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的石桌成了老巷的新據點。清晨有張爺爺和李奶奶的棋盤聲,午后有陳叔曬的南瓜子香,傍晚則飄著林晚煮的薄荷茶香。沈亦臻只要得空,就會搬把藤椅坐在石桌旁,一邊畫修繕草圖,一邊看林晚在書店門口翻舊書,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兩人身上,像鋪了層碎金。
這天下午,林晚在整理茶舍的舊物時,發現茶爐底下壓著個鐵皮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半包曬干的薄荷葉,還有幾張泛黃的便簽,是外婆的字跡:“蘭英姐愛喝的薄荷要留最嫩的尖”“茶爐的風門松了,讓老沈幫忙修修——哦,忘了他搬走了”。
“沈奶奶的先生也姓沈?”林晚舉著便簽問正在修竹簾的沈亦臻。
他手里的竹篾頓了頓,陽光在他側臉投下淺淺的陰影:“嗯,是我爺爺。他當年在老巷開木匠鋪,后來跟著奶奶去了北方。”他指著便簽上的“老沈”,“爺爺總說,最遺憾的是沒給你外婆的茶舍做個新茶臺。”
林晚突然想起樟木箱里的一張舊賬單,上面寫著“沈木匠,茶臺訂金五角”,日期是1987年的春天。原來有些約定,早在幾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筆。
“那我們來做個新茶臺吧?”她拉著沈亦臻的袖子,眼里閃著光,“就用老巷拆下來的舊木料,帶著槐花香的那種。”
沈亦臻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燃的星火:“好啊,再刻上‘晚來茶舍’四個字,讓爺爺的遺憾補上。”
兩人去木料堆里挑了塊老槐木,紋理里還嵌著點陳年的桂花——想必是從老槐樹下撿的。沈亦臻拿著刨子細細打磨時,林晚就蹲在旁邊剝話梅,準備煮新茶。竹影在他的襯衫上晃啊晃,像誰在輕輕搖著蒲扇。
“你看這紋路,”沈亦臻指著木頭上的年輪,“像不像老巷的地圖?”他用鉛筆在年輪最密的地方畫了個小圈,“這里就刻小狐貍,代表你。”又在旁邊畫了個小房子,“這里是書店,代表我。”
林晚的耳尖發燙,假裝沒看見他畫的狐貍尾巴正纏著小房子的煙囪,低頭把話梅丟進茶爐,“咕嘟”一聲,像心跳落進了水里。
茶臺做好那天,張爺爺特意提著他的紫砂壺來捧場。老槐木的茶臺上,薄荷茶冒著熱氣,張爺爺抿了一口,咂著嘴說:“比平常煮的多了點甜,是小沈的手藝吧?”
沈亦臻剛要說話,林晚就搶著說:“是話梅放多了!”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笑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傍晚收茶臺時,林晚的手指被木刺扎了下,血珠剛冒出來,就被沈亦臻攥進手里。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創可貼,是帶小狐貍圖案的,小心翼翼地幫她貼上,指尖的溫度透過薄紙傳過來,暖得像茶爐里的火。
“明天去給新茶臺煮茶嗎?”林晚抽回手,創可貼的邊角被她捏得發皺。
“再等兩天吧,等漆干,”他幫她把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后,“老木匠說,槐木要陰干七天,才不會裂。”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竹影掃過地面,“就像感情,得慢慢熬才夠味。”
回書店的路上,晚風帶著槐花香吹過來。林晚看著手腕上的銀鐲,纏枝蓮紋被磨得發亮,完全貼合著她的手腕。沈亦臻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兩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慢慢拉長,最后融成一團,像石桌上那杯沒喝完的薄荷茶,冒著暖暖的熱氣。
座鐘敲八下時,林晚在日記本上畫了個小茶爐,旁邊寫著:“茶爐會老,薄荷會枯,但有人陪你煮茶的日子,永遠是新的。”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是在應和這行字,把溫柔的回聲,送進了沉沉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