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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媽媽，是吧？”班主任的聲音里還裹著點沒散的硬氣。

浩浩媽正覆在我頭頂的手頓了頓，指尖收回去時，還落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她沒出聲，只對著我扯了扯嘴角，口型無聲地洇出“沒事”兩個字。

“我是，老師您好”。她轉過身低下頭，聲音有些發緊的接著說：“您……就是小燊的班主任老師吧？這……倆孩子……給您和學校添這么大麻煩，真是對不住。”

“呵——別介啊。”

班主任冷笑一聲，尾音里裹著沒散的戾氣。方才被浩浩攥著的手，她嫌惡似的在褲腿上蹭了蹭

“您這聲抱歉，說給學校還行。我？呵，我可受不起。”

“您自己瞧瞧，”她突然揚高了聲調。這傷——“傷”字咬得尤其重，像嚼著碎玻璃。“這是您家孩子給我的“禮物”。”

說著，她便騰出兩只手，先把那副紅框眼鏡舉到浩浩媽眼前，鏡片上的裂紋在光線下閃著冷光，鏡腿歪得厲害；跟著“啪”一聲，便將翻蓋手機狠狠按在辦公桌上，機殼磕掉的漆皮簌簌往下掉。

“這是被他搶過去摔的。”

最后，猛地擼起袖子，小臂上蜿蜒的血痕直刺刺露出來，紅得發暗。

“還有這個，他抓的。”

說完，她喘了口氣，目光掃過浩浩。她的眼神更冷了些：

“其實這些我都能忍。可孟老師她家孩子呢？那孩子這么小，那么懂事。從中午到現在，被他倆嚇的一直哭。”

“本來我尋思，浩浩是自閉癥，殘障兒童，不懂事，暴力點，犯點錯誤，也犯不著折騰您跑這一趟。別把您累壞了，畢竟浩浩那邊看樣子離不開媽——”

這話頓了頓，像故意往浩浩媽心里扎。

“可話又說回來，您也是當媽的。要是哪天，有人把浩浩嚇成那樣，您能樂意？不也想著拽著對方家長，好好“聊聊”？班主任接著說。

“是是是，對不起，老師，我應該來的。這倆孩子實在是給您們添麻煩了，您看，咱要不要現在去看看那孩子？”

“不必，那孩子現在一看見這倆，就嚇的發抖。孟老師的意思，咱們先交流，等那孩子他爸下班過來，再協商著看，這件事到底怎么解決。”

說罷，班主任的目光就像淬了冰的針，扎向了我這邊。

她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翹得老高，指著我：“浩浩家長，其實要我說呀，整件事其實也不全賴咱浩浩，畢竟浩浩天生就……。（她刻意，指了指自己的頭）

全賴他，就是他！——我們班這個大……”傻字沒出來，她就意識到了什么，改忙改口道。

“我……我們班這位培燊同學，從今兒個一早，就在那一直作妖。”

“培燊！你把頭給我抬起來！看著我！”（她突然大聲，我嚇了一激靈，兩滴輕汗滑了下來）

“今天呀，開學第一天呀！你就早自習遲到。遲到就遲到吧，人家陳秋雨問問你，問你早上和誰一起來的學校？（班主任側臉看了一下浩浩和浩媽，回頭接著對我說）

就是關心你一下，你倒好，不懂好賴的，給人罵了一頓。本來天氣就熱，容易心浮氣躁，況且陳秋雨脾氣本來就大，你還罵人家，你這不就純找打嗎？

我這上午去開會，就這么一刻不在班。曹老師跟我說完，我直冒冷汗，我還想著等你上好藥回來，看看你。沒想到，我前腳剛放下包，你就引得這事。”班主任頓了頓，咽了咽口水，平復了心情，接著說

“我以為，辱罵同學已經是你的上限。沒想到，平時裝的老老實實，人模狗樣的你，還敢挑唆浩浩撞老師！”

“挑唆”，兩字，她說的格外重。說完，她還側眼看了看浩媽，見浩媽沒露出她期待的反應，一臉失望的輕嘆一聲。接著對我吼道

“我啊，看你就是成心的。嫌我平時不好好管你，不把你放心上。你呀你，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學習好，哪怕你用功點，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本來就傻，又不努力，天天整那些沒用的。你說，你讓我怎么管你？！”

“本來，我想著你雖然學習不好，是塊朽木。可誰能想，你蔫了吧唧，心里可憋著壞呢，竟挑唆著浩浩犯渾！”

“現在好了，惹事了，你又縮在后面讓人家浩浩媽媽替你擋著。我真想問問你算個什么東西？”

“一會兒等你爹媽來了，我非得問問，他們怎么教出你這么一塊料？！”

“老師！”

浩浩媽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抖，卻比剛才洪亮了不止一倍。

她往前站了半步，擋在頭快埋進身體里的我身前，手里的帆布包帶子被攥得變了形：“您不能這么說這孩子。”

班主任愣了下，像是沒料到她會這么說，她眉峰擰得更緊：“我怎么不能說了？我是他班主任，出了事兒，他家長沒來，我先替他們教教規矩怎么了？事實擺在這兒，況且，浩浩也是“受害者”啊——”

“不是事實！”

浩浩媽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已然縮在墻角的浩浩，和淚眼婆娑的我。

浩浩媽的聲音沉了下去，像墜入深潭的石子：“其實，出事后一會兒，我就趕到了。老師，事到如今，我也不瞞您。浩浩能坐進這間教室，我背后……”她喉頭哽了一下，“……費的心思，不比任何家長少。自然也認得些學校里的人。

所以，進這門之前，我托人調了學校大廳的監控——按規定裝的那個。”

她深吸一口氣，視線牢牢釘在班主任眼中：

“屏幕不大，卻能看得清楚！從教室門到大廳，音樂老師家那孩子，嫌浩浩走得慢，二話不說，掄起手里的作業本，”（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莫名的銳利），“——照著浩浩的后背就狠砸下去！”浩浩媽猛地剎住話頭，眼眶里蓄滿的淚水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隨后她俯身，動作變得十分輕柔，她一手撫上浩浩的發頂，一手穩穩地托住他的小臂：

“浩浩自小就喜歡彈鋼琴，看見影兒就想過去摸摸……可是那孩子，他硬是攥死了浩浩的書包帶子，往回死命一拽！”“浩浩他整個人朝后仰，后腦勺……‘咚’一聲，就磕在墻棱上！”

浩浩聽到這，身體又有些發顫。見狀，浩浩媽迅速把他擁入懷中，雙手不停輕拍他的肩膀，溫柔的聲線夾雜著幾分心痛，輕聲地說

“浩浩受委屈了，是不是？”

浩浩前后搖晃著身子，嘴里小聲念叨著“疼……疼”。浩浩媽抱得更緊了……

“浩浩，別怕！媽媽來了，媽媽來了。別怕！媽媽一直在。”

片刻后，浩浩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這時，浩浩媽才敢繼續對浩浩說

“來，兒子，媽媽攙著你，咱們站起來，這個老師關心你，咱們讓她看看，看看咱們磕的地方好嗎？”

浩浩點點頭，在浩媽的攙扶下，他身體微微打著顫，像風中一片孱弱的葉子。

他低垂著頭，用那根瘦弱且發抖的手指，怯生生地、指著自己后腦勺上那道新鮮、刺目的凸起疤痕——

疤還未結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