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刺眼的陽光穿透教室蒙塵的玻璃，在課桌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光斑。

胃里那團冰冷的、由水煮雞胸肉和寡淡西蘭花構成的“燃料”，像一塊沉重的、棱角分明的冰坨，死死墜在腹腔深處。非但沒有帶來飽腹感，反而在胃酸的作用下，不斷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著生澀青草氣和淡淡腥臊的寒意。

饑餓感并未消失，只是被冰坨和意志力強行鎮壓，蟄伏在冰冷的空虛之下，伺機反撲。每一次細微的胃蠕動，都帶來一陣尖銳的痙攣和無聲的哀鳴。

喉嚨深處，晨跑和吞咽干硬食物帶來的雙重灼痛，如同被砂紙反復打磨過的傷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刺痛。

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不是因為炎熱，而是身體在巨大消耗和低能量攝入下發出的無聲警報。眼前的光線偶爾會模糊、晃動，像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屏幕。

講臺上，數學老師平板無波的講解聲，如同催眠的魔咒，在悶熱的空氣中漂浮。那些復雜的公式和符號，在眼前扭曲、旋轉，無法在疲憊混沌的大腦中留下任何痕跡。

【叮！檢測到宿主血糖水平偏低，注意力渙散！建議：補充少量快碳（<100kcal）維持基礎腦功能。】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

快碳？

光屏在意識中浮現，食譜列表里唯一符合“快碳”且熱量可控的選項，刺痛了眼睛：【蘋果×1小（95kcal）】。

>那個孤零零躺在廚房角落、拳頭大小、表皮帶著青澀的小蘋果。

意念在掙扎。

吃？95kcal！寶貴的額度！距離晚餐還有好幾個小時！這點熱量能撐到樂隊排練嗎？

不吃？頭暈眼花，根本無法集中精神，連坐著都感覺身體在微微搖晃！低血糖的暈眩感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波波沖擊著意識的堤岸。

最終。

對徹底暈倒在教室的恐懼，壓倒了那點對熱量的吝嗇。

意念在腦中下達指令：使用蘋果。

【指令確認。消耗蘋果×1（95kcal）。當前剩余熱量額度：1164kcal。】

沒有實體的蘋果出現在意識中，被“吃”了下去。

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生澀清甜的汁液感在干澀的口腔里彌漫開來。這點微不足道的糖分，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只激起了極其微弱的漣漪。

眩暈感稍稍緩解了一絲。

但胃里那塊冰坨，似乎因為這微弱的刺激而開始加速融化，釋放出更強烈的寒意和空虛感！蟄伏的饑餓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猛地昂起頭，瘋狂噬咬著冰坨下的胃壁！

“呃……”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我猛地低下頭，額頭抵在冰冷堅硬的課桌邊緣，用那點涼意刺激著昏沉的意識。手指死死摳住桌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不能暈……

不能倒……

下午……還有排練……

這個念頭像一根細小的針，刺穿了低血糖的迷霧。

***

放學的鈴聲如同救命的號角。

我幾乎是扶著桌子，掙扎著從座位上站起來。雙腿如同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眼前又是一陣發黑，趕緊扶住椅背才勉強站穩。

教室里喧鬧的人聲如同隔著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同學們嬉笑著收拾書包，討論著放學后的去處，那些充滿活力的聲音像另一個世界的噪音。

我低著頭，避開所有可能的視線接觸，像一抹灰暗的影子，隨著人流艱難地挪出教室。每一步都牽扯著膝蓋的酸痛和全身肌肉的沉重抗議。

走向排練室的路，變得無比漫長。

胃里的冰坨似乎完全融化了，留下的是被徹底掏空后、帶著灼燒感的巨大空洞！饑餓感如同被釋放的猛獸，在腹腔里瘋狂沖撞、咆哮！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角、后頸滑落，浸濕了鬢角和衣領。喉嚨的灼痛在每一次艱難的呼吸中變得更加清晰。

身體在發出最后的哀鳴。

【警告：宿主當前體能儲備嚴重不足！心率異常升高（靜息狀態）！建議：立即補充能量或使用體能恢復類道具！】

系統冰冷的警告如同喪鐘。

補充能量？

1164kcal的額度，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晚餐那點可憐的清蒸魚和魔芋絲還在遙遠的幾小時后！

體能恢復藥劑……昨夜和今晨已經耗盡！

塑形糖果……只剩最后一顆！要留到最關鍵的時候……

怎么辦？

巨大的恐慌和無助感攫住了心臟！

就在這時，排練室那扇漆皮斑駁的厚重綠門，如同地獄的入口，出現在走廊盡頭。

里面，隱約傳來了架子鼓調音的“咚咚”聲，和鍵盤試音的叮咚旋律。

到了。

我站在門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喉嚨的撕裂痛楚和胃部的劇烈痙攣！冷汗順著額角滑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視野邊緣陣陣發黑。

不能進去……

這個狀態……怎么唱？

會被阿哲那銳利的目光徹底看穿……

會被秦川失望……

會……

“吱呀——”

綠門毫無預兆地從里面被拉開。

秦川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額角帶著薄汗，似乎剛做完熱身。他手里拿著幾張樂譜，看到我背靠著墻、臉色慘白、渾身被冷汗浸透的狼狽樣子，眉頭瞬間蹙緊。

“林小桃？”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目光銳利地掃過我慘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排練室里調音的聲音停了下來。

阿哲坐在鼓凳上，鼓槌搭在腿上，眼神帶著慣常的審視和一絲疑惑，越過秦川的肩膀看過來。

蘇雅也從鍵盤前抬起頭，溫婉的臉上寫滿了清晰的擔憂。

小K則完全無視了門口的動靜，依舊埋首在他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前。

被幾道目光同時聚焦！

巨大的窘迫和虛弱感瞬間將我淹沒！我下意識地想挺直身體，掩飾自己的狼狽，但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讓我控制不住地又彎下了腰，額頭抵在冰冷粗糙的墻面上！

“沒……沒事……”喉嚨里擠出幾個嘶啞破碎的音節，帶著濃重的喘息，“就是……有點……累……”

“累？”秦川的聲音沉了下來，他向前一步，靠近了些。他身上帶著運動后的微熱氣息和淡淡的汗水味道，混合著排練室特有的灰塵和金屬氣息，撲面而來。“你聲音怎么回事？啞成這樣？”他的目光緊緊鎖定我慘白的嘴唇和額角的冷汗，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你狀態不對！”

阿哲也從鼓凳上站了起來，抱著胳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身上掃視：“喂，老秦讓你來排練，不是讓你來演林黛玉的！你這副樣子，站都站不穩，怎么唱？”

蘇雅快步走了過來，眼神里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小桃，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伸出手，似乎想扶我。

“不用！”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躲開了蘇雅的手，聲音因為急切而更加嘶啞難聽！身體因為這一躲而劇烈地晃了一下，差點摔倒！

不能休息！

不能退縮！

系統的任務！首次樂隊排練！必須完成！

剝奪肢體協調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脖頸！

更重要的是……秦川那灼亮的、帶著期待的眼睛！阿哲那審視的目光！我……不想讓他們失望！不想失去剛剛才觸碰到的那一點點……光！

“我……可以！”我猛地抬起頭，布滿冷汗的臉上，眼神爆射出一種近乎兇狠的偏執光芒，死死地迎上秦川和阿哲的目光！聲音嘶啞得如同砂輪摩擦，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給我……麥克風！”

秦川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眼神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擔憂，有審視，有不解，還有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狠勁觸動的震動？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在評估我話語里的真實性。

阿哲抱著胳膊，嗤笑了一聲，但那笑聲里沒有了之前的戲謔，反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認真？“行！夠硬氣！別待會兒唱劈了砸場子就行！”他轉身走回架子鼓后。

蘇雅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退回了鍵盤前，但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身上。

秦川沉默了幾秒鐘，最終，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擔憂沉淀下去，化為一種近乎冷酷的信任。他側開身，指向排練室中央那個孤零零的麥克風架。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進排練室。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膝蓋的刺痛和全身的酸軟讓我搖搖欲墜。胃里的饑餓感和喉嚨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

終于，站到了麥克風架前。

冰冷的金屬桿觸碰到汗濕的掌心。

阿哲的鼓槌輕輕敲擊了一下踩镲邊緣，發出清脆的“嚓”聲，示意準備。

蘇雅的手指輕輕搭在琴鍵上。

秦川抱著吉他，站在我側后方不遠處，目光如同實質，落在我背上。

小K……依舊沉浸在他的數字世界里。

死寂。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空曠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唱什么？

嗓子……還能發出聲音嗎？

巨大的恐懼和身體的虛弱讓我握著麥克風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前的景象又開始晃動！

【警告：宿主當前聲帶狀態極差！強行發聲存在撕裂風險！建議：立即停止！】

系統的警告冰冷無情。

停止？

不！

意念在腦海中瘋狂咆哮：使用！最后一顆塑形糖果！

【指令確認。消耗【塑形糖果（初級）】×1。】

最后那股清涼鎮定的氣息，帶著一絲微弱的鎮痛效果，瞬間從喉嚨深處彌漫開來！雖然無法治愈創傷，卻像一層薄薄的防護膜，暫時隔絕了最尖銳的痛楚，帶來一絲寶貴的、虛假的“舒適感”。

就是現在！

趁著糖果帶來的短暫支撐！

我猛地閉上眼！

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恐懼！連同胃里那翻江倒海的饑餓和虛弱！都被我狠狠壓榨出來！化作一股蠻橫的、不管不顧的力量！灌注到那干澀灼痛的聲帶！

然后——

在阿哲的鼓點即將落下的前一刻！

在秦川和蘇雅屏息的注視下！

我張開了嘴！

一股微弱、干澀、帶著明顯顫抖和氣息不足的、如同砂石摩擦般的聲音，艱難地、卻無比清晰地穿透了麥克風：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聲音響起的瞬間——

阿哲即將落下的鼓槌，懸在了半空。

蘇雅搭在琴鍵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秦川抱著吉他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

那聲音……

太虛弱了！

太破碎了！

像風中搖曳的、即將熄滅的燭火！

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嘶啞的顫抖和氣息不足的斷續，高音區更是擠壓變形，發出令人心顫的、如同瀕死般的嘶鳴！

這……就是林小桃今天的狀態？！

排練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那微弱、破碎、卻凝聚著孤注一擲力量的歌聲，如同垂死的天鵝最后的哀鳴，在渾濁的空氣中艱難地飄蕩。

“像影子……追著光……夢游……”

聲音在繼續。

更加艱難。

更加搖搖欲墜。

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裂、消散在空氣里。

但，它沒有斷。

它就像一根被繃緊到極限、隨時會崩斷的、生了銹的琴弦。

在巨大的壓力和虛弱中。

在所有人都以為它即將斷裂的臨界點上。

發出著……

嘶啞的。

破碎的。

卻依舊不肯屈服的……

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