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別人是快悅的事》正式上線的那天。

一片死寂。

“上線一分鐘，播放量，873。”

數據分析師小王的聲音干澀，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數字。

想當初，《難以抗拒你蓉顏》上線時，這個數字后面至少要加四個零。

“上線十分鐘，播放量，3102。”

“上線一小時，播放量，12455。”

宣發總監李睿的額角，汗珠已經匯成了小溪，順著臉頰往下淌，他卻顧不上擦。

完了。

這是他腦子里唯一的念頭。

星樂文化憑借張信折創造的奇跡，剛剛在業界建立起“點石成金”的神話光環。

而現在，這個光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陳總……這……”李睿的聲音都在發顫，他甚至不敢去看身后那個男人的表情。

陳星就站在他身后，雙手插兜，平靜地注視著屏幕。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失望，沒有焦慮，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他就那么看著，仿佛在欣賞一幅與自己無關的抽象畫。

“繼續。”

陳星只說了兩個字，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數據中心所有懸著的心，猛地一沉。

繼續？

還怎么繼續？

這數據，已經不是慘淡了，這是恥辱！

是星樂文化自崛起以來，從未有過的恥辱性開局！

……

市場的反應，比數據更冰冷，更殘酷。

宣發團隊按照陳星那“詭異”的指示，將歌曲的demo投遞給了各大主流電臺。

得到的回應，驚人的一致。

“李總監，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你聽聽這歌，要死不活的，大半夜放出去，聽眾還以為我們廣播信號出問題了。”

“這……這叫搖滾？我們臺的聽眾群體是都市白領，他們喜歡的是小資情調，不是這種喝多了在地下室發牢騷的噪音。”

“抱歉，我們的歌單已經排滿了。對，未來三個月都滿了。”

一個個電話打回來，李睿的心就涼一分。

主流電臺，全線陣亡。

各大音樂榜單上，《愛上別人是快悅的事》更是連個水花都沒看見。

榜單前十，依舊被那幾個熟悉的流量小生霸占著，他們的新歌哪怕是口水歌，靠著粉絲打榜，數據也刷得飛起。

而伍白的名字，要一直往下拉，拉到快要看不見的地方，才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

像個無人問津的棄兒。

星樂文化的官方微博下面，評論區也炸了。

但不是喜悅的爆炸，是困惑和憤怒。

“我靠，等了半天，就給我聽這個？這唱的是個啥？聽得我心梗都要犯了。”

“哥哥的聲音是上帝吻過的，這個新人的聲音是被二手煙熏過的吧？星樂文化審美降級這么嚴重？”

“聽不懂，欣賞不來，告辭。還是回去單曲循環《愛茹潮水》了。”

“陳星是瘋了嗎？捧出張信折這種天王，轉頭就去垃圾堆里撿了這么個玩意兒？”

當初被張信折吸引過來的大批粉絲，第一次對星樂文化，對陳星的眼光，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甚至有不少人，直接取關了。

恐慌，如同瘟疫，在星樂文化內部迅速蔓延。

“陳總！必須立刻采取行動了！”

緊急召開的高層會議上，宣發總監李睿幾乎是吼出來的，他把一份打印出來的輿論報告拍在桌上。

“股價已經開始小幅下跌了！再不想辦法，‘星火廠牌’就真的成了業內笑話了！”

“我建議，立刻追加宣發預算，買熱搜，找營銷號，把‘伍白’的搖滾浪子人設炒起來！就算歌不行，人設也能吸粉！”

音樂總監葉凡也皺著眉，沉聲道：“陳總，伍白的風格，確實……太偏了。是不是可以考慮讓他下一首歌，稍微往市場靠攏一下？哪怕只是一點點。”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星身上。

他們是陳星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們相信陳星的眼光。

但這一次，現實這盆冷水，澆得他們徹骨冰寒。

陳星沒有看那些報告，他的手指在會議桌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叩、叩”聲。

每一下，都敲在眾人緊張的心弦上。

許久，他才抬起眼皮，目光掃過全場。

“你們覺得，我們輸了？”

沒人敢回答。

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簽伍白的時候，說過什么？”陳星的聲音依舊平靜，“‘星火’要的，不是商品，是能放火的藝術家。”

“你們現在，卻想讓我把一把火炬，包裝成一根熒光棒去賣？”

陳星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張信折的歌，是傾盆大雨，能瞬間澆灌所有干涸的土地。所以它能一夜之間，席卷所有人的耳朵。”

“但伍白的歌，不是。”

“它是一顆種子，一顆埋在最深、最硬的凍土里的種子。你指望它一夜之間就長成參天大樹？”

“它需要時間，需要一點點陽光，需要那些同樣不甘于凍土的人，用體溫去把它焐熱。”

陳星轉過身，眼神里帶著一種眾人無法理解的深邃。

“銷量，榜單，主流評價……這些東西，對伍白來說，是垃圾。”

“我選擇的戰場，根本就不在這里。”

“所有宣發方案，維持原樣。什么都不要做。”

陳星丟下這句話，不理會身后一眾目瞪口呆的高管，徑直走出了會議室。

“讓他……讓子彈飛一會兒。”

……

林晚晚端著咖啡，輕輕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陳星正站在那，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背影孤直。

“還在擔心？”陳星沒有回頭，卻仿佛背后長了眼睛。

“我只是……不太明白。”林晚晚把咖啡放在他手邊，輕聲說，“我信你，陳總。但這次，我真的有點看不懂了。數據不會騙人，市場也不會。”

“數據告訴你，大多數人不喜歡。市場告訴你，這歌賣不出去。”陳星接過咖啡，抿了一口。

“但它們沒告訴你，”他頓了頓，“那些喜歡的人，有多喜歡。”

陳星點開自己的手機，打開一個界面遞給林晚晚。

那是一個極其小眾的搖滾論壇，界面簡陋，用戶活躍度也不高。

一個帖子被版主置頂標紅。

【標題：媽的，十年了，終于聽見一句人話了！】

點進去，主樓只有一句話。

“都去聽《愛上別人是快悅的事》，星樂文化那個新人，伍白。操，這才是搖滾！”

下面的回復，已經蓋了上千樓。

“樓主我頂你！聽第一句就跪了！這嗓子，這味兒，太他媽正了！”

“我循環了一下午，聽得煙都抽了兩包。歌詞寫得太狠了，每一句都像在抽我耳光，但我就是爽！”

“星樂文化瘋了？還是陳星瘋了？這種純粹到不商業的歌也敢發？不管了，就沖這首歌，以后我就是星樂文化的自來水！”

“已經安利給身邊所有聽搖滾的朋友了，反應出奇的一致：撿到寶了！”

沒有水軍，沒有控評。

每一個ID背后，都是一個被那沙啞聲音擊中的，孤獨而驕傲的靈魂。

他們像找到了組織，在這個小小的論壇里，宣泄著自己的狂喜。

林晚晚看得有些發怔。

這些評論，和主流平臺上的那些謾罵與不解，像是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陳星收回手機，淡淡道，“我只是在森林最干燥的地方，丟下了一顆火星。現在要做的，就是等風來。”

……

同一時間。

B站，某間燈火通明的公寓里。

“毒舌老K”打了個哈欠，準備結束今天的直播。

“行了行了，今天就到這。最后看看有啥新歌沒，讓我批判一下，給大伙兒助助眠。”

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點開新歌榜。

“喲，星樂文化又出新人了？伍白？這名字土的……讓我看看有多爛。”

他嘴角掛著職業性的嘲諷，點下了播放鍵。

一陣粗糲、壓抑的吉他前奏響起。

老K撇了撇嘴：“裝模作樣。”

下一秒，一個沙啞的，像是被砂紙和烈酒反復打磨過的聲音，從音箱里鉆了出來。

“愛上別人是快悅的事，為何你偏偏要表現得這么痛苦……”

老K臉上的嘲諷，僵住了。

他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

“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為他繼續演出，你們都該曉得，這不過是場演出。”

歌聲里那種看透一切的自嘲，那種心碎成渣還要給自己點根煙的混蛋勁兒，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進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靜止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完全不符合主流審美的聲音給震住了。

一曲結束。

老K沒有說話。

他沉默著，摘下耳機，然后，又一次，點下了播放鍵。

一遍。

兩遍。

三遍。

直播間幾十萬觀眾，就這么靜靜地陪著他，聽了三遍。

彈幕終于再次涌動起來。

“K哥？K哥你還活著嗎？”

“我靠，這歌……有毒！我怎么也想跟著單曲循環了！”

“這聲音，這歌詞……我好像失戀了……”

“毒舌老K”終于動了。

他關掉了音樂，然后抬起頭，看向攝像頭。

他的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和毒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震驚、狂熱與興奮的復雜光芒。

“兄弟們，”他開口，聲音有些干澀。

“垃圾時代……好像要結束了。”

“媽的，我現在就關直播，通宵給你們做一期視頻。”

“這把火，老子今天，必須第一個給他加上一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