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博的膝蓋還陷在泥土里。

封號斗羅的尊嚴，在絕對的、無法理解的知識面前，一文不值。

千仞雪沒有看他。

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眼前這片涇渭分明、散發著極致生命與毀滅氣息的泉水所吸引。

“起來吧。”

她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吩咐一個仆人去打掃庭院。

“你的忠誠，需要用價值來證明，而不是姿態?！?

獨孤博身體一僵，默默地站了起來，退到一旁。他能感覺到，從自己跪下的那一刻起，某種無形的枷鎖已經套在了靈魂上。這枷鎖不是魂力，不是契約，而是源于那個女孩給予的，對孫女活下去的希望。

比比東向前一步，與千仞雪并肩而立。她能感受到女兒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掌控感。

仿佛整個毒陣，整個落日森林，都只是她計劃中的一個棋盤。

“雪兒，這里的仙草，確實是天地奇珍?！北缺葨|開口，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尤其是那株‘綺羅郁金香’，能中和百毒，鞏固元氣，對你我都有大用?！?

“媽媽，你看錯了?！?

千仞雪搖了搖頭。

“這些仙草，不是這里的‘珍寶’?！?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那片泉水。

“它們只是看守寶藏的‘衛兵’，是溢散出來的力量無意間催生的附屬品?！?

她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吐出讓另外兩人魂魄都在顫抖的言語。

“真正的寶藏，在這泉水之下?！?

“是冰龍王與火龍王的骸骨，以及它們尚未完全消散的，本源龍力?！?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連空氣中流動的冰霧與熱浪，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獨孤博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他作為這里的主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泉水的恐怖。別說泉水之下，就是用手指觸碰一下泉水本身，都會被瞬間化為枯骨或冰雕。

“你瘋了！”

他失聲喊了出來，完全忘記了剛剛才宣誓效忠。

“那下面是禁區！是神都不能踏足的毀滅之地！龍王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絲殘響，也足以將封號斗羅撕成碎片！”

比比東沒有說話，但她握緊的教皇權杖，以及周身瞬間收緊的魂力波動，已經表明了她的立場。

這個想法，已經超出了“大膽”的范疇，進入了“尋死”的領域。

千仞雪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比比東。

“媽媽，您不信？”

比比東沒有回答。她選擇用行動來驗證。

她緩緩向前，靠近那片冰火兩儀眼。她沒有觸碰泉水，只是站在了距離陽泉不到三米的地方。

下一刻，異變陡生。

比比東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層暗紫色的氣流不受控制地從她體表溢出，那是羅剎神力最本源的氣息。

這股充滿了邪惡、怨憎的力量，與冰火兩儀眼那至純至凈的生命能量，產生了最根本的排斥。

就像將燒紅的烙鐵，猛地按進了冰水之中。

“滋啦——”

無形的能量在比比東周圍劇烈沖突、湮滅，她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一股源自靈魂的劇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她體內的力量，在抗拒這個地方。

或者說，這個地方，在凈化她體內的力量。

獨孤博立刻上前，想要攙扶，卻被千仞雪抬手阻止了。

千仞雪走到比比東面前，后者正強忍著痛苦，試圖壓制體內暴走的魂力。

“媽媽，您感覺到了嗎？”

“這個地方，排斥您。就像光明的信徒，永遠無法擁抱黑暗?！?

“單純服用這里的仙草，對您而言，非但無益，反而是一場災難。仙草純凈的藥力，會與您的羅剎之力劇烈沖突，輕則修為倒退，重則武魂崩解。”

比比東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這一生，從未想過自己引以為傲的力量，會被一片“寶地”如此嫌棄。

千仞雪的話，像一把利刃，剖開了她一直不愿面對的現實：她選擇的成神之路，是一條被世界所不容的孤絕之道。

“獨孤博?！鼻ж鹧┖鋈晦D向一旁呆立的封號斗羅。

“去，那邊，石壁下，那株三葉草，摘一片葉子。再往東十步，那朵黃色的無名小花，取其花粉。還有你腳邊那塊青石上的苔蘚，刮下一點?！?

獨孤博完全是下意識地聽從指令。

他快速取來三樣東西，都是這片寶地中最不起眼，甚至他自己都從未研究過的植物。

千仞雪接過東西，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捻，再一搓，三種完全不相干的植物在她手中化為一灘墨綠色的汁液。

她將這灘汁液，輕輕涂抹在比比東的手背上。

清涼的觸感傳來，比比東只感覺那股與天地能量對抗的撕裂感，瞬間被一層溫和的力量隔絕了。體內的魂力重新恢復了平靜，雖然依舊對周圍的環境感到不適，但那種致命的沖突感消失了。

比比東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一點墨綠。

她無法理解。

她無法理解為什么幾種凡俗的植物，能隔絕如此恐怖的能量對沖。

她也無法理解，自己的女兒，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

那種感覺又來了。

眼前的女兒，身體里住著的，是一個她完全無法揣度的，古老而強大的存在。

“這只是治標。”

千仞雪收回手。

“想要治本，您就必須獲得一種，能夠凌駕于光明與黑暗之上的力量。一種能夠兼容一切，甚至重塑規則的力量。”

她的手指，再次指向了泉眼。

“龍王之力，就是根基?！?

獨孤博已經不敢再開口了。

他親眼見證了神跡。那種隨手點撥，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已經徹底摧毀了他身為封號斗羅的驕傲。

比比東沉默了很久。

她看著千仞雪，這個自己生下，卻從未親近過的女兒。

從重生歸來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打破自己的認知。

預知未來，自創魂技，收服強者，對抗權威……

或許，她真的有辦法。

或許，自己應該選擇相信她。

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你要怎么做？”比比東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卻代表了態度的轉變。

千仞雪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計劃通盤在握的淡然。

她不需要說服，她只需要展示。

“獨孤博，去泉眼邊上，采下那株白色的草，和那株紅色的花?！?

“記住，用魂力包裹你的手，不要讓你的本體碰到它們，更不要讓你的毒霧污染它們。采下后，立刻用玉盒封存，送到我面前。”

獨…獨博的心臟猛地一跳。

【八角玄冰草】和【烈火杏嬌疏】！

這是冰火兩儀眼的守護神，也是毒性最恐怖的兩大仙品。天下至寒與天下至熱的源頭。

他不敢違抗，調動起全身魂力，小心翼翼地靠近。整個過程，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被那兩種極端的力量拉扯，仿佛隨時都會崩潰。

終于，他滿頭大汗地將兩個玉盒呈現在千仞雪面前。

千仞雪沒有打開。

“媽媽，等一下，我會進入泉眼中央。”

比比東的瞳孔驟然收縮。

“我不會直接吸收它們的力量。我會將這兩株仙品，置于泉水兩側，作為陣眼。利用它們的至寒至熱之力，在泉眼中心形成一個‘絕對平衡’的領域。”

“然后，我會用我的身體作為熔爐，我的神級靈魂作為鐵砧，將泉水之下，冰火龍王的本源之力，強行抽出，錘煉，然后……融入我的武魂，我的四肢百骸。”

“這不是吸收，是‘鑄造’。”

“我要鑄造一副，前無古人，也后無來者的，神之根基?！?

比比東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聽不懂，但她能感受到那番話語背后，蘊藏著何等瘋狂，何等逆天的氣魄。

這不是凡人的修煉，這是在……創造神明！

千仞雪從自己的儲物魂導器中，取出一枚通體漆黑的玉符，遞給比比東。

玉符上沒有任何魂力波動，卻給人一種心悸的感覺。

“媽媽，這是我的精神烙印所化。等我進入泉水，您和獨孤博，就是我的護法?！?

“您守在陽泉一側，獨孤博守在陰泉一側。”

“鑄造的過程，我的意識會沉入最深處，與龍王的殘魂搏殺。我的身體會失去一切防御。如果，您手中的玉符開始發熱，甚至出現裂痕，那就證明我的精神之海即將崩潰?！?

她看著比比東，一字一頓。

“到那時，請您，立刻，捏碎它?！?

“它會徹底引爆我的精神力，與龍王殘魂同歸于盡。我的身體會保全下來，但會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比比東握著玉符的手，在劇烈地顫抖。

這個選擇，比殺了她還要殘忍。

千仞雪又轉向獨孤博，從懷中取出一張金色的絲帛，上面用不知名的紅色液體，畫著一朵妖異的蓮花。

“獨孤博，你的任務更簡單?！?

“你看好泉水。如果水面上，出現了一朵一模一樣的，由能量構成的 crimson lotus，那就證明龍王之力反噬，我的身體即將被能量撐爆。”

“到那時，你要做的，就是將你最本源的‘碧磷蛇皇’劇毒，毫無保留地，全部注入泉眼之中?！?

“用你的毒，去污染龍王之力，為我爭取最后一線生機?！?

獨孤博的嘴唇都在哆嗦。

用他的毒去污染神級的龍王之力？這和讓他往太陽里吐口水有什么區別？

而且，這個指令，與給比比東的指令，在結果上是完全相反的。

一個，是放棄靈魂，保全軀殼。

一個，是污染根基，保全靈魂。

她們，到底誰的判斷才是最終指令？

千仞雪沒有解釋。

她只是將兩個截然不同的，代表著毀滅與生機的選擇，交給了在場最親近，和最新收服的兩個人。

這是一場豪賭，賭自己的計劃，賭自己的命。

同時，也是一場考驗。

考驗她的母親，在最后一刻，會選擇一個“活著”的女兒，還是一個“完整”的女兒。

考驗她新收的下屬，是否有在絕境中，執行荒謬命令的覺悟。

她脫下鞋襪，赤著白皙的腳，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冰火交融，生死一線的美麗地獄。

她的身后，是握著毀滅玉符，臉色慘白的母親。

和一個手持救命絲帛，渾身顫抖的封號斗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