我也一樣。”
林霧的指尖碰到花椒籽,外殼薄得像蟬翼,卻燙得驚人。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個清晨——江硯把第一片晶片塞進她手心時,指尖也是這么燙。那時他說:“如果我忘了你,就幫我找回我。”
可現在,找回他的代價,是把自己永遠留在零區。
倒計時 00:03:00。
動脈軌道開始劇烈收縮,像心臟進入室顫。站臺鏡面的花椒枝紛紛斷裂,銅鈴落地,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脆響。
林霧把花椒籽攥進掌心,齒痕與鑰匙孔貼合,發出細微的“嗒”。
她沒有插進去,也沒有拔出來。
而是把花椒籽放在自己左胸,第二根肋骨的位置——那里,皮下的心跳正一下一下撞擊她的指尖。
“江硯,”她輕聲說,“這次換我忘了你。”
她用指甲劃破那層皮膚,鮮血順著指縫滴落,落在動脈軌道上。血珠與銅鍋里的管道接觸的瞬間,整條軌道亮起幽藍的光,像被激活的電路。
倒計時停在 00:00:01。
鏡面里的周遲抬起頭,血淚止住,嘴角第一次出現真正的弧度。
銅鍋“當啷”一聲閉合,管道脫落,周遲胸口留下一個花椒形的疤。
列車汽笛最后一次響起,卻不是進站,而是遠去。
站臺開始崩塌,動脈軌道碎成無數光點,像一場逆向的流星雨,朝天空倒灌。
林霧站在光點中央,聽見耳機里傳來新的聲音——
不是江硯,也不是周遲,而是她自己的心跳:
咚。
咚。
咚。
霧,開始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