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太過優秀，就算沒有征文比賽大獎的光環也能在文壇大放異彩。所以，為什么我們不把大獎頒給更需要獎項加持的作品……”

主編辦公室里，說完理由后，佐藤主編把稿紙放回文件袋，推向對面：“就這么定了，征文比賽不參加。直接簽約，發在下個月的期刊上吧。”

“主編，這不公平！”松原直人急忙喊道。

日本職場存在著嚴重的等級制度。

上下級、老員工新員工、正式工與臨時工之間都存在了極為明顯的尊卑界限。

上級已經把話說明白了，做下屬的只能照做。

——除非你想下克上。

松原直人一向是個和氣，本分的老實人。

下克上的事情，他從沒想過。

可是，可是……

眼前的情況，卻把他這老好人都逼急了。

看著自己上司，松原直人控制著情緒，斟酌了下，小心謹慎地開口：“我想請問一下，這次的征文比賽有什么內幕對嗎？”

“松原，你是十幾年老員工了，這事我就不瞞你了。”佐藤主編壓低聲音，小聲說道，“這次的征文比賽，本就是為了捧某個人而舉辦的。你讓《羅生門》這樣的作品參與評選，那個人還怎么打？你讓我們新潮怎么做？讓《羅生門》參選，再強行把獎頒給那人的話，豈不就是等于在明說我們新潮舞弊？”

聽到主編這話，松原直人忍不住反駁道：“不讓《羅生門》參與評選也是舞弊！”

“荒謬！”

佐藤主編大喝了一聲，對著他就是一頓痛斥。

“讓《羅生門》參與評選，不把獎給它，才算是舞弊！但把《羅生門》排除在評選名單外面，是合理利用規則！決定什么作品能夠參與評選，本就是我們出版社的權力！松原，你糊涂了嗎！”

“可是，這……”

“好，不用再說了！我們編輯一部的三個主編都被上頭打過招呼了，這事決不能出錯。知道了嗎？松原，你也是老員工了，居然還這么不懂事，我對你很失望！”

“……”

“把稿子拿回去，給我好好反省你的天真！”佐藤主編直接把文件袋拍到他的身上。

“啪~”

稿紙落地，聲音沉悶。

低頭看著落到地上的文稿，松原直人內心出奇地憤怒，此刻只感覺文學的高尚性與正被權力的大手按在地上狠狠玷污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一整天，他都有些渾渾噩噩。

精神狀態不對，審稿審不進去，只能捧著《羅生門》反復觀看，一遍又一遍品味著其中的文學性。

在日本民間傳說中，羅生門是一道通往生死之門。

在歷史上，羅生門曾存在過，名為羅城門。

公元九世紀，皇家衰敗，內戰頻發的歲月里，羅城門因失于理修，頹敗之后，顯得荒涼陰森。

許多無名死尸，也被拖到城樓丟棄。

年積月久，在人們心中產生了陰森恐怖、鬼魅聚居的印象。

于是，羅城門漸漸就成了當時人們心里通往地獄的城門。

而在《羅生門》這個短篇小說里，羅生門也承接了一種代表“人間地獄”的使命。

在那個天災頻發，戰爭混亂的年代，一個家仆被主人掃地出門，無糧可吃，正猶豫著是否拿起刀來成為一個強盜。

而在這時，他碰到了衣衫襤縷的老婦人正從年輕女子的尸體上拔頭發。

家仆沖上去說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竟然對死尸也不放過。

老婦人說她只是想用這些頭發做個頭套賣錢謀生罷了。

“而且，你以為她生前是個善人嗎？我這么做完全是為了生存啊！”

家仆大悟，既然是為了生存？

于是，這位家仆內心最后的良知，就此泯滅。

在這個叫德川清顯的年輕人的筆下，一則簡短的小故事，被寫成了發人深省，超越歷史局限的作品。

身為資深編輯，松原直人能夠欣賞出更深層次的東西。

在他的眼里看來，《羅生門》的出現，就等于在日本文壇歷史上留下了一部深度刻畫了人性的瑰寶，這必然會是一部被載入史冊的偉大作品。

可這么偉大的作品，卻要給一部不知道哪來的后門作品讓路……

真是諷刺啊！

傍晚下班，松原直人收拾東西，渾渾噩噩地走向大門。

雨還不停，濕氣像煙霧一樣彌漫開來，讓他覺得有些冷。

保安室里，渡邊升同樣有些冷。

他等了一整天，都沒等到德川清顯。

看著松原直人走過來，他內心一片死灰，只覺得工作不保。

“松原編輯，十分對不起……”

“哦~”

“關于表弟的事，我……”

松原直人剛來到面前，渡邊升直接就發揮出了日本人的傳統藝能，立馬鞠躬道歉。

“哦~”

松原直人卻魂不守舍地應了聲。

然后，他腳步踉蹌地走了出去，留下渡邊升一臉懵逼地愣在原地。

夜幕已經降臨，昏暗的路燈把人影照得長長的。

松原直人穿著樸素的灰色西服，手里提著一個看起來沒裝任何東西的薄薄的公文包，魂不守舍地走進了位于飯田橋的一家料理亭。

這家名為藍松的料理亭，定位中高檔。

六十坪左右的空間，吧臺加上餐桌，共有四十多個座位。

客席中央設了一個舞臺，用來表演表演“祇園小曲”等歌舞。

藍松料理亭是紀伊德川家名下的產業。

現在的經營管理權在柳生美枝子手上。

松原直人因與柳生美枝子的父親有一些交情，時常會來光顧一下，也算是熟客了。

要說她的父親，可真有點耐人尋味了。

身為入贅女婿，在原配妻子死后，和情人生下了兩個女兒，最后還一起殉情自殺。

他并不是死了一了百了，而是給大女兒柳生美枝子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瀕臨破產的家族，沒死成但已經神經質了的情人，以及一個四歲，一個四個月大的一對妹妹。

那一年的柳生美枝子，才剛剛大學畢業，年僅二十二歲。

她把父親的情人送去了精神療養院，獨自撫養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長大，一眨眼便過去了十六年。

兩個妹妹順利長大成人，可她也蹉跎了青春。

這十六年中有什么辛酸，對命運有沒有抱怨過，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上好~”

“呀，老樣子吧。”松原直人進了店，點了往常的套餐，獨自坐在角落喝悶酒。

“您心情不好？”柳生美枝子端了酒過來。

“嗯，最近出版社有個短篇比賽征文，弄得我有些心煩。”

“那您慢用，我不打攪了。”

柳生美枝子轉身，去招待別的客人了。

她今天穿著桔梗花紋下擺的和服，系著織錦腰帶，梳著宴會盤發。

和服的底色是看上去很有韻味的淺紫色，再加上端莊的發髻，讓她看著很有大家族主母的風范。

出身于武士家族，常年修習劍道，保持力量訓練。

哪怕三十八歲了，她也依然腰肢挺拔，胸部豐滿，肌膚彈性不減。

年輕時被稱為東京首屈一指的美人的美貌，現如今依然沒有絲毫褪色。

“老板今天看起來更年輕了，光彩照人。”

不時有熟客恭維她。

但這些熟客下一秒，卻又都會看向她身邊的二妹，補充一句：“小老板也越來越好看啦。”

每當這時候，二妹花見都會一笑置之。

從過去到現在，無論是在店里還是宴席上，柳生花見都在大姐的照看之下。

大姐監管著她，保護著她，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外人過來寒暄時，客人們對她天生麗質的溢美之詞，都會歸于大姐這個類似母親的角色身上。

只要在大姐面前，她似乎永遠只是個小女孩。

然而到了她上大學開始，情況就慢慢發生了改變……

人們依然會夸贊大姐，但看向她的眼神，卻不再只是看向大姐的附屬品了。

換句話說，她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女人。

實際上，柳生美枝子也能察覺到這點。

客人都夸自己美，也沒說過兩個妹妹比她漂亮的話，但論年輕漂亮，她終究是比不上兩個妹妹了。

無論是肌膚的彈性，還是頭發的光澤，兩個妹妹看上去都更加光鮮奪目，幾乎要令她產生妒意。

不過，若論成熟艷麗，自己不會輸。

“就是這樣。”柳生美枝子小聲嘀咕著。

“嗯？大姐你在說什么……”小妹柳生鹿鳴看了過來。

“啊，五月到了。我想，該摘些菖蒲葉回來給你們泡澡了。”柳生美枝子匆忙地轉移話題。

“那還是你自己泡吧，我覺得沒什么用。”柳生鹿鳴面露嫌棄。

她長得十分精致美麗，臉蛋就跟宮廷偶人似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處，嘴唇小巧而生動。

和大姐站在一起，臉的輪廓和眼角眉間十分相似，不認識她們的話，會一眼看上去就錯把她們認為是一對母女……但實際只是一對年齡相差十六歲的姐妹。

不遠處的柳生花見，往她們這邊走來。

兩個小妹跟在大姐身后，從滿堂食客中間走過去。

“天啊！柳生家的三朵金花！”

吃得正興高采烈的食客，看到三姐妹裊裊婷婷地經過，個個的表情都興奮了起來。

柳生家三姐妹美貌出眾，被譽為三朵金花，在東京的舊華族圈里可謂無人不曉。

大姐柳生美枝子身穿淺紫色和服，手里拿著黑色外褂；二妹柳生花見淺藍色的和服，裙裾處繡有成片的繡球花；小妹則穿著一件胭脂色的和服，后面還有用銀絲繡的柳生家家徽。

三姐妹都是大美人，并肩而行的樣子很引人注目。

大姐身材高挑豐腴，一張美艷的瓜子臉，威嚴而又高貴。

她今年三十八歲了，但臉上卻沒有什么歲月的痕跡，看著也才三十出頭。

為了與紫色和服相配，她把秀發高高束成了老式發髻，顯得成熟端莊；但如果她把秀發放下來，再穿上時尚一點的衣服，說是二十七八其實也不違和。

二妹比大姐小十八歲，身材也很高挑。

身段雖不如大姐那般成熟豐腴，但也是豐滿曼妙，挺翹的臀部和修長美腿盡顯年輕性感的魅力。

小妹柳生鹿鳴，年方十六。

氣質清麗優雅，膚色白凈，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兩個姐姐身上沒有的靈動氣質。

沐浴著男人們熱辣辣的眼光，三姐妹神態各不相同。

柳生美枝子目不轉睛，昂首挺胸，眼神始終直視前方，端著一副高貴冷艷的模樣。

身為大姐，需要保護兩個貌美的妹妹，自己同時又是一個單身的美女，她需要這樣強硬的姿態來嚇退一些心懷不軌之人。

柳生花見則表現得相當從容大方。

神情微微帶笑，眼神狡黠，給人一種事事都胸有成竹的感覺。

年齡最小的柳生鹿鳴，臉上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給人更加冷艷和倨傲的感覺。

“也不知道這三朵金花都會便宜哪個男人……”

客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是啊，這樣美麗高貴，充滿魅力的女人，到底會便宜哪個男人呢？

能娶到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賺大了。

如果能三個一起打包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