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云客棧天字號上房內,暖意如春,熏香裊裊。錦兒蜷在軟榻上,抱著布偶兔子睡得正酣,小臉在暖爐烘烤下泛著健康的紅暈,呼吸均勻細弱。許瀾斜倚在圈椅里,藏藍長襖的厚實衣料隔絕了最后一絲寒意,胃里泉城點心的暖意和飽足感如同溫軟的潮水,一波波沖刷著連日緊繃的神經。
眼皮越來越沉,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飄飄忽忽地向上浮起,掙脫了溫暖的軀殼,掙脫了開陽城冬日清冷的晨光,掙脫了這短暫而奢侈的安寧……
冰冷!刺骨的冰冷!并非來自肌膚,而是源于靈魂深處,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一寸感知!
眼前不再是暖閣錦榻,而是……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仿佛懸浮在虛空之中,腳下是……一片被巨大陰影籠罩的、冰冷死寂的皇家陵園!玄黑色的巨石壘砌成高聳的墓碑,上面刻著冰冷的、屬于“護國公主”的謚號。沒有鮮花,沒有祭品,只有幾只漆黑的烏鴉停在碑頂,發出嘶啞難聽的鳴叫,猩紅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不祥的光。
她的“棺槨”……那具薄薄的、甚至算不上棺木的簡陋木匣,被草草埋在這片象征無上榮光的冰冷土地之下,如同丟棄一件無用的垃圾。泥土翻開的腥氣混合著金絲楠木腐朽的氣息,鉆入她虛無的感官。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個身著玄黑十二章龍袍的身影——魏徵。他站在遠處高高的祭臺上,如同俯瞰螻蟻的神祇,冰冷的目光掃過這片新起的墳塋,眼神里沒有半分哀戚,只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漠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于抹去痕跡的嫌惡。他薄唇微動,似乎在無聲地宣告:污點已除,前塵盡斷。
畫面驟然撕裂!
視線被一股狂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力量拉扯著,瞬間跨越千山萬水,狠狠砸向溪山鎮!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承載了她半生悲歡的小鎮。但此刻,溪山鎮已淪為一片血海地獄!
漆黑的鐵騎如同來自九幽的鬼魅,無聲無息地撕裂了小鎮寧靜的夜幕!冰冷的刀鋒在月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寒光!慘叫聲、哭嚎聲、房屋倒塌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交織成一首絕望的死亡交響曲!血煞衛!是血煞衛!他們如同最精準、最冷酷的殺戮機器,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無論老幼婦孺,無論是否無辜,冰冷的刀鋒無情地收割著生命!鮮血染紅了青石板路,匯成涓涓細流,流入冰冷的溪澗。火光沖天,映照著那一張張被金屬面罩覆蓋、只露出冰冷嗜血眼眸的臉!
魏徵!他竟……屠了整個溪山鎮?!為了什么?!為了掩蓋他卑賤的出身?!為了抹殺所有可能知曉他過往的人?!還是……僅僅為了發泄被她砸斷腿骨的滔天恨意?!
“不——!”許瀾的靈魂在虛空中發出無聲的嘶吼!她想撲下去!想阻止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殺!想撕碎那個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的帝王!但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禁錮,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熟悉的王嬸倒在血泊中,看著隔壁陳嫂子抱著孩子被一刀穿心,看著整個小鎮在血與火中化為焦土!
滔天的恨意和無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靈魂!
然而,噩夢并未結束!
畫面再次扭曲、破碎!
視線被一股更狂暴、更令人心悸的力量攫住,猛地投向青嵐山!投向那半山腰處……她生活了十年、承載了無數記憶的小院!
魏徵!又是他!他站在山腳下,玄色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張曾被她視為弟弟的臉龐上,此刻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毀滅一切的瘋狂!他手中托著一個……形狀怪異、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尾部還冒著嗤嗤白煙的……黑色圓筒狀物體!
“炸藥!”
一個冰冷、充滿毀滅氣息的名詞,如同烙印般狠狠砸入許瀾的意識深處!
魏徵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快意的弧度,手臂猛地一揮!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響!整個青嵐山都為之劇烈震顫!
一團巨大無比、裹挾著毀滅性能量的赤紅色火球,如同地獄魔神的巨口,猛地在小院的位置炸開!狂暴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錘,瞬間將周圍的一切樹木、巖石、泥土……統統撕成齏粉!熾熱的高溫將空氣都灼燒得扭曲變形!刺目的強光瞬間吞噬了所有視野!
她的小院!她親手堆砌的灶臺!她為魏徵擋傷后養病的床鋪!母親留下的唯一念想……那半畝薄田……所有的一切!所有承載著她前生記憶、痛苦與微末溫暖的痕跡!都在那毀天滅地的爆炸中!瞬間化為烏有!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冒著滾滾黑煙和刺鼻硫磺氣味的……焦黑深坑!
“不——!!!”許瀾的靈魂在虛空中發出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尖嘯!那劇烈的痛苦和毀滅感,甚至超越了前世被毒酒穿腸!那是根脈被徹底斬斷的絕望!是存在被徹底抹殺的虛無!
畫面再次切換!
這一次,是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祭天高臺!
魏徵身著最隆重的玄黑十二章冕服,頭戴通天冠,站在高高的祭壇中央。陽光灑在他身上,龍袍上的金線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面容威嚴,眼神睥睨,俯瞰著下方匍匐在地、如同螻蟻般的文武百官和萬民代表。他正在高聲宣讀祭文,聲音洪亮而充滿帝王威儀,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雷霆萬鈞之力,宣告著他的文治武功,宣告著他如何力挽狂瀾、清君側、定乾坤!如何開創大梁前所未有的盛世!
意氣風發!志得意滿!仿佛天地盡在掌握!
然而!
就在他誦讀到最激昂、最得意之處,聲音拔至最高點,雙臂展開,仿佛要擁抱整個天地之時——
異變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從最深邃的陰影中凝聚而成!速度快得超越了所有人的視覺捕捉極限!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從祭壇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暴射而起!直撲高臺!
那黑影全身籠罩在寬大的、不露一絲肌膚的漆黑斗篷之中,身形飄忽,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他手中緊握著一柄通體漆黑、沒有任何反光、仿佛能吞噬光線的短劍!
目標!直指祭壇中央!那個正張開雙臂、毫無防備的帝王——魏徵!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如同冰錐刺破耳膜的利刃入肉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魏徵那充滿威嚴和激情的誦讀聲戛然而止!他臉上的意氣風發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難以置信的錯愕和……深入骨髓的劇痛!
他緩緩低下頭。
一截漆黑的、滴著血的劍尖,正從他玄黑龍袍的左胸心臟位置……透體而出!
鮮血!滾燙的、刺目的猩紅鮮血!如同噴泉般,瞬間染紅了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十二章龍紋!染紅了他胸前的金線刺繡!順著冰冷的劍尖,一滴、一滴……砸落在祭壇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如同死亡的喪鐘!
“呃……”魏徵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破碎的、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鳴般的悶哼。他難以置信地、艱難地轉動眼珠,試圖看清身后那個刺殺者的臉。
整個祭壇!不!是整個天地!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臉上的敬畏和狂熱瞬間化為極致的驚恐和茫然!萬民代表臉上的狂熱崇拜瞬間化為呆滯和不知所措!連那些如同鬼魅般護衛在四周的血煞衛,都似乎被這猝不及防、發生在帝王咫尺之內的刺殺驚得愣在了原地!
“護……護駕——!!!”
不知是誰,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一聲變了調的、凄厲的尖叫!
“皇上——!!!”
“太醫!快傳太醫——!!!”
“抓住刺客——!!!”
死寂被瞬間打破!整個祭壇如同炸開了鍋!尖叫聲、哭喊聲、嘶吼聲、雜亂的腳步聲……瞬間淹沒了所有!無數人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有人驚恐地后退,有人試圖沖上高臺,有人癱軟在地……
幾個反應稍快的官員和侍衛,連滾帶爬地撲向倒下的魏徵,手忙腳亂地試圖扶住他軟倒的身體,臉上寫滿了驚駭欲絕和不知所措。
而那個一擊得手的黑袍刺客,卻并未立刻逃走,也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他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魏徵身后,握著那柄刺穿帝王心臟的黑色短劍,如同一個完成使命的雕塑。
“拿下!”一聲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充滿了狂暴殺意和驚怒的厲喝響起!是魏一!他終于反應過來,如同被激怒的雄獅,帶著幾名血煞衛,如同黑色閃電般撲向那黑袍刺客!
黑袍刺客依舊一動不動。
魏一沖在最前,布滿血絲的雙眼中燃燒著噬人的怒火!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勁風,猛地抓向那寬大的、遮住刺客面容的黑色斗篷兜帽!
“嗤啦——!”
粗糙的布料被狠狠撕裂!
兜帽被粗暴地掀開!
一張臉……暴露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暴露在無數雙驚恐、茫然、憤怒、呆滯的目光注視之下!
時間……仿佛再次被凍結!
所有沖向刺客的動作瞬間僵住!
所有試圖扶起魏徵的手停在了半空!
所有哭喊、尖叫、嘶吼……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祭壇上下,陷入了一片比剛才更死寂、更詭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絕對寂靜!
風停了。
連陽光似乎都凝固了。
無數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那張暴露出來的臉上!
那張臉……
蒼白!毫無血色!帶著一種失血過多的灰敗!
五官……輪廓……
那眉眼!那鼻梁!那唇線!那下頜的弧度!
赫然……
與此刻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插著黑色短劍、氣息奄奄的……皇帝魏徵!
一模一樣!!!
如同鏡中倒影!如同復刻的雕塑!分毫不差!
“啊——!!!”
一聲尖銳到破音的、充滿了極致恐懼和崩潰的尖叫,猛地從一個癱軟在地的宮女口中爆發出來!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死寂的火山!
“鬼……鬼啊——!!!”
“兩個……兩個皇上?!”
“妖……妖怪——!!!”
“護駕……護駕……有妖物——!!!”
祭壇徹底陷入了瘋狂!混亂!恐懼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官員們面無人色,瑟瑟發抖!侍衛們握刀的手都在顫抖,眼神驚恐地看著那張與帝王一模一樣的臉,竟不敢上前!萬民代表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四散奔逃!
魏一那雙布滿血絲、充滿狂暴殺意的眼睛,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里面翻騰的怒火瞬間被一種更深的、如同見鬼般的驚駭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他魁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握刀的手第一次出現了不穩!
那張臉……那張屬于“刺客”的臉……那雙冰冷的、毫無生氣的、卻與魏徵分毫不差的眼睛……正靜靜地、毫無波瀾地……回望著他!
“嗬——!!!”
渝云客棧天字號上房內,許瀾猛地從圈椅中彈坐起來!如同溺水之人驟然浮出水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急促而痛苦的倒氣聲!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里衣!冰冷粘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瞳孔劇烈收縮,眼神渙散,充滿了尚未散盡的、如同實質般的恐懼和驚駭!眼前似乎還殘留著祭壇上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蒼白染血的臉!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人群崩潰的尖叫!
魏徵……死了?!
被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刺穿了心臟?!
溪山鎮……青嵐山……被炸成了焦土?!
這……這到底是什么?!是夢?!是預兆?!還是……她死后看到的……真實?!
混亂的思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腦海中瘋狂沖撞!前世今生的畫面碎片交織纏繞,魏徵怨毒的眼神、血煞衛冰冷的刀鋒、溪山鎮的血火、青嵐山的爆炸、祭壇上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旋轉、撕裂!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錦兒被許瀾劇烈的動作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從軟榻上坐起來,看到許瀾慘白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綠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擔憂和害怕,“姐姐你做噩夢了嗎?”
錦兒軟糯的聲音如同投入混亂湖面的石子,讓許瀾瀕臨崩潰的神經猛地一顫!她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落在錦兒那張寫滿擔憂的小臉上。
“沒……沒事……”許瀾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強行將眼底翻騰的驚濤駭浪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冰冷。
她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地揉了揉錦兒柔軟的發頂,聲音努力放得平穩:“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沒事了,別怕。”
錦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伸出小手,輕輕擦去許瀾額角滑落的冷汗。那微涼的、帶著孩童特有柔軟溫度的觸感,像是一道微弱卻堅定的暖流,緩緩注入許瀾冰冷混亂的心湖,帶來一絲微弱的安撫。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三聲清脆而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房間內凝滯的氣氛。
許瀾猛地抬頭,眼神瞬間銳利如刀,警惕地盯住房門!
“誰?”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是我,謝瑯。”門外傳來謝瑯那清越悅耳、帶著泉城特有軟糯腔調的聲音,語氣輕松隨意,“二位休息得可好?方便進來嗎?”
許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悸和混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請進。”
房門被輕輕推開。
謝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整個人站在那里,就如同從畫中走出的玉人,舉手投足間,那種世家大族浸淫百年才能養出的、深入骨髓的矜貴與從容,撲面而來。與那個在雪地里凍得瑟瑟發抖、狼吞虎咽的“倒霉蛋”判若兩人!
“打擾二位休息了。”謝瑯邁步走進房間,姿態優雅隨意,目光在許瀾依舊有些蒼白的臉上和額角未干的冷汗上微微一頓,琥珀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但很快便恢復如常,笑意溫潤,“看姑娘臉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許瀾搖搖頭,沒有解釋,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少族長有事?”
“哦,沒什么大事。”謝瑯隨意地擺了擺手,寬大的云錦袖袍帶起一陣清雅的檀香氣息,“就是想著你們今日要趕路,這冰天雪地的,路途遙遠,又帶著孩子,總得備些路上用的東西。”他頓了頓,琥珀色的眼眸掃過房間,似乎在確認什么,隨即輕輕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擊掌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下一刻,房門再次被推開。
四名身著統一靛藍色勁裝、身形矯健、面容肅穆、氣息沉穩的年輕男子魚貫而入。他們動作整齊劃一,步履無聲,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巨大的、沉甸甸的、用上等紫檀木打制、鑲嵌著鎏金銅角的……箱子!
箱子被無聲地放在房間中央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輕響。
“打開。”謝瑯淡淡吩咐。
“是!”四名男子齊聲應道,聲音低沉有力。他們動作麻利地解開箱子上的黃銅鎖扣,掀開沉重的箱蓋。
瞬間!
珠光寶氣!琳瑯滿目!
左邊第一個箱子:里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厚實保暖的衣物!最上面是兩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雪狐裘大氅,毛色純白如雪,蓬松柔軟,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下面則是幾套厚實的棉襖、夾襖、皮靴、手套、圍巾……用料考究,做工精細,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左邊第二個箱子:滿滿當當全是各種吃食!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醬肉、熏魚、臘腸!成袋成袋的精白米面!密封在琉璃罐里的各色果脯蜜餞!甚至還有幾大包用油紙包好的、一看就是渝云客棧后廚剛出爐的、還冒著熱氣的精致點心!
右邊第一個箱子:里面塞滿了各種生活必需品!成捆的、干燥易燃的上等銀絲炭!嶄新的、厚實的羊毛氈毯!防水的油布帳篷!小巧精致的銅手爐!還有幾大包分門別類、用油紙包好、標注著名稱的應急藥材!
右邊第二個箱子:則是……黃澄澄、亮閃閃、幾乎要晃花人眼的……金錠和銀錠!還有幾大串用紅繩串好的、沉甸甸的銅錢!金錠碼放得整整齊齊,每一塊都足有十兩重!銀錠也是成色十足!那耀眼的光芒和沉甸甸的分量感,無聲地彰顯著“天下第一富商家族”令人咋舌的財力!
四口箱子,如同四個小型的寶庫,將整個房間都映照得亮堂了幾分!
錦兒早已看呆了,小嘴微張,綠眼睛里充滿了驚嘆和好奇,小手指著那些金燦燦的元寶,小聲驚呼:“哇……好多金子……”
許瀾的目光掃過那四口打開的箱子,瞳孔深處也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震動!這手筆……未免也太大了!這哪里是“備些路上用的東西”?這簡直是把一個小型商隊的補給庫搬了過來!尤其是那箱金錠……足夠尋常人家幾輩子吃喝不愁了!
謝瑯似乎很滿意兩人的反應,琥珀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他姿態隨意地走到箱子旁,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那箱金錠,發出沉悶的聲響,語氣輕松得如同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路上帶著方便。不夠的話,到了目的地,我再讓人給你們備。”
一點……小意思?
許瀾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看著謝瑯那張在珠光寶氣映襯下愈發顯得昳麗絕倫、此刻卻寫滿“這都不算什么”的理所當然的臉,心頭那股因噩夢而起的驚悸和混亂,竟被眼前這夸張到近乎荒誕的富貴排場沖淡了幾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目光重新落回謝瑯臉上。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靜或警惕,而是帶上了一種更深沉的、如同審視般的銳利。
這個謝瑯……泉城謝家……天下第一富商……
他昨日在雪地里凍暈的狼狽是真的嗎?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是真的嗎?他此刻這隨手擲出萬金的豪奢……也是真的嗎?
他到底是什么人?
真的……僅僅是一個初次出門、不諳世事、差點被一場雪凍死的……富商少族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