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壞的空氣像一只巨大的、粘膩的手,猛地攥住了咽喉。
瘴氣林,濃得化不開的灰綠霧氣翻涌著,纏繞著每一棵扭曲虬結、樹皮如鱗片般剝落的古木,
濕滑的苔蘚覆蓋了所有能落腳的地方,吸飽了水分的腐葉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嗤聲,每一次抬腳都帶起一股裹著孢子與腐爛甜腥的濁氣。
光線被徹底吞噬,只有幾點幽綠的磷火在霧氣深處詭異地飄浮、跳躍,如同鬼魅無聲嘲弄的眼。
鐵寒川緊抿著唇,鼻翼翕動,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團冰冷的、帶著濃重腥甜和腐朽氣息的棉絮,沉重地墜進肺里,每一次吸氣都引發胸腔火辣辣的灼痛。
撥開一叢垂掛下來的、布滿濕滑粘液如同巨蟒唾液的藤蔓,動作間帶起的細微氣流攪動了霧氣,那灰綠的顏色仿佛有生命般纏繞上來,貼上裸露的皮膚,留下冰涼滑膩的觸感。
“早該多帶些帶北地火絨,”喉頭滾動,無聲地詛咒了一句,聲音被濃重的濕氣壓得幾乎聽不見,更像是在心里狠狠碾過,
“這濕柴煙怕要把蛇群引來了!”念頭剛起,仿佛是為了印證這該死的不安,側前方濃霧遮掩的腐葉堆里,
驟然響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密集如雨的“嘶嘶”聲,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滑膩摩擦聲,由近及遠,快速消失在更深的霧靄中,只留下空氣里彌漫的、更濃烈的腥臊。
鐵寒川握緊了腰間那柄隕鐵打造的苗刀刀柄,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一絲微弱的信心。
刀柄末端新開鑿的暗倉里,藏著三顆以辰州朱砂、黎明前采集的純凈晨露調和秘制的解毒丹,遇蠱毒自溶,是最后保命的底牌。
刀背靠近護手處,新嵌了一道細長的凹槽,里面靜靜蟄伏著幾只米粒大小、色澤如黯淡青銅的示警蠱蟲,
此刻它們毫無動靜,如同死物。
這是他前夜在茶馬古道那座廢棄驛站里,借著搖曳的油燈,從那塊意外得來的冰冷隕鐵上反復琢磨、試錯才開鑿出的法子。
鐵寒川艱難地辨認著幾乎被苔蘚和扭曲藤蔓完全覆蓋的路徑,朝著記憶中那張染血的苗疆地圖標注的、瘴氣林東南側被蔓藤覆蓋的煉蠱洞方向跋涉,每一步都陷進濕滑的腐殖層,留下深深的、旋即又被霧氣吞噬的腳印。
鐵寒川之所以選擇煉蠱洞方向,不僅因其標注為解毒線索點,更因地形上緊鄰陡崖,必要時可據險一搏。
當最后一縷掙扎的天光被密不透風的林冠徹底掐滅,如同燈芯被捻熄,終于掙脫了瘴氣最濃重、仿佛膠水般粘稠的核心區域,眼前豁然出現一片猙獰的斷壁殘垣。
幾座依著陡峭山壁搭建的竹樓,在濃重如墨汁潑灑的夜色里顯出嶙峋的骨架輪廓,像被某種洪荒巨獸啃噬過、隨意丟棄的殘骸。
樓頂懸掛的獸骨風鈴早已腐朽不堪,僅剩的幾枚碩大、彎鉤般的獠牙在慘白月光的映照下,將細長的、扭曲如鬼爪的陰影投射在布滿滑膩苔蘚的地面上,宛如某種巨獸垂涎的口涎,又似一張張擇人而噬的嘴。
風早已停歇,只有一種浸入骨髓的死寂的、沉重的濕冷,如同裹尸布般嚴嚴實實包裹著這片被徹底遺棄的苗寨,連蟲鳴都消失了。
選了其中一座看起來相對“完整”——不過是四面漏風、屋頂破了大洞的竹樓,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竹門,腐朽的轉軸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一股更濃郁、更刺鼻的混合氣味如同實質的拳頭砸在臉上——朽木、霉斑、動物尸骸深埋的腐臭,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濃烈如鐵銹般的腥甜,直沖腦門。
月光透過屋頂那個巨大的破洞,如同一柄冰冷的、淬了毒的利劍斜插下來,在布滿灰塵和污跡的地板上切割出一塊慘白的光斑。
就在那光斑的邊緣,靠近一根歪斜得隨時會倒塌的承重竹柱下方,地板縫隙里,正極其緩慢地滲出一種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
那液體如同擁有病態的生命,蜿蜒著,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畫出扭曲、詭異的痕跡,在月光的冰冷凝視下,宛如一灘剛剛凝固的污血,無聲地宣告著此地的兇險和不祥,更像某種古老祭壇上未干的獻祭。
(暗紅液體在月光下宛如污血,其粘稠度與緩慢滲出暗示非自然因素,為煉尸出場鋪墊壓迫感。)
鐵寒川神經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嗡嗡作響的弓弦,無聲地抽出苗刀,隕鐵刀身在慘淡月光下泛著幽冷的青芒,像一泓凝固的深潭寒水。
背靠著相對穩固的竹墻,冰冷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滲入脊背。
目光銳利如搜尋獵物的鷹隼,一寸寸掃視著黑暗的角落、頭頂那些搖搖欲墜、布滿蟲蛀孔洞的竹梁、以及那不斷滲出暗紅液體的地板深處。
時間在這死寂中流淌得異常粘稠,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刀背凹槽內的示警蠱蟲依舊沉寂如石,但那股若有若無的、如同實質的冰冷視線黏在脊背上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冰冷黏膩,如同毒蛇的信子反復舔舐過皮膚,激起一層細密的戰栗。
解開腰間水囊,皮革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小心地倒出一點冰涼的山泉水在掌心,另一只手飛快地褪下左腕那只雕工古樸、紋路繁復的月光顯影銀鐲。
水珠滴落在鐲子內壁一個不起眼、形如盤蛇的凹槽紋路上。
水珠迅速滲入,如同被饑渴的土地吸收,銀鐲表面瞬間流過一層極其微弱、幾不可察的幽藍光芒,如同鬼火一閃,又迅速隱沒于金屬的冰冷中。
沒有異常顯影。
稍稍松了口氣,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稍緩,但緊繃的肌肉并未放松分毫。
這鐲子能映照附近潛藏的陰邪穢氣,此刻無影,要么是邪物藏得太深,如同潛伏在泥沼深處的鱷魚,要么……就是這東西的層級,如同山岳般沉重,早已超出了銀鐲感應的范疇。
不敢生火,濕柴的濃煙是招禍的旗幟。
只在角落清理出一小塊勉強能坐的地方,碎石和碎骨在動作下發出細碎的聲響。
就著冰冷的清水,啃了幾口硬邦邦如同石塊的干糧,粗糙的麩皮刮擦著喉嚨。
疲憊像冰冷沉重的潮水般涌來,眼皮沉重如墜鉛塊。
寒意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骨髓,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就在這半夢半醒、意識如同在泥潭中沉浮的恍惚之際
“嘩啦——轟!”
頭頂猛然傳來一聲撕裂耳膜的巨響!
腐爛的竹梁如同朽爛的繩索般應聲斷裂,夾雜著大量朽木碎屑、陳年積塵和簌簌落下的瓦礫,一道黑影如同出膛的炮彈,裹挾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尸臭和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撲面門!
那速度太快,快得視網膜只來得及捕捉到一片模糊的陰影!
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千鈞一發之際,身體的本能反應超越了思考。
腰部核心肌肉瞬間繃緊如鋼索,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強力彈簧彈開,猛地向后翻滾,動作帶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砰!!!一聲沉悶如擂鼓的重響!那東西重重砸落在他剛才蜷縮的位置,腐朽的地板如同薄紙般瞬間被砸穿一個大洞,碎裂的木屑如同箭矢般四散迸射!
慘白的月光終于吝嗇地照亮了襲擊者:一具穿著破爛、依稀能辨出苗人裝束的軀體,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深潭淤泥般的青黑色,腫脹得如同在水中浸泡了數月的尸體,幾乎要撐破那襤褸的布片。
臉上肌肉僵硬扭曲,凝固著永恒的驚怖,雙眼只剩下兩個渾濁的、深不見底的空洞,大張的嘴里露出幾顆殘缺的黃牙,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動的嘶啞吼叫。
它動作僵硬卻帶著一股蠻牛般的巨力,一擊不中,立刻以一種違反關節活動的方式,咔吧一聲扭動著僵硬的脖子。
那對空洞的眼窩死死“盯”住了方向,腐爛的腳掌蹬地,再次悍不畏死地撲來!帶起的腥風幾乎令人窒息。
不是一具!是十幾具!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關節錯位的脆響和拖沓粘滯的腳步聲,破敗的竹樓仿佛成了煉尸的巢穴!
四壁的破洞、頭頂那個巨大的窟窿、甚至地板下那個被砸穿的窟窿邊緣,接二連三地爬出、笨拙地跳下、如同蛆蟲般涌出更多同樣腫脹可怖、散發著濃烈死亡氣息的煉尸!
它們動作或僵硬如提線木偶,或扭曲如折斷的玩偶,但腐爛頭顱轉向的目標卻無比一致——中央那個散發著鮮活、滾燙生命氣息的血肉之軀!貪婪的本能驅動著它們。
狹窄破敗的空間瞬間成了血腥的修羅場!
鐵寒川怒喝一聲,聲浪撞在腐朽的竹壁上,抽出隕鐵苗刀化作一道撕裂沉沉夜色的青虹匹練!
刀鋒帶著隕鐵特有的破風銳響,精準無比地斬入最先撲到的煉尸脖頸。
鋒刃切開那腫脹堅韌如百年老牛皮般的皮肉,發出沉悶而令人牙酸的“噗嗤”撕裂聲。
沒有預料中的鮮血噴濺,只有一股濃烈的、如同盛夏烈日下曝曬的沼澤淤泥般的惡臭猛地彌漫開來,充斥鼻腔!
那煉尸的頭顱被砍得歪斜到肩膀,頸骨斷裂的茬口清晰可見,卻并未倒下,反而伸出枯爪般、指甲烏黑尖長如同匕首的雙手,帶著一股腐爛的腥風,精準地抓向腰腹軟肋!
目標明確,直取內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