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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古道驚塵

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里,劉申榮數著第 17根道旁樹。

呂澤的馬車比想象中簡陋,青布帷幔上打著兩處補丁,車廂底板的裂縫能看見滾動的黃土。嬴政縮在角落假寐,灰布書童服的領口沾著草屑,手指卻始終扣著袖中那半塊虎符碎片——自過關卡后,少年就沒說過三句以上的話。

“公子在想阿月姑娘?”呂澤突然掀開車簾,帶著關外風沙氣息的風灌進來,吹得燭火歪倒,“老夫在邯鄲時見過她父親,是個耿直的鐵匠,可惜去年冬天凍斃在街頭了。”

嬴政猛地睜開眼,瞳孔驟縮:“你說什么?”

“趙國的冬天,凍死個把匠人不算稀奇。”呂澤慢悠悠地轉動著指間的玉扳指,“姑娘怕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他意味深長地瞥了劉申榮一眼,“有些謊言,比真相更暖人心。”

車廂里的空氣瞬間凝固。劉申榮攥著那塊月牙玉佩,冰涼的玉質沁得掌心生疼。他想起阿月在茶寮里說“父親在邊境等我”時閃爍的眼神,想起她把玉佩放在桌上時決絕的指尖,喉結滾動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

“她往燕國去了。”呂澤放下車簾,燭火重新穩住,在他臉上投下溝壑縱橫的陰影,“文信侯在燕國的商棧會照應她,放心。”他從食盒里拿出塊麥餅,掰成三份,“嘗嘗?咸陽的廚子做不出這等粗糧味了。”

嬴政接過麥餅的手指在顫抖,卻沒往嘴里送,只是盯著餅上的芝麻出神。劉申榮忽然想起邯鄲馬廄里的小米粥,想起少年說“等我回秦國,就讓所有人都好好活著”,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原來有些承諾,從說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現實碾碎。

夜半宿在驛站時,劉申榮被尿意憋醒,撞見嬴政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少年手里捏著根樹枝,在泥地上反復刻著“燕”字,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瘦長,像株瀕死的蘆葦。

“她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嬴政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強撐著沒掉淚。

“怕你分心。”劉申榮在他身邊蹲下,把外套披在他肩上,“燕國比秦國安全,對她來說。”他想起阿月手腕的瘀傷,想起趙國士兵扇在她臉上的巴掌,忽然明白她那句“秦國不是我的地方”里藏著多少恐懼。

少年用樹枝把“燕”字劃得粉碎,泥土飛濺到他臉上:“等我親政,就滅了趙國。”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樹枝戳進泥里太深,啪地斷成兩截。

劉申榮看著他眼里跳動的火光,突然想起神秘老人。如果老年的自己真的困在時空里,會不會也曾在某個深夜,看著少年嬴政的背影,后悔過把他推向這條帝王路?

驛站的更夫敲過三更,劉申榮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他摸到枕邊的瑞士軍刀,掀開窗紙一角——月光下,十幾個黑衣人手握短刀,正翻墻而入,刀刃在夜里閃著幽光。

“有刺客!”他推醒嬴政,自己往呂澤的房間沖。剛到門口,就看見兩個黑衣人已經踹開房門,刀鋒直指床上的人影。劉申榮想也沒想就撲過去,軍刀劃破其中一人的手腕,卻被另一人踹中腰側,撞在廊柱上。

“保護公子!”呂澤的聲音從里屋傳來,緊接著是鐵器碰撞的脆響。劉申榮掙扎著爬起來,看見嬴政舉著根桌腿,正與一個黑衣人纏斗,少年的胳膊被劃開道血口,卻死死咬住對方的衣襟不放,像頭被逼到絕境的幼狼。

“這邊!”呂澤從里屋沖出來,手里提著把染血的長劍,拉著他們往驛站后院跑。月光下,他的錦袍被劃開數道口子,卻絲毫不見慌亂,“從枯井里的密道走,直通后山!”

枯井里彌漫著霉味。劉申榮踩著井壁的凹痕往下爬時,聽見上面傳來黑衣人臨死的慘叫,還有呂澤的喝罵:“告訴成蟜,嬴政是天命所歸,他動不得!”

井底果然有密道,僅容一人爬行。嬴政爬在最前面,受傷的胳膊在石壁上蹭出暗紅的血痕,卻沒哼一聲。劉申榮跟在后面,膝蓋撞到一塊突出的石頭,疼得眼前發黑——正是上次在奴隸營摔進糞坑時磕傷的地方。

“成蟜是誰?”爬出密道后,嬴政終于開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呂澤靠在松樹上喘息,用劍鞘磕掉靴底的泥:“公子的弟弟,文信侯的眼中釘。”他撕下衣角包扎傷口,“這次刺殺,怕是沖著你來的。”

劉申榮心里咯噔一下。他翻遍記憶里的秦史,成蟜叛亂明明是嬴政親政后的事,怎么會提前這么多年?難道因為他們的出現,歷史已經開始偏移?他摸出那塊青銅燈臺碎片,借著月光查看,斷裂處的幽藍微光比往日更盛,像在發出某種警告。

“往東南走。”呂澤辨認著星象,“繞過這片林子,會遇到侯爺派來的接應。”他看了眼嬴政的傷口,“得找個地方處理下,這天氣,發炎了會要命。”

密林深處藏著間獵戶的木屋,屋頂長著半人高的雜草,門板上掛著風干的獸皮。呂澤推開屋門時,灰塵在月光里翻滾,像群受驚的蝴蝶。墻角的陶罐里居然還有半罐烈酒,劉申榮倒出些來給嬴政清洗傷口,少年疼得渾身發抖,卻死死咬著牙,汗水浸濕的額發貼在眉骨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倔強。

“忍著點。”劉申榮的手抖得厲害,酒液澆在皮肉翻卷的傷口上,泛起細密的白沫。他忽然想起阿月的草藥,要是她在,定會有更好的法子。

“申榮。”嬴政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燙得嚇人,“成蟜……很厲害嗎?”

“在你面前,他不算什么。”劉申榮強裝鎮定,用布條纏緊他的胳膊,“你忘了在邯鄲,我們連趙人都不怕?”

少年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眼里卻蒙著層水霧。劉申榮忽然發現,他其實比自己想象中更依賴這份來自未來的肯定,那些“你會成為偉大的王”的承諾,早已成了支撐他走過黑暗的光。

呂澤在灶膛里點燃火折子,火光映出他凝重的臉:“公子可知,為何文信侯一定要接你回咸陽?”

嬴政搖搖頭。

“因為你是秦異人的長子。”呂澤往火堆里添柴,“更因為……你像昭襄王。”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那個把六國打得跪地求饒的昭襄王,眼神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劉申榮注意到,提到昭襄王時,嬴政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他想起少年在邯鄲時反復摩挲母親留下的玉佩,想起他說“等我回秦國”時眼里的光,突然明白呂澤這話有多殘忍——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嬴政這個人,而是他身上那點像先祖的影子。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嬴政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火堆的噼啪聲都為之一頓。他站起身,走到掛著獸皮的門板前,月光透過破洞照在他身上,“我是嬴政。”

呂澤看著他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絲贊賞,隨即又被憂慮取代:“侯爺在咸陽樹敵太多,公子……還需隱忍。”

接下來的路程變得異常謹慎。他們晝伏夜行,避開大路走山道,呂澤的長劍從不離手,連睡覺時都枕在頭下。嬴政的傷口漸漸愈合,卻留下道猙獰的疤痕,像條暗紅色的蛇盤在胳膊上。他話更少了,常常獨自坐在篝火旁,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奇怪的圖案,有時是邯鄲的街道,有時是咸陽的宮闕。

第五天清晨,他們在山坳里遇到了接應的隊伍——二十名黑衣騎士,為首的是個獨眼壯漢,臉上刻著猙獰的刀疤,見到呂澤便單膝跪地:“屬下失職,讓公子受驚了。”

“起來吧。”呂澤的臉色很難看,“成蟜的人查到什么了?”

“他在雍城的私兵已經動員,還聯系了韓國的刺客。”獨眼騎士遞上封密信,“侯爺說,讓公子委屈幾天,扮成商隊的伙計進咸陽。”

商隊的駱駝散發著臊臭味。劉申榮穿著粗麻短打,跟著伙計們給駱駝裝貨時,手掌被麻繩勒出紅痕。嬴政則扮成賬房先生,坐在顛簸的馬車里撥弄算珠,算盤珠子碰撞的脆響里,他偶爾會望向車窗外掠過的田埂,眼神空濛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路過渭水時,商隊停下補給。劉申榮蹲在河邊洗手,看見水里自己的倒影——頭發長了許多,胡茬冒出青黑色,身上的粗布衣服沾滿塵土,早已沒了半分現代研究生的樣子。他摸出那塊月牙玉佩,放進水里清洗,玉質溫潤,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像阿月的眼睛。

“在想什么?”嬴政走到他身邊,手里拿著個剛買的麥餅。

“沒什么。”劉申榮把玉佩揣回懷里,“快到咸陽了。”

“嗯。”少年咬了口麥餅,餅渣掉在衣襟上,“呂澤說,娘也在咸陽。”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你說……她還記得我嗎?”

劉申榮想起史書里趙姬對嬴政的疏離,想起她與嫪毐的穢聞,喉嚨發緊,只能含糊道:“肯定記得。”

嬴政忽然笑了,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月牙:“我娘做的酸棗糕最好吃,等見到她,我讓她給你也做些。”

這個笑容讓劉申榮心里發酸。他望著遠處渭水湯湯的河面,忽然明白有些謊言必須說下去——就像阿月隱瞞父親的死訊,就像他隱瞞歷史的真相,就像這奔騰不息的渭水,明知前方有暗礁,卻只能一往無前。

商隊抵達咸陽城門時,劉申榮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夯土城墻高得望不見頂,城門上懸掛的“咸陽”二字用青銅鑄造,在夕陽下泛著冷光。進出的行人摩肩接踵,有佩劍的官吏,有挑擔的商販,還有牽著駱駝的胡人,吆喝聲、馬蹄聲、車輪聲交織在一起,像首雄渾的交響曲。

“發什么呆?”呂澤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去了,規矩更多,少說話,多看著。”

他們隨著商隊穿過城門時,守城的士兵檢查得異常嚴格。劉申榮看見城門內側的墻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呂澤說那是歷年斬首的敵兵數量,每個字都用朱砂填過,在暮色里像流淌的血。

“那是什么?”嬴政突然指著遠處的高臺,那里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宮殿,飛檐斗拱在夕陽里勾勒出金色的輪廓。

“章臺宮。”呂澤的聲音帶著敬畏,“文信侯處理朝政的地方。”他頓了頓,“也是……你未來要去的地方。”

劉申榮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章臺宮的金頂在暮色中閃著微光,像頭蟄伏的巨獸。他摸了摸懷里的青銅燈臺碎片,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這座宏偉的都城,這座即將見證無數榮耀與血腥的城市,真的是他們的歸宿嗎?

商隊往城西的客棧走去,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劉申榮走在最后,看著嬴政的背影融入咸陽城的人流,看著少年的肩膀雖然單薄,卻挺得筆直,忽然想起邯鄲巷口那個被推入糞坑的清晨。

不過短短數月,卻像過了一生那么久。

他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不知道歷史的洪流是否真的能被改變,不知道那個兩次出現的神秘老人究竟藏著什么秘密。但此刻,他只能跟著前面的身影,一步步走進這座古老的都城,走進那些等待被書寫,或者被改寫的歷史里。

暮色漸濃,咸陽城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辰。劉申榮抬頭望去,章臺宮的方向依舊燈火通明,仿佛永遠不會熄滅。他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跟上隊伍,靴底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與兩千多年前的咸陽城融為一體,成了歷史長河里,一個微不足道卻又無法磨滅的音符。

而那半塊青銅燈臺碎片,在他懷里安靜地躺著,斷裂處的幽藍微光,正隨著他的腳步,輕輕跳動,像在應和著這座古都的脈搏,等待著某個注定要到來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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