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薛可用到岳母家的時候,宋美麗還在臥室睡覺。
他禮貌性地推門看了一下,見床上被子里窩著一大團,一只打著石膏的腳腕赫然探出來,搭在床尾,無聲地展示給薛可用看。
薛可用看了一眼,關上門。
岳母問薛可用吃早飯了嗎。
薛可用回答說昨晚值夜班,今早安排完公司的事務就跑來了。
岳母就從鍋里拿了倆包子,給女婿端上。
包子很好看,褶子拿捏得有專業水準,為了圖個喜慶,包子褶中間還放了一顆紅棗。看來做包子的廚子很走心。
簡單的白菜肉加木耳餡兒,卻是十分好吃。
薛可用知道岳母和老婆都不會做這么好吃的包子,若是買的,一股濃重的大料味,他猜想是別人送的。
薛可用吃了倆包子,他的胃剛墊底,就站起來,又去鍋里拿。
岳母說:給美麗留著吧,包子不多,是人家送的。還有油條呢。
薛可用于是把手縮了回來。看了看鍋里,油條大約是幾天前剩下的,軟塌塌的。
岳父還活著的時候,雖然不缺錢,但宋家有個革命老傳統,剩飯不舍得扔。每次炒新菜,必然桌子上有個剩菜壓軸。薛可用和宋美麗剛結婚那些年,作為農村吃過苦的孩子,也是為了討好岳父母,他在飯桌上主攻剩菜這一項。后來習慣成自然,薛可用就成了岳母家的垃圾桶,有剩菜必然是他的份兒。
他后來覺得不對勁兒,開始悄悄鬧革命。每次吃飯,剩菜依舊放在他跟前,他伸長胳臂,就像翻山越嶺尋覓愛的人,去吃自己喜歡的菜。惹得岳父母一臉不高興,覺得他高升了,忘了初心,開始翹辮子了。
他和宋美麗娘家人的矛盾,是從吃飯開始的。
如今,老太太賞他倆新包子,依舊很自然地給他留了剩飯。
薛可用沒吃,就說已經飽了。
飽個頭。他一個看似風光的薛經理,連包子都不能管飽。
2,
宋美麗的起床是一場災難。
她要薛可用扶她上廁所。她像長在薛可用身上的一顆老樹,薛可用小心翼翼地把她栽到馬桶上。
他就要退出去,宋美麗叫住他,說一會兒就好了,你接著扶我出去。
薛可用以為老婆是小便,沒想到來了一場大的。
他不自覺地捂著鼻子,要奪門而出。
宋美麗幽幽地說:天下女人,就算貂蟬西施,拉屎的時候都一個德行,來例假的時候一股血腥氣。
薛可用想起一句古詩,其態亦爾爾。
你認識的那些妖精,拉屎的時候比我還不如呢。
宋美麗說著,扔了一個深水炸彈。
李魚肯定是拉屎的。可是他想起李魚時,都是那可愛的鮮嫩的樣子。李魚昨晚還撒嬌說她吃壞了肚子,肚子疼呢。薛可用讓她買點PPA。
宋美麗這是借著受傷在報仇,她知道他上次在飯店不告而別就是去找女人了,她當著他面拉屎就是在侮辱他。
薛可用剛想說我出去等你,宋美麗表示自己結束了五谷輪回,要出宮了。
宋美麗長在薛可用身上洗了臉,刷了牙。然后到飯桌上,準備用膳。
岳母列了個清單給薛可用,一會兒他要出門采購很多東西,比如買大骨頭,甲魚,各種菜,還有拐杖等等,這些東西要去好幾個地方采購,薛可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透口氣了。
包子端到桌子上。
宋美麗一看,就問老太太上哪買的包子,怎么還加個紅棗。
老太太說:老劉送來的,他老婆蒸的包子又好看又好吃。
宋美麗聲音一下高起來:劉大吹的老婆安的什么心?昨天我是怎么從梯子上摔下來的?就是她從屋里沖出來喊了一嗓子,一驚一乍的,我一個恍惚,才閃下來了。她應該為我的受傷負責!
老太太:那也怪你,饞人家的棗。
宋美麗:媽你收了她啥好處,胳膊肘子拐到她那兒了?她若是不說家里有棵棗樹,我能想著去她那破家,要是不去她破家,她不咋咋呼呼,我能受傷嗎?我受了傷,她還貓哭耗子,送包子放個紅棗,這是提醒嘴饞才受傷的嗎?
紅棗戳到痛處。宋美麗終于為她的受傷找到了真兇。
老太太和閨女理論了幾句。
薛可用在一邊聽明白了,原來這娘倆是跟著劉大吹這犢子回鄉下旅游了。
他插了句嘴:在誰家受傷誰家不該負起責任來嗎,醫療費精神損失費都該算算,送倆包子就打發了。
岳母:自己不小心賴人家,也說不過理去。人家也是好心。要找你去找吧。
薛可用:行,我找劉大吹那小子賠錢。
宋美麗聲音又高了起來:煩死了,找什么找,我的事我自己來處理,你這時候想起你是我男人來了。
薛可用:好好,我不管,你先把包子吃了,大不了把紅棗拿掉。
宋美麗:我不吃,留著喂狗。
今早岳母和薛可用都吃了,兩人成了狗。
薛可用忍著:那你吃啥?
宋美麗憋了半天,說:打鹵面。
3,
這個上午,薛可用終于逃出宋家,到外面采購東西。
岳母的意思是吃過午飯,就讓薛可用把宋美麗弄回小城的家照顧,她吃不消一個瘸子的脾氣。但有些食材她要監督女婿去買,還是心疼閨女。
薛可用答應著。
一只鳥飛出籠子。薛可用利用出門購物的時間約會李魚。
從上次去濱海小城跟李魚在一起,時間又過去了一些日子。這些日子里,李魚正在忙著辯論賽,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對他并不糾纏。這和他以往遇見的女人太不一樣了。
當年他和一個離婚少婦好成一個頭,那少婦想和她結婚,但薛可用認為離婚對他而言損失太大,態度模棱兩可。那少婦就鬧到單位去,薛可用本來要被領導委以重任,也因為個人問題像王八趴在淺灘,沒啥作為。
宋美麗在那次事件中,堅決不肯離婚。她認為離婚就是女人的失業,即使工作是雞肋,但這些年總算沒失業,磨吧,磨吧,機器不好使,但我也會不讓別人使。
而李魚多么不同。盡管男人在掛到墻上之前都不會消停,但李魚是薛可用枯萎中年里的一條鮮活的魚。如果抓不到權力,但還能抓住愛情的魚,也算暗淡的中年人生里一道光。
他跟李魚聯系。
李魚正在上課,回復說12點才能下課,下課后她想和薛可用去吃火鍋。
薛可用哪有時間吃火鍋,就說我迫不及待地想吃你,然后再吃火鍋。
于是李魚善解人意地說她會提前半小時離開,兩人約在新干線賓館見面。
4,
薛可用在1307房間見到李魚,兩人交纏著跳進池子。
李魚禮貌性地配合著叫了幾聲。
事后,他摟著李魚說:這兩天吃壞了東西,有點拉肚子,身體很是虛脫。
李魚:薛姨媽和我同病相憐呢,你吃個PPA吧,昨晚我拿來的藥,吃了后,睡得香肚子也好了。
說著,李魚從他懷里抽出身來,拿了一粒藥,非要薛可用吃下去。
薛可用沒拉肚子,不吃藥。李魚就把藥片含在嘴里,對著薛可用的嘴巴吻下去,藥片混合著魚的唾沫,送到薛可用的嘴里。
吃吧,不過是一粒PPA,李魚這般操作,就是毒藥他也要吃進去啊。
兩人摟抱著纏綿了一會兒。薛可用說下午單位里有事,他要急著趕回去,大約沒時間陪她吃火鍋了。他給李魚轉了一千塊,讓她自己去吃飯。
李魚說:我從來不跟錢過不去。算了算,你還吃了虧,要不買一贈一?
薛可用:買一贈一不夠,贈一輩子吧。我愛你,我的愛是重的,又是輕的,重在心里,輕在你的自由里。你是個精靈,我日夜擔心失去你。
李魚吃吃地笑著,薛可用愛極了這個明媚的一覽無余的女孩子。
李魚說:我也對火鍋沒啥興趣,桌上還有倆包子呢,咱倆一人一個,你喂我,我喂你。
包子真好看,褶子中心還赫然放著一個紅棗。
薛可用心想,難道包子界流行放紅棗,喜慶嗎?
他把紅棗扒下來,填到李魚嘴里,兩人相互喂食包子。
包子是白菜肉加木耳的,無比好吃。吃著吃著,薛可用覺得這包子跟在岳母家的一個味道一個樣子。
就問李魚,誰送的包子。
李魚說:酒店餐廳。
薛可用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李魚:不過我知道不是餐廳送的,和上次送蘋果的是一個人,有人愛上了我。
薛可用捏了李魚的鼻子一把,說:誰敢愛上你,我要變成普希金,和他決斗。
李魚:速派你去決斗,拿著鐵锨還是大錘?
薛可用:文人以筆為刀,刀刀殺人。
李魚又笑:人家是女的,是賓館的服務員大姐給的。
薛可用警惕起來:服務員誰啊,長什么樣子。
李魚:你怎么對人家感興趣了呢,花心大蘿卜,你出去看看不就得了?
薛可用:我才沒興趣呢,我的眼里只有你,我怕包子里有毒,我經常跟我閨女說,不要輕易吃別人東西喝別人的飲料,今天我也要鄭重對你說,你別不當回事。
說著,就把半個包子放回盤里。
他還想說什么,口中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栽倒在床上,睡過去了。
5,
下午下班前,汪芳接到劉大吹的電話,說要去小城一趟,把宋美麗送回家。
汪芳問,明早你就去上班了,干嘛不明早一起呢,再說,他男人不是來了嗎。
劉大吹:你咋知道他男人來了。
薛可用溜進1307房間的時候,汪芳看見了他,她假裝整理東西蹲在推車后面,薛可用沒有看到她。
她對劉大吹說:用屁股想想,他也得來,老婆摔斷了腿,他不伺候誰伺候。這回怎么又使喚你了。
原來,外出采購的薛可用,到了中午不見人,到了下午三點還是不見人,電話還打不通。宋美麗在家發瘋,和老太太吵了一架,老太太讓她滾。她瘸著一條腿,滾不了,只好打電話給劉大吹:她一刻都不能待了,要立馬回到小城自己的窩里。
汪芳知道薛可用此時在1307房間呆著。她猶豫著,是否跟劉大吹匯報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