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楠家的院門是刷著淡藍漆的木柵欄，門楣上爬著干枯的牽?；ㄌ?，纏繞的形狀像極了獵戶座的腰帶。墨瑭站在門口時，聽見院子里傳來叮叮當當?shù)穆曧?，混著胡凡咋咋呼呼的笑?

“進來呀，”梁楠的聲音從柵欄后傳來，她手里拿著把竹掃帚，正彎腰掃著滿地的桂花，淺黃的花瓣沾在她的發(fā)梢，像落了點碎星光，“我奶奶在廚房蒸桂花糕，說要等涼透了才能放糖霜?！?

胡凡正蹲在葡萄架下調(diào)試望遠鏡，三腳架的影子在地上投出個歪歪扭扭的三角形。“墨瑭你看！我把焦距調(diào)到最大了，現(xiàn)在看遠處的煙囪都像行星！”他突然一拍大腿，“對了，我?guī)Я颂煳酿^買的星圖貼紙，等會兒貼在桂花糕盒子上，直接變‘星際點心’！”

墨瑭的目光落在院角的石桌上，那里擺著個青瓷盤，里面晾著剛采的桂花，被陽光曬得微微蜷曲，香氣卻濃得化不開。他從背包里掏出個小罐子，是用玻璃罐頭瓶改的，里面裝著他和奶奶挑了一下午的完整桂花：“我奶奶說，這種帶花托的桂花做糖餡最香?！?

梁楠接過罐子時，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卻把罐子抱得很緊?！拔胰ソo奶奶，”她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帆布書包甩在身后，那個“N”字按鍵在陽光下晃了晃，“她總說外面買的桂花不夠干凈?！?

廚房的玻璃窗上蒙著層白霧，梁奶奶的聲音混著蒸汽飄出來：“楠楠你看，這糕體的紋路多像銀河啊，等會兒切的時候順著紋路切，能分出獵戶座來。”

胡凡舉著望遠鏡往廚房窗里瞄，突然“哇”了一聲：“奶奶太厲害了！我看見面團上撒的桂花，剛好在參宿四的位置！”他突然壓低聲音撞撞墨瑭的胳膊，“你說梁楠是不是偷偷告訴奶奶我們要觀測獵戶座？這也太默契了！”

墨瑭沒說話，只是看著梁楠從廚房出來，手里捧著個白瓷碗，碗里是剛做好的桂花凍，透明的凍體里嵌著整朵的桂花，像被封印的星星。“先嘗嘗這個，”她把碗往石桌上推了推，目光在墨瑭和胡凡之間轉(zhuǎn)了圈，最后停在墨瑭的帆布包上——他今天特意換了個帶星軌圖案的包，是上周在舊物倉淘的。

胡凡舀起一勺桂花凍，剛放進嘴里就瞪大了眼睛：“這凍里有星星！”原來凍體里除了桂花，還嵌著極小的銀箔碎片，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比銀河冰棒還炫！”

梁楠的嘴角彎了彎，像被風吹動的柳葉：“是用奶奶的老銀釵磨的粉，她說以前的姑娘都愛這么做，叫‘碎星凍’。”她拿起勺子輕輕敲了敲碗沿，“你們看碗底的花紋?！?

碗底是暗刻的星圖，被桂花凍映得若隱若現(xiàn)，墨瑭認出那是冬季大三角的輪廓，天狼星的位置剛好對著塊沒化的銀箔。他忽然想起梁楠書包里的葉脈書簽，原來有些星圖，早就藏在日常的器物里了。

“望遠鏡調(diào)好了！”胡凡突然跳起來，指著西邊的天空，“現(xiàn)在能看到金星了，比課本上說的‘啟明星’亮多了！”他把望遠鏡往墨瑭手里塞，“你快看，旁邊那顆是不是木星？我總記不住它的運行軌道。”

墨瑭剛把眼睛湊到目鏡上，就聽見梁楠輕輕說：“木星現(xiàn)在在金牛座附近，要等下個月才能運行到獵戶座旁邊。”她的聲音離得很近，發(fā)梢的桂花香飄過來，混著桂花凍的甜香，像把整個秋天的味道都揉在了一起。

他放下望遠鏡時，正好對上梁楠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比目鏡里的金星還亮，睫毛上沾著點細小的桂花粉，像落了層星塵?！澳隳棠痰墓鸹ǜ猓蹦┩蝗徽f，聲音有點發(fā)緊，“是不是特意按星圖做的？”

梁楠的耳尖又紅了，轉(zhuǎn)身去看廚房的蒸汽：“我奶奶說，好的點心要講緣分，就像星星要在特定的軌道上才好看。”她的指尖在石桌上畫著圈，圈里剛好落了三朵桂花，像三顆排成直線的星。

這時梁奶奶端著蒸籠出來了，白汽騰騰的蒸籠揭開時，滿院子的桂香突然變得更濃了。蒸籠里的桂花糕是淺黃的，表面撒著一層桂花，拼成了完整的獵戶座，最醒目的參宿四位置，用顆深紅色的蜜棗做了標記。

“奶奶您這是把星圖蒸進糕里了啊！”胡凡拍著手笑，“比天文館的3D模型還直觀！”

梁奶奶笑著用刀切糕，果然順著糕體的紋路切下去，剛好分成三塊，每塊上都有完整的星群?！澳┻@塊是獵戶座的主體，”奶奶把一塊遞給他，又給胡凡遞了塊，“小凡這塊帶點銀河的邊，我們楠楠這塊，剛好有顆‘伴星’?！?

墨瑭低頭看自己的桂花糕，參宿四的蜜棗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顆小小的杏仁，像顆不起眼卻總跟著主星的伴星。他抬眼時，看見梁楠正低頭咬著自己那塊糕，嘴角沾著點糖霜，像顆剛被點亮的星。

吃糕的時候，胡凡突然想起什么，從背包里掏出個巨大的透明盒子，里面裝著他做的“星空燈”——用舊玻璃瓶改的，內(nèi)壁貼滿了熒光星星貼紙，底部還粘了片槐樹葉的葉脈?！斑@是給梁楠的生日禮物，”他把盒子往梁楠面前推了推，“晚上開燈的時候，葉脈的影子投在墻上，就像實時星軌！”

梁楠接過盒子時，指尖在葉脈上輕輕劃了劃，突然抬頭對墨瑭說：“你上次刻的銀杏木牌，能借我看看嗎？我想照著做個底座?！?

墨瑭立刻從包里掏出那個木牌，現(xiàn)在上面的參宿四位置嵌著顆干桂花，是昨晚連夜嵌好的。“還沒打磨好，”他遞過去時有點不好意思，“邊角有點毛糙?！?

梁楠用指尖摸過桂花嵌著的位置，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片壓平的桂花葉，葉梗處系著根銀線?！斑@個給你，”她說，聲音比平時穩(wěn)了些，“我奶奶說，用這個葉梗的汁涂在木牌上，能防蛀，還會一直有桂花香?！?

墨瑭接過桂花葉時，發(fā)現(xiàn)葉片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天臺的觀測角度我算了，比梧桐巷的老槐樹高15度，能多看30分鐘星軌?！弊舟E的末尾，畫著個小小的箭頭，指向葉尖——那是獵戶座腰帶的方向。

夕陽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長，葡萄架的影子和望遠鏡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張復雜的星圖。梁楠把墨瑭的銀杏木牌放進自己的書桌抽屜時，胡凡正纏著奶奶問桂花糕的做法，說要學了給爺爺做，配他的老星圖當下午茶。

“11月14號那天，”墨瑭忽然對著梁楠的背影說，“我?guī)€便攜星盤來，比手機APP準。”

梁楠的背影頓了頓，抽屜慢慢合上，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像把約定鎖進了心里?！拔壹姨炫_有個舊三腳架，”她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捏著那片桂花葉，“比你的輕便，到時候可以架兩臺望遠鏡?！?

胡凡突然從廚房探出頭：“我?guī)覡敔數(shù)睦咸煳溺妬?！那鐘走時比石英鐘還準，能精確到秒，絕對不會錯過最佳觀測時間！”

暮色漫進院子時，三人拎著剩下的桂花糕往巷口走。梁楠的藤編籃子里裝著奶奶額外給的桂花糖，罐子上貼著片新鮮的桂花葉，葉梗朝著獵戶座升起的方向。墨瑭幫她拎著籃子，手指偶爾碰到她的指尖，像兩顆在軌道上偶爾相遇的星。

走到梧桐巷口時，胡凡突然指著天空喊：“快看！金星更亮了！”

那顆亮星懸在淡紫色的天幕上，旁邊隱約能看見獵戶座的輪廓正在慢慢升起。梁楠停下腳步，抬頭望了會兒天，忽然輕聲說：“11月14號晚上，應(yīng)該能看到完整的獵戶座流星雨。”

墨瑭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桂花葉，葉背的字跡在暮色里已經(jīng)看不清了，但他記得每個筆畫的形狀，就像記得獵戶座每個星點的位置。

“那我們的‘星際生日派對’，”胡凡興奮地揮著胳膊，“還能加個流星雨觀測環(huán)節(jié)！”

梁楠沒說話，只是把藤編籃子往墨瑭那邊推了推，讓他握得更穩(wěn)些。晚風卷著最后一陣桂花香掠過巷口，墨瑭忽然覺得，有些約定不用刻在星圖上，也不用寫在紙條上，就像桂花總會落在該落的地方，星星總會出現(xiàn)在該在的軌道，他們的腳步，也正朝著同一個方向，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