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塔地下核心地帶的一間研究室,形如潛艇,其中彌漫著藥水、金屬和油基潤滑劑的味道。這里的墻壁是加裝了隔音的吸光材料,儀器面板上有密密麻麻的指示燈無聲地明滅,對于人體的檢測數據可以精確到每毫秒。
中央實驗臺上的女子,身形瘦削,面色慘白,表情顯得有些痛苦,不知是噩夢還是什么原因導致。她方從一場深度昏迷中掙扎出來,意識如同強光投射到膠片時產生的光暈,模模糊糊。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時斷時續的耳鳴加劇了頭痛。
坐在窗邊的女研究員查栗面露焦灼,手指輕輕叩著窗臺,對身后悄無聲息的來人渾然不知。當代表腦波活躍度的曲線出現一個明顯的波動峰值并伴有提示音時,她迅速走到控制臺按下通訊按鈕,被身后的鈴音一驚,打了個戰栗。
“你回……啊,master.”她轉身,卻發現來人并非搭檔,“屬下擔心您工作繁忙,所以想先聯系查理斯。然后在……”她說話的聲音越發小。
倪克斯面帶笑意看著她,微微歪了歪頭,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個通訊設備,舉起,在空中一晃,隨后將其放在藥水架的邊上。
查栗瞳孔驟然放大,各種不好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浮現。她下唇顫抖,欲言又止。
倪克斯步伐沉穩地走到實驗臺邊,頂光打在她的臉上,使之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她的眼睛圓而大,淺棕色的瞳孔如寶石般,本該是明媚的。此刻卻如深潭般,牢牢鎖在女人蒼白的面容上。她抬手間,燈光暗了幾個度。
景禾虛弱地睜開眼,眼神迷離渙散,無法聚焦。她覺得自己昏睡了好長時間,而在那之前,應該是拍完戲在酒店休息準備去取外賣,后來發生了什么,只是略微思索就會覺得頭痛欲裂。
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更是比昏睡前能看見的細節更多。倪克斯俯下身,一股混著雨水氣的梔子花香撲面而來,刺得景禾鼻頭一酸,虛弱地打了幾個噴嚏。
倪克斯取下手套,隨手一扔,被一旁的仿生人接住。她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著景禾冰涼的下巴,力道不大,卻有著幾分不容掙脫的控制感。
查栗趁此解鎖了門,在邁出門檻的一瞬被兩個仿生人鉗制。倪克斯輕咳一聲示意仿生人將其帶走。
“寶貝,”倪克斯莞爾一笑,聲音輕柔而甜美地說道:“你醒啦。”
倪克斯的拇指極其緩慢地沿著景禾下頜線摩挲至她臉頰,這動作激得她一陣陣發抖。然后,倪克斯輕柔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警告地:“以后,可不敢再有那些逃跑和輕生的糊涂念頭了,嗯?”
景禾茫然。她看著對方那雙淺棕色的眼睛,不禁想起烏龍茶,這時候她正口渴,喉嚨發癢。又順著倪克斯的肩膀往下望去,是個肩窄但肌肉含量高的人,其手腕上戴著一個運動手表,往后在它的后面是一串綠發晶,燈光下溫潤的光澤和高級的質感看起來是天然的。
倪克斯說的話景禾愣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她下意識觀察周圍環境。直至意識到倪克斯正捏著她的下巴,方想掙脫,卻沒有絲毫力氣。
倪克斯很滿意捕捉景禾那瞬間的情緒波動,輕笑一聲后,微微起身,又托著她的下巴,欣賞一番方才在她臉上捏出的印子。她直起身,溫柔不再,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對空氣下達了指令:“全譜掃描。我要知道她身體里每一個細胞、每一段神經元的實時狀態,包括所有潛在的‘不穩定因素’。不過你這樣的呆子,我很喜歡?!?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研究室天花板的一部分無聲滑開。一個龐大的環形裝置,外形與舊時代的核磁共振儀有幾分相似,但其表面覆蓋的無數細密銀色探針和不斷變換形態的微型傳感器使景禾不由得懷疑自己所處的時代及空間。儀器緩緩落下,嚴絲合縫地籠罩在實驗臺上方,在其完全覆蓋之前,景禾聽見倪克斯明亮而輕柔的聲音:“晚安,我的女兒。好好休息吧!”
長時間沒有說話導致景禾口腔肌肉有所退化,大腦存儲的詞匯量亦少之又少,更何況長時間未飲水的她連簡單的吞咽也會讓嗓子有撕裂感,就連開口說話會都會讓她感到頭痛心焦。
倪克斯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點,于是在進行全譜掃描后,一個仿生人拿來了一瓶藥水。景禾就這樣靜坐在實驗臺上看著他,他就這樣端著藥水看著景禾,二者僵持著。
兩小時后,終是以景禾飲下那瓶藥水結束了“木頭人不許動”的游戲。大約過了一分鐘,她便覺得嗓子的疼痛感有所緩和,仿生人清理藥瓶后回到本來的位置。
偌大的實驗室除了實驗物品也有生活物品,卻沒有能讓人知曉時間的東西。景禾望著遠處窗外的魚群,觀察魚群的行動規律來判斷現在的時間,她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是有這個技能的,但大腦知識庫一片空白,更別說檢索信息了。
而后她又不禁陷入沉思并推斷當下的狀況,努力回憶卻沒有想起有效信息,連家人朋友的面龐也隨著思考變得模糊。
當下的情況對她來說百害而無一利,她擔心有朝一日會忘記親朋好友,忘記一切甚至忘記自己。
她環顧四周,研究人員的桌子上放著紙筆,沒想到這里發展到如此先進的地步竟然還能有非無紙化的記錄形式,她也好奇紙上的內容,于是貼著實驗臺緩緩接觸地面,雙腿的麻木與無力感屢屢使她一不小心就撲在地上,周圍的仿生人就這樣冷眼看著并記錄著。
“不好,是肌無力。你們也不知道來搭把手,沒眼色。”說罷,一個離她最近的仿生人閃來,穩穩扶著她的胳膊,她一改當時的看法:“挺好,挺好的……謝謝,你知道現在的時間嗎請問?”
仿生人不言。
伴隨特定頻率特定音調的白噪音,眩暈突襲景禾,隨后她就眼睜睜看著如“木頭人”一樣的自己被仿生人抬上了實驗臺。那燈光有靈性般的暗了幾度,不會刺激她的雙眼。
隨后她見一個戴著耳塞的女人,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拿著一支藥劑扎在她臍周右側五厘米處緩緩推進,并說道:“別怕,抗凝藥。”
景禾陷入沉睡。
塞壬塔書房。此處深色實木書架頂天立地,滿墻書籍形成壁壘,各個時期的書籍內容涵蓋人類知識范疇的最大值,西方列國從古至今的圖鑒等均被分類排列整齊。
若是將列列書架視作背景,那么書房異常空曠。在書房正中有一張五十乘五十米的墨綠色厚毯,也只占書房地表總面積的十分之一。其上的實木書桌與椅子置于正中,也是整個塞壬塔的中點。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家具了。
此時倪克斯正坐在書桌前翻閱《現代生物學導論》,桌子左上角堆滿了類似書籍,有一仿生人散發暖黃色燈光站于桌子西北方,端著一個顯示屏,播放著網課。
查栗與她相對而坐于陰影之中。
一旁的仿生人端著通訊設備,一粗糙嘟囔的男聲從中傳出:“那段音頻就只是抑制DMN,即大腦默認模式網絡。這才第四天,你覺得她想起什么了?再來幾天想必連思考都不精。”
“哦,是嗎。我倒不覺得記憶對她有什么影響。有嗎?你在擔心什么?”倪克斯翻了一頁書,看著顯示屏上的內容,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完后,輕輕念著書上的知識點,大約過了十秒,她說:“就這樣吧,為了計劃。”
男人方才開口:“大局觀念,這點我很欣賞你。上次在塞壬塔竊取‘星無’的是她吧。”
倪克斯沒有回復他。
他接著說道:“就你這樣陰險毒辣的人能放過她,可見她不一般啊。”
倪克斯仍舊沒有搭理他。
后來男人說起一些關于研究的新發現,倪克斯無心聽,令仿生人關閉聲音后比對著顯示屏的數據與書上的內容,許久。
“查栗,讓替身去換她,并且給她一些不那么痛苦的方式,要確保她一直是‘白紙’。順便跟查理斯說一聲,若明日一早我見不到成果,那就做好領盒飯的準備吧。”倪克斯語氣平淡,翻了一頁書。
“是?!辈槔踹t疑,隨后極快速應下。
倪克斯正對面的書架朝兩側反向移動,一個容貌與景禾相仿的女人邁著緩步走出,微笑著朝倪克斯問候:“Master.”
在查栗帶著替身乘坐傳送陣離開之前,隱約聽見倪克斯對誰說:“可惜你們從不知悔過。”
查栗不敢放眼觀察書房,只得拉著替身,低頭看著大理石地板。倪克斯從來不會讓任何人類靠近書房,何況還讓她知道了一些“秘密”呢?怕不是自己不久也要退出生物圈了?想到這里,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一個不理智的計劃在短暫思考后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