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店時,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林晚收完最后一塊竹簾,看見張爺爺還在修鞋攤前忙活,小馬扎上新纏的布條在雨霧里泛著白。
“張爺爺,雨大了,快回去吧。”她撐著傘走過去。
老人抬起頭,手里的錐子在鞋底頓了頓:“剛瀾庭那女娃來問,說你跟沈設計師是不是處對象呢。”他嘿嘿笑,皺紋里盛著雨珠,“我跟她說,我們晚晚眼光高著呢。”
林晚的臉騰地紅了,慌忙轉(zhuǎn)移話題:“您這新布條挺結(jié)實。”
“沈設計師送的楠木腿還沒到,先湊合用。”張爺爺收拾著工具,“那女娃問得細,連你外婆跟沈設計師奶奶的事都打聽,你當心點。”
回到書店,林晚坐在燈下翻沈亦臻留下的合同復印件。指尖劃過“老巷核心區(qū)修繕范圍”時,突然頓住——陳記雜貨鋪和修鞋攤的位置,被人用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待評估”三個字,墨跡新鮮,不像是沈亦臻的筆跡。
她的心猛地沉了沉。早上他明明指著圖紙說“所有老鋪子都保留”,怎么會突然多出這三個字?雨打在窗欞上,噼啪作響,像敲在她心上。
夜里快十點時,木門被輕輕敲響。林晚拉開門,看見沈亦臻站在雨里,頭發(fā)濕成一縷縷,公文包緊緊抱在懷里,襯衫領口淌著水,像只被雨打透的鳥。
“你怎么來了?”林晚側(cè)身讓他進來,一股寒氣裹著雨味涌進暖烘烘的屋子。
“合同的事。”他把公文包放在柜臺上,拉鏈拉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蘇冉私自改了范圍,我沒簽字。”
林晚沒說話,把那份復印件推到他面前。“待評估”三個字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沈亦臻的喉結(jié)動了動,拿起筆在那三個字上重重劃了道線,墨汁透了紙背:“我跟她吵了一架,她說這兩處結(jié)構(gòu)不安全,必須評估。”他抬頭看她,眼底有紅血絲,“但我保證,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他們動。”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林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點說不清的委屈。她想起蘇冉審視的眼神,想起張爺爺?shù)脑挘睦锵袢藞F濕棉花。
“怕你擔心。”沈亦臻的聲音低了些,從包里掏出個用塑料袋裹著的本子,“本來想明天給你看的,這是奶奶的相冊。”
相冊的塑料封皮沾了雨水,林晚小心地翻開。泛黃的紙頁里,有張少年的照片——穿藍白校服,額角的小痣在陽光下很明顯,站在網(wǎng)吧門口的臺階上,目光直直望著書店方向,嘴角抿得很緊,像藏著天大的秘密。
“這是我高三拍的。”沈亦臻的指尖輕輕點在照片上,“那天你坐在門口看《小王子》,辮子上的紅絲帶纏在了竹椅上,你拽了半天沒拽開。”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確實記得那天,后來是外婆幫她解開的,紅絲帶被扯松了些,從那以后她就沒再戴過。
“那時候想跟你說句話,走到書店門口,又沒敢。”沈亦臻的聲音發(fā)澀,“怕你覺得我奇怪。”
雨還在下,座鐘“滴答”走過十一點。林晚合上相冊,突然想起那個小鐵盒,卻沒敢拿出來。有些話,好像還沒到說的時候。
“合同的事,你別太急。”她起身倒了杯熱薄荷茶,遞給他時,指尖碰到他冰涼的手,像觸到了雨里的石頭。
沈亦臻接過茶杯,暖意順著掌心漫上來:“明天我還來修門框,行嗎?還有幾處縫沒擦桐油。”
“嗯。”林晚點點頭,目光落在他濕透的襯衫上,“我找件外婆的舊襯衫給你換吧,別感冒了。”
襯衫是淺綠色的棉布款,帶著淡淡的樟腦味。沈亦臻換好出來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舊手表的表盤沾了點水汽,像蒙了層霧。
“挺合身的。”林晚別過臉,假裝整理書架,耳尖卻發(fā)燙。
沈亦臻走時,把奶奶的相冊留在了柜臺上:“等忙完這陣,接著給你講照片里的故事。”他站在門口,雨絲落在他肩頭,“晚安,林晚。”
“晚安。”
木門合上的瞬間,林晚摸到圍裙口袋里的小鐵盒,冰涼的金屬硌著掌心。她走到窗邊,看著沈亦臻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雨幕里,他手里的公文包始終抱得很緊,像護著什么重要的東西。
座鐘敲響十二點時,林晚把相冊放進樟木箱,和換下來的襯衫放在一起。她在日記本上寫下:“雨還沒停,但好像沒那么冷了。”筆尖劃過紙頁,留下淺淺的痕,像句沒說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