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的鐵門一推開,鐵銹就簌簌往下掉,像是有人在抖落一身積了多年的灰。陸沉走在最前面,口袋里的青銅殘片貼著那封舊信,涼得像塊冰,可又時不時跳一下,就像有顆小心臟在里面撞來撞去。
趙野舉著強光手電在回廊里照來照去,光柱把黑暗劈開,照亮了墻上那些模糊不清的符咒——和他那本《古代器靈溝通術》封面上涂改過的符咒一模一樣。只是這里的符咒被人用利器劃了個十字,木茬翻卷著,像道沒長好的傷口。“看符咒破損的樣子,”他的算盤在手電光下泛著白,“三個月前有人強行破解器靈的封印,這和林硯學長最后出現的時間對得上。”
“不是破解,是安撫。”蘇晚突然在樓梯口停下,她指尖劃過臺階上的劃痕,那劃痕彎彎曲曲的,像條縮著的蛇,“這是器靈失控時,宿主用自己的血畫的安撫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指甲縫里還卡著圖書館木箱上的灰,“林硯學長的血里有鎮靈石的碎屑,他總說這樣能和器靈‘同頻’。”
陸沉的手腕突然麻了一下,殘片好像被什么東西拽了拽。他抬頭,手電光正好掃過二樓的回廊,欄桿上掛著件褪色的制服,衣角垂下來,在穿堂風里晃悠,像個站著的人影。“那邊。”他低聲說,腳不由自主地往上走。
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日記本,封皮是深棕色的,邊角磨得發亮。陸沉剛要伸手去拿,日記本“啪”地掉在地上,攤開的頁面上畫著幅簡筆畫:半塊劍格在哭,另一半劍格在遠處發光,中間隔著道深不見底的溝。畫下面寫著一行字:“溫棠說,分開不是拋棄,是讓它學會自己長大。”
“溫棠學姐的遺物里,有一支玉笛。”蘇晚撿起日記本,指尖在“溫棠”兩個字上頓了頓,“笛子的玉料和鎮靈石是一樣的,當年就是靠它壓住了器靈的第一次暴動。”她突然翻開最后一頁,那里貼著片干枯的玉蘭花,花瓣邊緣發黑,“但三個月前,玉笛碎了。有人在鐘樓后面的花壇里,撿到過碎玉片。”
趙野的算盤“咔嗒”響了一聲,珠子定在“68%”的位置。“碎玉片上有兩種能量殘留:器靈的,還有……人類的怨氣。”他推了推眼鏡,手電光照向樓梯拐角的陰影,“怨氣太多的時候,器靈會被污染。這就能說明,為什么林硯學長的信里說‘它在怕’——怕自己變成怪物。”
陸沉的殘片突然發燙,燙得他差點扔出去。他低頭一看,殘片的缺口處映出點紅光,像有滴血要滲出來。與此同時,三樓傳來一聲輕響,像是誰踩碎了塊瓦片。
三個人沖上去,只看見窗臺上蹲著一只黑貓,綠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嚇人。它嘴里叼著半塊玉佩,玉佩上刻著的“棠”字缺了個角,和蘇晚說的碎玉笛材質一模一樣。黑貓看見他們,突然怪叫一聲,把玉佩往窗外一甩,自己縱身跳了下去。
玉佩落在花壇里,砸出個小坑。陸沉扒開泥土,發現坑里埋著個鐵盒,盒蓋上刻著鐘鼓樓的圖案。打開鐵盒,里面是一卷錄音帶,標簽上寫著“最后一次校準”。
錄音機是趙野從包里翻出來的,老舊的磁帶轉起來時“滋滋”響。先是一段雜音,接著是林硯的聲音,帶著喘息,背景里有青銅碰撞的脆響:“它開始模仿溫棠的聲音了……剛剛在鐘樓頂上喊我,說‘冷’……鎮靈石的溫度降到了冰點,契約紋爬到第三根肋骨了……”
突然,錄音里插進一個女孩的聲音,清亮得像玉笛:“林硯,把劍格給我。”
“不行!”林硯的聲音猛地拔高,“它會傷到你的!上次只是碰了一下,你的手就腫了三天!”
“可它在哭啊。”女孩的聲音軟下來,帶著點哄小孩的語氣,“你聽,鐘樓的風里全是它的哭聲。器靈吞噬宿主,從來都是因為宿主先放棄了溝通……”
錄音突然斷了,只剩下“沙沙”的電流聲。趙野把磁帶倒回去重聽,電流聲里隱約能聽出一句很輕的話,像嘆息,又像囑咐:“……滿月的時候,讓兩半劍格對著月光,它會想起回家的路。”
“回家?”陸沉捏緊手里的殘片,缺口處的紅光更亮了,“它的家在哪里?”
蘇晚突然指向鐘樓頂端的避雷針,月光順著針身流下來,在地面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一柄豎起來的劍。“守夜人一代代傳下來,說器靈的本體藏在避雷針的銅芯里。”她從口袋里摸出半塊玉佩,正是溫棠的那半,“三個月前,有人把銅芯挖走了。”
趙野的算盤“啪”地掉在地上,珠子滾了一地。“銅芯里有林硯學長的血咒,能鎖住器靈的戾氣。挖走銅芯的人,要么是想放出器靈,要么是……”他突然停住,目光落在陸沉的手腕上,“想逼出另一半劍格的宿主。”
陸沉的殘片突然飛了出去,貼著地面沖向避雷針的底座。他追過去,看見殘片正對著底座上的凹槽發光,凹槽的形狀剛好能放下另一半劍格。月光穿過殘片的缺口,在墻上投出一個完整的劍影,劍影里有個模糊的小孩輪廓,正伸手去夠什么東西。
“它在找銅芯。”蘇晚把溫棠的半塊玉佩按在凹槽里,兩塊玉佩拼在一起,正好組成一朵完整的玉蘭花。“林硯學長把銅芯藏在了溫棠的墓里,他說‘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陸沉突然想起那封信里的話:“夢見它變成個小孩,蹲在鐘樓底下哭。”他彎腰撿起殘片,殘片的溫度剛好,像人的體溫。“我們去墓地。”
趙野正蹲在地上撿算盤珠子,聽到這話手一抖,珠子又掉了兩顆。“現在?半夜去墓地?概率學顯示,這時候遇到器靈暴動的風險是——”
“92%。”陸沉替他說了出來,殘片在掌心輕輕顫動,像在催促,“但找到銅芯的概率,是100%。”
月光從鐘樓的窗欞照進來,在三個人身上織出一張網。陸沉走在最后,回頭時看見墻上的劍影還在,小孩的輪廓正慢慢變淡,像要融進月光里。他突然明白,那些所謂的“失控”,不過是個被分成兩半的靈魂,在拼命尋找自己的另一半。
遠處的墓地傳來烏鴉的叫聲,陸沉握緊掌心的殘片,覺得那點溫度正順著血管往上爬,爬向心口那個契約紋退去的地方。他知道,今晚不光要找到銅芯,還要找到那個挖走銅芯的人——那個人,很可能就藏在守夜人的隊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