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

深入骨髓，直抵靈魂核心的劇痛。

像是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她神魂的每一寸角落。這股痛楚如此熟悉，與神位破碎時的感覺如出一轍，卻又多了一層截然不同的束縛感。

禁錮。

她的神魂，那曾經(jīng)與天地共鳴、俯瞰眾生的神祇之魂，此刻被強行塞進一個狹小、脆弱、完全無法承載其萬一的容器里。

千仞雪的意識從混沌的黑暗中被這股劇痛強行喚醒。

她猛地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華美穹頂。純金雕琢的天使浮雕，繁復的圣光紋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圣潔到令人作嘔的光明氣息。

供奉殿。她的寢宮。

不，不是她作為天使之神時的寢宮，而是……更早之前。

她嘗試抬起手，手臂卻沉重得不聽使喚。視野的余光里，一雙白皙、短小、肉乎乎的手掌出現(xiàn)在眼前。

這不是她的手。

那雙曾執(zhí)掌天使圣劍，一念可決萬人生死的手，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力量內(nèi)斂。而這雙手，稚嫩，無力，連指甲都透著健康的粉色，屬于一個……孩子。

記憶的洪流毫無征兆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被囚禁的百年孤獨，神位破碎的絕望，對唐三的滔天恨意，對母親比比東的無盡悔恨……所有的一切，都伴隨著一個神祇完整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和知識，瘋狂地涌入這具幼小的身軀。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喉嚨里擠出。聲音稚嫩、清脆，完全陌生。

大腦仿佛要炸開，脆弱的神經(jīng)根本無法處理如此龐大的信息流。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冷汗瞬間浸濕了身下的絲綢床單。

不行。

不能在這里失控。

千仞雪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將那足以讓封號斗羅都精神崩潰的記憶洪流死死壓制住。她調(diào)動起殘存的神魂力量，強行安撫著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抗。

這個過程，比她經(jīng)歷過的任何一場戰(zhàn)斗都要兇險。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撕裂般的劇痛終于緩緩平息，轉(zhuǎn)為一陣陣持續(xù)的、沉悶的鈍痛。

她撐起身體，動作遲緩而僵硬。環(huán)顧四周，房間的布局，家具的尺寸，無一不在印證著她內(nèi)心那個最荒謬的猜想。

她挪到床邊，雙腳落地。冰涼的地面讓她打了個寒顫。

寢宮的一角，立著一面巨大的落地鏡，鏡框是純粹的水晶打造。她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了過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終于，她站在了鏡子前。

鏡中，是一個女孩。

大概五六歲的年紀，一頭燦爛的金色長發(fā)，柔順地披散在肩后。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那雙本該是天真無邪的眼眸，此刻卻空洞地倒映著一個飽經(jīng)滄桑、燃燒著無盡恨意的靈魂。

六歲的自己。

她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武魂覺醒之前，回到了……一切悲劇的起點。

不是幻覺，不是瀕死的夢境。那股將她從時空盡頭拉回來的神秘力量，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呵呵……”

一聲低沉的、完全不屬于孩童的笑聲從她喉間溢出。

鏡中的女孩，唇角微微勾起，那雙金色的瞳孔里，翻涌著與這張?zhí)煺婺橗嫺窀癫蝗氲寞偪衽c冰冷。

唐三……

神界……

玉小剛……

還有……爺爺。

想到最后一個名字，她臉上的所有表情瞬間收斂，只剩下徹骨的寒意。

也就在這一刻，寢宮厚重的大門外，傳來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

那股氣息，她至死也不會忘記。

九十九級，絕世斗羅。半神之軀。

千道流。

千仞雪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立刻轉(zhuǎn)身，以最快的速度爬回床上，拉起被子蓋住自己，側(cè)身躺下，閉上了眼睛。

她的動作因為身體的不協(xié)調(diào)而顯得有些笨拙，但總算是在大門被推開前完成了。

“吱呀——”

門開了。

一股純粹、宏大的光明魂力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這股力量溫和而霸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雪兒，你醒了。”

一個蒼老而溫和的聲音響起。

千仞雪沒有動。她將自己的呼吸調(diào)整到最平穩(wěn)的頻率，身體蜷縮成一團，裝作還在熟睡。

腳步聲在床邊停下。

她能感覺到，一道探究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千道流沒有立刻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站著，那半神級別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細細地探查著她身體的每一處。

他在懷疑什么？

千仞雪的意志高度緊繃。她知道，自己剛才蘇醒時的靈魂波動太過劇烈，即便再短暫，也不可能完全瞞過一個半神強者的感知。

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現(xiàn)在，她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一個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身體還有些不適的普通孩子。

“唔……”

她適時地發(fā)出了一聲模糊的囈語，身體在被子里不適地動了動，仿佛被那股光明氣息驚擾了美夢。

隨后，她緩緩地、帶著幾分掙扎地，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立刻看向千道流，而是先迷茫地眨了眨眼，視野似乎無法對焦。她抬起那只小手，揉了揉眼睛，動作遲緩又帶著孩童特有的憨態(tài)。

“爺爺？”

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床邊的人，聲音軟糯，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和依賴。

完美的表演。

這是她潛伏天斗帝國二十年，磨煉出的本能。將一切真實的情緒，都隱藏在最無懈可擊的表象之下。

“做噩夢了嗎？”

千道流俯下身，溫熱的手掌撫上她的額頭。他的動作很輕柔，語氣也充滿了關切。

但在千仞雪的感知中，那只手掌接觸皮膚的瞬間，一股更加精純的精神力，悄無聲息地探入了她的腦海。

來了！

千仞雪的靈魂核心猛地一顫。

她不能抵抗。任何一絲精神力的反抗，都會瞬間暴露。

她必須接納，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去“詮釋”這股探查。

她沒有去構(gòu)建精神屏障，反而主動“放開”了自己大腦的淺層意識。任由千道流的精神力掃過。

同時，她將那股因為神魂與肉體不匹配而產(chǎn)生的劇痛，偽裝成孩童做噩夢后的恐懼與不安，清晰地反饋了過去。

在千道流的感知里，他只探查到了孫女的身體有些虛弱，精神也有些萎靡，像是被夢魘驚擾過度的正常反應。那潛藏在最深處，如同浩瀚星海般的神祇之魂，被她用一層層的“虛弱”和“迷茫”完美地遮蓋了起來。

“夢到……很大很大的光……好刺眼……”

千仞雪垂下眼睫，小聲地回答。她的身體微微發(fā)抖，主動向著千道流的方向縮了縮，做出尋求庇護的姿態(tài)。

這句話，一語雙關。

既是解釋了自己精神波動的來源——被強大的光明力量（天使之力）所影響，也是在不動聲色地迎合千道流的期待。

果然，千道流聽到這話，臉上的最后一絲疑慮也消失了。

他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千仞雪的后背，聲音里的溫和多了一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與狂熱。

“不要怕，雪兒。那不是噩夢，那是屬于你的榮耀。”

“你生來，就沐浴著神的光輝。你是天使之神在人間的血脈，是我們家族等待了千年的希望。”

他又開始了。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術。

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將所謂的“榮耀”和“希望”，變成一副沉重到無法掙脫的枷鎖，牢牢地套在她的脖子上。

千仞雪將頭埋在被子里，一言不發(fā)。

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那雙金色瞳孔里壓抑不住的殺意，就會徹底暴露出來。

“好好休息，我的孩子。”

千道流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安排。

“再過幾天，就是你武魂覺醒的日子。整個武魂殿，整個大陸，都將見證一位真正的天才誕生。到那時，你就會明白，你所承載的命運，是何等的偉大。”

他沒有再停留，轉(zhuǎn)身離去。

厚重的大門再次關上，將那令人窒息的光明氣息隔絕在外。

房間重歸寂靜。

許久，千仞雪才從被子里緩緩抬起頭。

她臉上的迷茫、依賴與恐懼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疲憊和冷酷。

第一關，算是過了。

用示弱和偽裝，暫時騙過了這個掌控她命運的男人。

但這只是開始。

千道流的控制無孔不入，她就像一只被關在黃金囚籠里的金絲雀，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

武魂覺醒……天使九考……

不。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走那條被安排好的路。

天使之神？

那個高高在上，眼看著自己家族走向覆滅，眼看著自己最忠誠的信徒被當成棄子，卻無動于衷的神？

她親手敲碎了自己的神位，就是為了與那個虛偽的神祇，劃清界限。

她要走一條全新的路。一條足以將所有敵人，連同他們背后的神祇，都一起拖入地獄的路。

而這條路的第一步，不是獲取強大的力量，也不是謀劃未來的布局。

而是要去見一個人。

一個她前世虧欠最多，也最渴望得到其認可的人。

母親。

比比東。

千仞雪攥緊了小小的拳頭。

她必須在武魂覺醒之前，在千道流的計劃全面展開之前，見到她。

并且，要用自己的方式，撬開她那顆被仇恨與絕望冰封起來的心。

這比對抗神祇，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