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停得悄無聲息,檐角的水珠順著青瓦墜下,在書店門檻前積成小小的水洼。林晚推開木門時,正看見沈亦臻蹲在門框邊,手里團著塊棉布,往木紋深處擦桐油。晨光漫過他的肩頭,把發頂染成淺金色,倒讓他手腕上那塊舊手表的黑表帶顯得更沉了些。
“早。”他抬頭時,睫毛上沾著的水汽亮閃閃的,“老木匠說,雨后的木頭最吃油,這會兒擦進去,能護它十年。”
林晚把保溫桶放在石階上,掀開蓋子的瞬間,薄荷香混著熱氣漫出來:“張奶奶今早熬了薄荷粥,放了冰糖。”她蹲下來看他擦門框,棉布蹭過的地方,木頭顯出溫潤的深棕色,像極了外婆那本《望寧老照片集》的封面。
沈亦臻放下棉布接粥碗,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手。他的指腹帶著桐油的草木腥氣,是這兩天擦門框、修木腿沾的;她的指尖留著舊書頁的油墨香,是今早整理書架時蹭的。兩種味道在空氣中纏了纏,像他們這幾日并肩走過的青石板路,慢慢暈出些說不清的暖意。
“昨天的蜂蠟好用嗎?”林晚望著他手腕上的表,表盤邊緣的磕痕被晨光描得清晰,“我外婆說,蜂蠟得用掌心搓軟了才管用,就像……就像揉面團要揉到起筋。”
他舀了口粥,喉結動了動才開口:“好用,老木匠也這么說。”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鐵盒,里面是把磨得發亮的刨子,“今天把門框的毛邊刨掉,省得再勾住你的圍裙。”
林晚的耳尖突然發燙。昨天擦書架時,圍裙帶子確實被門框的木刺勾住過,她手忙腳亂解了半天,沈亦臻就站在旁邊翻那本《老建筑修繕手記》,當時沒覺得他在看,現在想來,他的目光怕是沒離開過。她低頭假裝撥弄臺階上的青苔,卻看見自己帆布鞋尖沾著的木屑——是前天幫他扶木料時蹭的,他當時還彎腰幫她拍了拍,指尖掃過鞋面時,輕得像羽毛。
刨子劃過木頭的聲音很輕,像春蠶啃桑葉。沈亦臻的側臉繃得緊,下頜線在晨光里格外清晰,額角滲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滑,快到下巴時,被他抬手用手背擦掉,留下道淺淡的油痕。林晚遞過帕子,是外婆繡的小狐貍圖案,邊角已經磨得有些發白。
“歇會兒吧。”
他接過帕子擦臉,狐貍的耳朵蹭過鼻尖,癢得他低笑出聲:“這帕子,跟你那枚書簽倒是像。”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剛要接話,巷口就傳來張爺爺的喊聲:“小沈設計師!快來瞧瞧這木腿!”
修鞋攤前,新送來的楠木腿躺在小馬扎旁,榫卯凹槽里還沾著木屑。張爺爺舉著老花鏡瞅了半天,嘟囔著:“比修鞋難十倍。”沈亦臻蹲下去,手指插進凹槽試了試,又拿起刨子削了兩下發絲細的木屑,再試時,木腿“咔嗒”一聲卡進去,嚴絲合縫。
“神了!”張爺爺拍著大腿笑,鐵工具箱里的舊紐扣叮當作響。他倒出一把扣子,一枚銅制狐貍扣滾到沈亦臻腳邊,“這是晚晚外婆的,說當年繡書簽就缺這么個扣,找了好些年。”
沈亦臻撿起狐貍扣,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紋路。林晚站在旁邊看得清楚,那扣子的形狀,正好能補上她那枚小狐貍書簽的缺口。
“我幫您收著吧。”他把扣子放進襯衫口袋,那里鼓鼓囊囊。
回書店的路上,沈亦臻踢著小石子,突然說:“下午去老木料市場,想找些做花架的木頭。”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你要是不忙,能不能……”
話沒說完,陳叔的大嗓門就從雜貨鋪沖出來:“晚晚!房梁漏雨啦!快來搭把手!”
“我先去陳叔家。”沈亦臻抓起帆布包,腳步頓了頓,“花架的事,明天有空嗎?”
“嗯。”林晚看著他跑向巷口的背影,襯衫后擺被風掀起,露出里面別著的卷尺頭——還是那把磨掉漆的,晃啊晃的,像只沒說夠話的尾巴。
下午整理書架時,林晚在《望寧老照片集》里發現張紙條,是沈亦臻的字跡:“奶奶說,木頭記仇也記好,你對它用心,它就給你暖。”字跡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狐貍,尾巴卷成圈,像在偷偷笑。
她把紙條夾回相冊,指尖撫過封面——正是那天在老樟樹下,他說“想留住所有痕跡”時,兩人一起翻過的那本。走到門口摸了摸門框,桐油浸透的木頭透著溫溫的熱,像誰的掌心貼在上面。
暮色漫進老巷時,沈亦臻從陳叔家回來,懷里捧著盆被雨水打蔫的繡球花。“李奶奶家院墻上摘的,”他把花盆放在窗臺上,花瓣上的水珠滾進土里,“她說泡清水里能緩過來,就像……就像老槐樹被臺風刮歪了,也能慢慢長直。”
林晚看著他沾著泥點的帆布鞋,想起早上那碗薄荷粥,他沒喝幾口。“要不要再熱碗粥?”
“好啊。”他的眼睛亮起來,像落了星子,“其實我早上沒敢多喝,怕你不夠。”
廚房的小鍋里,粥咕嘟咕嘟冒著泡。沈亦臻靠在門框上看她攪粥,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兩人之間拉了道銀線。林晚舀粥時,手腕不小心碰到他的,這次誰都沒躲,任由那點暖意順著皮膚漫進去,像桐油滲進了木紋里,妥帖又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