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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訣別咖啡

深南北站洶涌的人潮像冰冷的河水,沖刷著趙蕊單薄的身體。她背著那個半舊的帆布包,里面只裝了幾件換洗衣物和一瓶水。她像一片被風吹離枝頭的枯葉,茫然地隨著人流飄出站口。站外,深南初冬的冷風裹挾著鋼鐵和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薄棉衣。

她沒有回家——那個彌漫著中藥味、丈夫絕望眼神的地方。孩子們被她暫時托付給了母親。臨走前,她抱著熟睡的曉果,親了又親,又用力揉了揉曉成懵懂的小腦袋,只說:“媽媽去辦點事,很快回來?!蹦赣H擔憂的目光像針一樣刺著她,但她什么也沒解釋。解釋什么呢?解釋她要去結束這一切?

她買了一張去深南的車票,時間在晚上。這張票,是她給自己最后的時限,也是通往終結的憑證。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她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再看一眼錢明。

那個在她生命里刻下最深烙印,也給她帶來最深痛苦的男人。那個她曾深愛過、怨恨過、最終在生活的泥沼里連怨恨都無暇顧及的男人。那個……在她最狼狽不堪時,“匿名”伸出援手,卻也無形中將她推向更深深淵的男人。

她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上懸停了很久,久到屏幕都暗了下去。最終,像是耗盡全身力氣,她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接通前的忙音,每一聲都敲打在她瀕臨破碎的心上。

“喂?”錢明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是趙蕊記憶中從未有過的低沉。

“是我?!壁w蕊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趙蕊?!?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那幾秒鐘的空白,仿佛隔著電波都能感受到對方呼吸的凝滯。

“嗯?!卞X明應了一聲,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有事?”

“我…在深南?!壁w蕊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一些,“要出趟遠門。走之前,想…再見你一面?!?

又是沉默。比剛才更久的沉默。趙蕊幾乎能想象出錢明在電話那頭皺眉、權衡、疑惑的樣子。

“好?!苯K于,錢明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聽不出情緒的平靜,“在哪?”

“你定吧,深南我不熟”

良久,錢明報出了離火車站不遠的咖啡館的名字。那地方不起眼,安靜,不會遇到熟人。

“我半小時后到?!卞X明說完,掛了電話。

忙音嘟嘟地響著。趙蕊握著手機,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像一個被遺棄在繁華中心的孤島。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卻感覺不到冷。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跳動著,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鈍痛。最后一面了。她告訴自己。

趙蕊走到咖啡館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深南到處修路,導航基本就是個廢物,走在街上好像進了一個浩大的工地。推開那家咖啡館沉重的玻璃門。老舊的鈴鐺發出喑啞的叮咚聲??諝饫飶浡Х榷瓜愫碗[約的奶香味。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角落卡座里的錢明。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深色夾克,頭發有些凌亂,臉色是長時間缺乏睡眠的灰敗,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嚇人。他面前放著一杯白水,正低著頭,無意識地用指尖在布滿劃痕的木桌面上劃著什么。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眼神銳利的“錢主管”,如今只剩下一個被生活徹底榨干了精氣神的疲憊軀殼。趙蕊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尖銳的酸楚瞬間涌上喉嚨。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錢明似乎察覺到有人走近,抬起了頭。他的目光落在趙蕊臉上,鏡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驚訝?審視?還有一絲……同樣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滄桑?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趙蕊在他對面的卡座里坐下,動作有些僵硬。服務生走過來,她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兩人之間,隔著一張窄窄的桌子,卻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深淵。

空氣凝固了??Х瑞^里低低的背景音樂和客人偶爾的交談聲,此刻都顯得格外遙遠。只有沉默,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發酵。趙蕊低著頭,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因為用力攥緊而指節泛白的手。錢明則重新低下頭,繼續用指尖在桌面上無意識地劃著,目光沒有焦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咖啡端上來了,熱氣裊裊升起,模糊了趙蕊的視線。她一口也沒喝。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對面這個男人,這個她曾用整個青春去愛、去恨、最終卻連恨都顯得多余的男人。他瘦了,憔悴得厲害,眉宇間刻著深深的川字紋,那是被生活反復揉搓過的痕跡。他放在桌面上的手,骨節粗大,指甲縫里甚至有一絲沒洗干凈的黑色油污——這絕不是一個坐在辦公室主管位置上的人該有的手。趙蕊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痛。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錢明似乎被她長久的注視弄得有些不自在,終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端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掠過趙蕊同樣蒼白憔悴的臉,最終落在她面前那杯早已冷掉的美式咖啡上,聲音干澀地打破了沉默:“你說……要出遠門?”

趙蕊猛地回過神,像是被驚醒。她慌亂地垂下眼簾,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來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嗯。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彼D了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艱難地擠出后面的話,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筆錢……還有那份人情……可能……還不上了。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

她說完了。像完成了一項最艱巨的任務,身體里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松懈,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空虛和一種塵埃落定的悲涼。她等待著錢明的反應。憤怒?謾罵?或者,是意料之中的冷漠?

然而,錢明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了很久。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嘲諷,甚至沒有太多驚訝,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卻只牽動出一個極其苦澀的弧度。

“錢……不用還了?!卞X明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感,像在說一件很久遠的事情,“至于人情……也算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越過趙蕊的頭頂,投向咖啡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什么不堪的過往。過了好幾秒,他才重新看向趙蕊,眼神里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般的坦然,聲音依舊平淡,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趙蕊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離婚了?!?

四個字。

輕飄飄的四個字。

卻像四道驚雷,毫無征兆地在趙蕊頭頂轟然炸響!

趙蕊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然放大,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徒勞地翕動著嘴唇。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離婚?錢明離婚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錢明,看著他眼中那份深沉的疲憊和近乎麻木的平靜,這才意識到,他剛才那副落魄至極的模樣,并非偶然。

“為……為什么?”趙蕊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得如同風中的枯葉。她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可怕的、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她不敢想,不愿信。

錢明沒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大口,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像是在吞咽某種極其苦澀的東西。他放下杯子,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他重新看向趙蕊,目光坦然而直接,帶著一種徹底放棄偽裝的疲憊:

“因為你?!?

三個字。

比剛才的四個字更輕,卻比萬鈞雷霆更重!狠狠砸在趙蕊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因為她?

因為那十萬塊?

因為那場需要提前的手術?

因為她這個“掃把星”?!

“李娜……她知道了。”錢明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可那平淡之下洶涌的痛苦和無奈,卻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知道就知道吧”,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她恨我。恨我瞞著她幫你。恨我對你……‘舊情難忘’。”

舊情難忘?

這四個字像淬了劇毒的針,狠狠扎進趙蕊的心臟!她從未想過,錢明那份在她看來帶著施舍意味的“道義”,竟會被解讀成如此不堪的“舊情”!

“我解釋過……沒有用。”錢明的聲音低下去,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她不想聽。我們……沒法再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他頓了頓,語氣里透著一絲自嘲的荒涼,“我凈身出戶了。工作……也出了點問題,被調崗了。現在……租了個小房子,湊合活著。”

他三言兩語勾勒出的景象,卻比任何詳盡的描述都更具沖擊力。凈身出戶!調崗!租小房子!那個曾經站在上面俯瞰她的錢明,那個她只能在絕望中仰望的背影,竟然……竟然因為她,跌落到如此境地?!比她趙蕊更深的泥潭?!

震驚的浪潮尚未平息,一股更加強烈、更加洶涌的情緒——懊悔,如同最污濁的泥漿,瞬間從心底最深處翻涌上來,將她徹底淹沒!

是她!

都是因為她!

是她這個不該存在的、帶來災難的掃把星!

她不僅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拖垮了孫峰,拖累了孩子,氣病了母親,得罪了婆婆……她竟然還像一顆惡毒的隕石,狠狠砸碎了錢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她曾無比羨慕甚至嫉妒的“體面”生活!把他從云端拉下,和她一起墜入這骯臟的泥濘地獄!

錢明有什么錯?他不過是……在看到她最狼狽、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出于一點殘存的、或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道義還是憐憫的舊情,伸了一次手而已!僅僅這一次!就足以摧毀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巨大的懊悔和自厭感,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趙蕊的心臟,瘋狂地撕扯、揉捏!

“對不起……”趙蕊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得幾乎聽不清,“對不起……錢明……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再也說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話。巨大的痛苦和自責,如同火山巖漿,在她體內瘋狂地奔涌、沖撞,尋找著爆發的出口!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她語無倫次,淚水像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是我毀了你的家……我該死……我真的該死……”

最初的嗚咽迅速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再也顧不得這是在咖啡館,顧不得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她像一個被徹底壓垮、被滔天罪惡感碾碎的罪人,雙手死死捂住臉,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發出絕望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哀嚎!

“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啊錢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會害你成這樣……嗚……”她的哭聲凄厲而絕望,充滿了最深切的自責和悔恨。那哭聲不是為了自己即將終結的生命,而是為了眼前這個被她無意中拖入深淵的男人,為了他失去的家,失去的事業,失去的一切!

她哭得渾身抽搐,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哭出來,把靈魂里所有的罪孽都通過這洶涌的淚水沖刷干凈!她不僅攪亂了自己的生活,還徹底毀了別人的!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災星!她還有什么臉面活在這個世上?

錢明坐在對面,沉默地看著她崩潰痛哭。他沒有安慰,沒有制止,只是靜靜地看著。鏡片后的眼神復雜難辨,有疲憊,有無奈,或許也有一絲終于被理解的釋然,但更多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他看著這個他曾經深愛過、后來又怨恨過、最終在生活的重壓下幾乎遺忘的女人,此刻為了他失去的一切而痛不欲生。

兩個被生活徹底擊垮的靈魂,在這個彌漫著廉價咖啡香氣的角落卡座里,一個在無聲地承受著命運的重錘,一個在絕望地宣泄著遲來的、足以將她徹底摧毀的懊悔。窗外的深南,依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繁華似錦。但這繁華,與他們無關。他們像兩艘被命運巨浪打翻的破船,在冰冷的深淵里沉浮,連互相取暖都顯得如此奢侈和絕望。趙蕊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肩膀依舊控制不住地聳動著。錢明端起早已涼透的白水,喝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一種苦澀的回味。

“都過去了?!彼K于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像暴風雨后一片狼藉的海面,“沒什么原諒不原諒的。路,都是自己選的。”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輕輕轉動,打開了趙蕊心中那扇通往最黑暗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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