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亭事故后的第十天，秋老虎肆虐的午后，林昊站在仁濟醫(yī)院腫瘤科的走廊里。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浮動的塵埃被照得一清二楚。他指尖反復摩挲著那枚染血的腫瘤抑制劑藥盒，塑料外殼被消毒水浸泡得發(fā)白起皺，但邊角那片暗紅色的斑點仍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掌心的冷汗不斷滲出。

母親的病房門虛掩著，縫隙里傳來護士小李戴著橡膠手套的聲音，測量血壓的袖帶充氣時發(fā)出“嘶嘶”的聲響：“李阿姨，您的血壓有點高啊，150/95，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昨晚的睡眠監(jiān)測顯示您只睡了四個小時。”接著是母親虛弱的回答，氣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喘息：“老毛病了，過幾天就好，人老了覺少。”

林昊深吸一口氣，推開病房門。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母親床頭那束康乃馨的淡淡花香撲面而來，他正好看見母親試圖將床頭柜上的體檢通知單藏進抽屜。淡粉色的紙張邊緣倔強地露在外面，上面“肝臟增強 CT（預約時間：下周三上午 9:00）”幾個黑體字像針一樣，刺得他眼睛發(fā)酸。

“下周三的體檢，我讓護工張姐陪您去。”他把剛從醫(yī)院門口水果店買的草莓放在桌上，蒂頭還帶著新鮮的泥土和細小的絨毛。最大的那顆草莓上趴著一只七星瓢蟲，正慢悠悠地爬過紅色的果皮。視野里自動彈出兩行淡藍色提示：【母親對體檢的抗拒概率：76.2%（較上周上升 12.3%）】【隱瞞身體不適概率：58.9%（主訴腹痛但未告知醫(yī)護人員）】。

母親嘆了口氣，枯瘦的手指撫過化驗單上那些向上的箭頭，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長期輸液而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查來查去還是那樣，白花冤枉錢。你那筆錢……聽說最近股市不好，別總為我瞎花錢。”

“媽，錢的事您別操心。”林昊打斷她，心臟像被浸了冰水的紗布緊緊攥住，連呼吸都帶著涼意。他知道母親在擔心什么——上次因為快遞延誤，她的白細胞計數(shù)跌破 2.0×10?/L的警戒線，住院一周花光了他賬戶里最后一筆“干凈錢”。現(xiàn)在星環(huán)基金每月 10號準時打到他卡上的十萬“顧問費”，每一分都沾著報亭老板王建國的血，提款時手機銀行界面總會閃過那灘暗紅色的血跡幻影。

視網(wǎng)膜上突然閃過第 13章結(jié)尾的猩紅提示：【間接致死率：18%】，數(shù)字邊緣的電子裂紋像活過來的蜈蚣，在視野里扭曲爬行。他猛地別過頭，假裝整理窗簾，納米追蹤器在右手第三指節(jié)皮下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是最近常有的事，尤其在他想起王建國的孫子抱著遺像哭泣的模樣時，那疼痛就像在提醒他：你欠著一條命。

周三清晨六點半，天剛蒙蒙亮，林昊陪著母親走進 CT室。走廊里的感應(yīng)燈隨著腳步聲依次亮起，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變得異常刺鼻，像是被濃縮了十倍，嗆得他喉嚨發(fā)緊。穿藍色大褂的技師小王正在調(diào)試機器，顯示器上的肝臟斷層圖像閃爍不定，灰度值忽明忽暗，像某種不祥的預兆在跳動。

“李阿姨，躺好別亂動，十分鐘就好。”小王的聲音隔著藍色口罩傳來，有些模糊不清，他手里的鉛防護帽上還沾著上一位患者的頭發(fā)絲。

母親躺下的瞬間，林昊的視野里突然炸開密密麻麻的概率鏈，像被打翻的棋盤上散落的棋子：

【CT機正常運行概率：91.7%（近三個月故障率 0.3%）】

【圖像清晰度達標概率：89.3%（受患者呼吸影響波動±5%）】

【肝門靜脈顯影成功率：76.5%（使用非離子型造影劑碘海醇）】

【癌栓檢出概率：70%（與歷史病例數(shù)據(jù)庫匹配度 92.4%）】

最后那個數(shù)字像根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他的太陽穴，讓那里突突直跳。70%——意味著有三成概率查不出問題，但也意味著有七成希望能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他想起王建國的孫子在葬禮上哭紅的眼睛，像兩顆熟透的櫻桃；又看了看母親鬢角新增的白發(fā)，在晨光中泛著銀光，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冒出來，像雨后墻角瘋長的霉菌。

“我去趟洗手間。”他對技師說了句，轉(zhuǎn)身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消防通道的鐵門被穿堂風吹得吱呀作響，鐵銹簌簌落在地上，像某種細小的昆蟲在爬行。林昊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閉上眼睛，睫毛上還沾著 CT室里消毒水的霧氣。

他要做的不只是微調(diào)某個單一事件的概率，而是同時干預全市所有正在運行的 CT設(shè)備——這是星環(huán)基金培訓手冊第 47頁明確標注的“禁忌操作”，紅色加粗字體旁邊畫著三個骷髏頭，風險評級：災難性（可能導致區(qū)域性醫(yī)療系統(tǒng)癱瘓）。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母親的笑容、王建國的血跡、星環(huán)基金的警告……這些畫面在腦海里旋轉(zhuǎn)成一個黑色的漩渦，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精神力像決堤的潮水般從眉心涌出，順著手機信號塔發(fā)出的微波、地下管網(wǎng)里的光纖電纜、甚至空氣中漂浮的無線電波蔓延開去。視野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個閃爍的綠色光點，每個光點都代表一臺正在工作的 CT機，從市中心的仁濟、瑞金到郊區(qū)的私立診所，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城市地圖，像一張發(fā)光的蜘蛛網(wǎng)。

【目標鎖定：SH市所有 CT設(shè)備（共 273臺，其中 17臺處于待機狀態(tài)）】

【同步干預成功率：31.2%（受設(shè)備型號差異影響）】

【設(shè)備瞬時故障概率：基礎(chǔ)值 1.7%→當前可提升至？】

林昊咬緊牙關(guān)，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將精神力壓榨到極致。大腦像被塞進了高速運轉(zhuǎn)的離心機，太陽穴傳來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想象著每臺 CT機的核心部件——高壓發(fā)生器、球管、探測器突然出現(xiàn)微小的電流紊亂，想象著探測器暫時失去對 X射線的捕捉能力，想象著圖像重建算法在那一瞬間出現(xiàn)致命的偏差……

視野里的數(shù)字開始瘋狂飆升，像失控的股票走勢圖：

【設(shè)備瞬時故障概率：1.7%→ 23.5%→ 58.9%→ 99.9%】

【持續(xù)時間：預計 3分鐘（誤差±15秒，受設(shè)備散熱系統(tǒng)影響）】

【母親的 CT圖像異常概率：99.8%（假陰性傾向，癌栓區(qū)域顯示為正常肝組織密度）】

【全市醫(yī)療糾紛風險：41.3%（主要集中在三甲醫(yī)院急診部）】

“夠了！”他低吼一聲，猛地收回精神力，像拽住一條即將掙脫的毒蛇。眼前瞬間被黑白噪點覆蓋，喉嚨里涌上濃郁的鐵銹味，仿佛有顆生銹的釘子在食道里摩擦。納米追蹤器的電流像受驚的毒蛇般鉆進骨髓，比上次報亭事故后懲罰機制啟動時還要劇烈三倍，讓他渾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警告！檢測到大規(guī)模概率篡改！】

【能力過載系數(shù)：87.6%（超出安全閾值 37.6個百分點）】

【神經(jīng)損傷風險：63.5%（可能導致永久性視野缺損）】

【星環(huán)基金應(yīng)急小組啟動概率：78.9%（預計響應(yīng)時間：12分鐘）】

林昊扶著墻壁緩了整整三分鐘，才勉強能站穩(wěn)。消防通道的玻璃窗蒙著一層灰，映出他慘白如紙的臉，眼下的烏青比上次連續(xù)失眠五天時更重，像被人打了兩拳，瞳孔里布滿了蛛網(wǎng)狀的血絲。

回到 CT室時，正好趕上技師小王一臉煩躁地拍打著機器側(cè)面的控制面板，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邪門了！全市的 CT機都出問題了，剛才那三分鐘掃出來的全是雪花！”他指了指屏幕上的灰白色噪點，像老式電視機沒信號時的畫面，“李阿姨，只能等下午修好了再做了，廠家的工程師正在趕來的路上。”

母親慢慢坐起來，揉著后腰說：“沒事沒事，下午就下午，正好我也有點累了，回去睡個午覺。”她說話時氣息有些不穩(wěn)，右手悄悄按住了右側(cè)肋骨下方的位置，這個細微的動作被林昊捕捉到了。

林昊看著屏幕上的噪點，心臟卻像被鉛塊墜著，沉到了谷底。他成功了——母親的 CT檢查被延誤，暫時避開了那 70%的癌栓檢出概率。但視網(wǎng)膜上彈出的新提示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到腳底板，讓他遍體生寒：

【母親真實病情惡化概率：89.7%（肝門靜脈癌栓正在侵犯腸系膜上靜脈）】

【三個月內(nèi)出現(xiàn)急性癥狀概率：63.2%（破裂出血風險最高）】

【因延誤診斷導致的生存周期縮短：平均 4.2個月（95%置信區(qū)間 3.8-4.6個月）】

他像個偷到糖果的孩子，躲在角落里剝開糖紙，卻發(fā)現(xiàn)里面包著的是涂了毒藥的刀片。

接下來的三個月，林昊活在一種詭異的平靜里，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母親的氣色似乎好了些，能吃下小半碗糙米飯了，甚至在天氣好的時候會由護工陪著下樓散步，繞著醫(yī)院的花園走半圈。林昊每周二和周五下午去探望，每次都帶去不同的水果——周一的草莓、周三的藍莓、周五的車厘子，都是母親年輕時舍不得買的東西。護工張姐說她晚上睡得很安穩(wěn)，只是偶爾會在凌晨三點醒來，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發(fā)呆。

星環(huán)基金那邊沒有追究 CT機事件，仿佛那只是一場普通的設(shè)備故障。只是每月 10號到賬的“顧問費”里多了一筆“設(shè)備維護補償金”，金額精確到分：237，691.54元，備注欄用宋體五號字寫著：【異常概率修正成本（含 7%增值稅）】。視網(wǎng)膜上的能力熟練度漲到了 43%，解鎖了“概率場屏蔽”的新技能，但納米追蹤器的刺痛越來越頻繁，尤其是在他試圖操控與母親相關(guān)的概率時，那疼痛就像在警告：別再玩火。

蘇曉棠約了他三次，第一次是說想請教模型問題，第二次是部門聚餐，第三次是發(fā)了張畫展門票的照片。都被他以“加班”為由拒絕了。女孩最后發(fā)來一條微信：“林顧問，你好像有很多心事，要不要找個地方聊聊？我請你喝咖啡。”他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像兩團跳動的鬼火，最終還是按滅了屏幕，沒有回復。張磊的工位換了新人，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總是穿著印著卡通圖案的 T恤。聽同事說張磊回了老家，進了體制內(nèi)，再也沒在金融街出現(xiàn)過，他的朋友圈停更在離職那天，最后一條是九宮格的風景照，配文：“從頭開始”。

報亭的位置新擺了個賣煎餅的小攤，攤主是對安徽來的年輕夫妻，丈夫烙餅妻子收錢，每天早上五點半出攤，笑著招呼每個路過的人。林昊路過時總會買一套雙蛋加腸的，多加香菜少放辣，卻從來不敢看那個位置——那里的水泥地總像比別處更暗些，仿佛還浸著王建國的血，下雨天會泛起淡淡的紅褐色。

他以為只要不去想，那些被篡改的概率就會像沉入水底的石頭，被淤泥覆蓋，再也不會浮上來。直到那個暴雨如注的傍晚，農(nóng)歷七月十五，鬼節(jié)。

手機鈴聲在凌晨兩點零七分炸響，尖銳的鈴聲刺破寂靜的夜，像救護車的鳴笛。屏幕上跳動的“仁濟醫(yī)院-張姐”幾個字讓林昊瞬間從床上彈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護工張姐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夾雜著雨聲和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林先生，你快來！李阿姨暈倒了！血壓掉得厲害，現(xiàn)在在搶救室！”

他沖出公寓時，雨絲像針一樣扎在臉上，冰冷刺骨。小區(qū)門口的積水已經(jīng)沒過腳踝，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馬路邊，揮手攔出租車。打車到醫(yī)院的路上，視野里的概率提示瘋狂刷新，像失控的彈幕：

【母親當前生命體征：不穩(wěn)定（心率 42次/分，血壓 70/40mmHg，血氧飽和度 82%）】

【急性肝衰竭概率：91.3%】

【肝癌破裂出血概率：87.6%（出血量預估 500-800ml）】

【與三個月前未檢出的癌栓關(guān)聯(lián)性：99.8%（病理溯源匹配度 99.97%）】

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把那點可憐的僥幸砸得粉碎。

搶救室外的紅燈亮得刺眼，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走廊里的一切。林昊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從指縫滲出，滴落在醫(yī)院的地磚上，與地面的水漬融為一體。三個小時零十七分鐘后，主治醫(yī)生張主任走了出來，白大褂的左胸位置沾著暗紅的血漬，像是開了一朵詭異的花。他摘下口罩時，眼底的紅血絲比林昊的還要重，眼下的黑眼圈深得像煙熏妝。

“林先生，我們盡力了。”他遞過來一張 CT片，片子在走廊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冷光，邊緣有些微卷。“三個月前那次檢查太關(guān)鍵了，肝門靜脈癌栓當時就有，但現(xiàn)在……”

張主任的手指點在片子的右側(cè)，那里有一團模糊的陰影，像墨水在宣紙上暈開，幾乎占據(jù)了半個肝臟：“轉(zhuǎn)移灶已經(jīng)侵犯了下腔靜脈，門靜脈主干完全閉塞，現(xiàn)在連介入治療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惋惜，像秋風掃過枯葉，“肝門靜脈癌栓檢出率本有 70%，如果當時能及時發(fā)現(xiàn)，做 TACE（經(jīng)導管動脈化療栓塞術(shù)），至少能爭取半年的時間……”

70%。

這個數(shù)字像把冰錐，狠狠刺穿了林昊的耳膜，讓他瞬間耳鳴。他想起三個月前在消防通道里那瘋狂的三分鐘，想起屏幕上的灰白色噪點，想起母親說“下午就下午”時疲憊的笑容，想起自己當時還因為“成功規(guī)避風險”而松了口氣。

原來他費盡心機規(guī)避的不是風險，而是母親最后的生機。他親手掐滅了那 70%的希望，把母親推向了深淵。

“是我……是我搞壞了 CT機。”林昊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像秋風里的落葉，隨時會被吹碎，“我不想讓她查出問題，我操控了概率……我以為這樣能讓她多活幾天……”

張主任愣住了，隨即皺起眉頭，額頭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林先生，我知道你很傷心， grief（悲傷）會讓人產(chǎn)生幻覺，但現(xiàn)在不是說胡話的時候。”他拍了拍林昊的肩膀，手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卻暖不了他冰冷的心臟。張主任轉(zhuǎn)身走進了辦公室，白大褂的下擺掃過門框，大概以為這是家屬崩潰后的胡言亂語。

只有林昊自己知道，這不是胡話。這是他親手犯下的罪孽，清晰得像掌紋。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滑坐到地上。瓷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西褲滲進來，凍得骨頭生疼。視網(wǎng)膜上毫無預兆地彈出一行猩紅的提示，比報亭事故時的那行更刺眼，邊緣的電子裂紋像蜘蛛網(wǎng)一樣蔓延，幾乎要將整個視野撕裂：

【直接致死責任：89.3%（因你干預導致診斷延誤）】

【與目標李慧蘭（母親）的血緣關(guān)聯(lián)修正系數(shù)：1.5】

【最終責任評級：特級（需在 24小時內(nèi)向星環(huán)基金提交書面說明，逾期將啟動懲罰機制）】

納米追蹤器突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電流沖擊，仿佛要把他的骨頭都電碎！林昊痛得蜷縮起來，像只被踩住的蝦米，渾身抽搐，冷汗浸透了襯衫，在地面上積成一小灘水洼，倒映著走廊頂燈慘白的光。

他想起母親第一次化療后掉光頭發(fā)，笑著戴上他買的假發(fā)，說“這樣省了染發(fā)錢，還能天天換發(fā)型”；想起小時候發(fā)燒到 40度，她背著自己走了三公里夜路去醫(yī)院，涼鞋的帶子斷了，光著一只腳在石子路上走；想起簽下星環(huán)基金協(xié)議時，他站在環(huán)球金融中心的落地窗前，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母親，等她病好了就收手”。

視野里閃過母親病房窗臺上的那盆綠蘿，是他上個月帶來的，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活著，葉片上還留著母親用棉簽擦過的痕跡；閃過她藏在枕頭下的降壓藥，瓶身上的標簽已經(jīng)被摩挲得看不清字，只剩下“硝苯地平”幾個模糊的輪廓；閃過最后一次見她時，她塞給他一個紅蘋果，說“吃了平平安安”，蘋果上還帶著她手心的溫度。

這些畫面像破碎的玻璃碴，混著搶救室的紅燈在他腦海里旋轉(zhuǎn)，最終都變成了那個冰冷的數(shù)字——70%。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半小時，電流沖擊終于停了。林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條被扔上岸瀕死的魚。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此刻變得無比清晰，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和報亭那天的味道一模一樣，固執(zhí)地鉆進他的鼻腔。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微弱的震感幾乎被他忽略。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沒有文字，只有一張圖片：他公寓的門把手上，放著一個Ω形的金屬徽章，在樓道監(jiān)控攝像頭的綠光下閃著冷光，像一只窺視的眼睛。

視野里彈出新的提示，字體是冰冷的金屬色：

【被未知個體監(jiān)控概率：91%（較上周上升 27.3%）】

【對方已察覺你的能力異常概率：87.6%（可能通過設(shè)備故障數(shù)據(jù)溯源）】

【與星環(huán)基金的關(guān)聯(lián)性：待確認（63.2%，不排除第三方觀測者）】

林昊盯著那條短信，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聽起來像哭，又像某種野獸的悲鳴。他終于明白，從澳門賭場拿到那張黑色卡片開始，從簽下織網(wǎng)者協(xié)議開始，他就不是在操控概率，而是被概率操控著，像提線木偶一樣，一步步走向自己親手挖好的墳墓。

搶救室的紅燈熄滅了，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像某種儀式的終結(jié)。

護士推著蓋著白布的推車走出來，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格外刺耳，在寂靜的走廊里無限放大。林昊看著那白布下熟悉的輪廓，比三個月前消瘦了許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概是他七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夜晚，母親也是這樣推著發(fā)燒的他，走在灑滿月光的小路上，她的腳步很穩(wěn)，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謠。

視網(wǎng)膜上的概率提示還在不斷刷新，綠色的數(shù)字、紅色的警告、藍色的分析，但他已經(jīng)看不清了。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他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用概率來衡量的。

比如母愛，它的概率是 100%，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改變。

比如悔恨，它的概率也是 100%，從他篡改 CT機概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伴隨余生。

比如，一個被自己親手毀掉的、本可以抓住的 70%的機會，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