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瘴澤。

“尾巴翹翹”公會駐地。

空氣濕熱沉悶，水汽與泥沼特有的氣息混雜在一起。

冷血哥剛剛結束一段遠程通訊，布滿細鱗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微微翹起的尾巴尖，卻悄悄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他甩了甩尾巴，朝圍過來的核心成員們發出一陣嘶嘶低笑。

“鐵砧總會剛來的通訊，”他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想跟我們談收購鱷皮套的‘專利’，或者搞什么‘深度合作’，說可以分我們一杯羹，條件是別再‘煽動’輿論，順便把護油的核心配方雙手奉上。”

“呸！做夢！”

戰斗隊長甩尾第一個吼出來，粗壯的尾巴暴躁地拍打水面，濺起一片泥點，“搶我們巢穴的時候怎么不想著合作？現在頂不住了就來求和？告訴他們，滾回地底吃灰去！”

“就是！現在知道我們是‘友愛的鄰居’了？”藥劑師粘液腺頭也不抬地嗤笑，手里還小心攪拌著一鍋冒七彩泡泡的新試劑，“晚啦！”

冷血哥滿意地看著群情激憤的成員：“我當場就回絕了。告訴他們，亞龍人的東西，只賣給朋友，不賣給背后捅刀子的‘兄弟’。”

泥屋里頓時爆發出暢快的嘶鳴與怪叫，仿佛提前過節。

對這群亞龍人玩家來說，讓不可一世的鐵砧低頭，遠比賺多少錢更令人痛快。

“不過，會長，”情報官老坑從陰影里無聲滑出，略顯謹慎地提醒，“徹底撕破臉，鐵砧會不會……”

“怕什么？”詩人阿亮優雅地用爪子打磨著鱗片，“現在是他們求我們，不是我們求他們。論壇上九成玩家站我們這邊，千蝶盟和ICU也對鐵砧不滿。他們敢動我們，就是跟整個營地為敵。”

冷血哥點點頭：“老坑，繼續盯緊他們。其他人，抓緊生產，我們要趁這個機會，徹底站穩腳跟。”

“哦嘶！”亞龍人玩家們干勁十足地散開。

……

河灘營地。

“南詔靈境”店內。

陽光透過窗格，在地板上拉出斜長的光影。店內客人不算太多，三三兩兩，多是些女玩家在悠閑挑選銀飾和布藝。

角落的合影隊伍依舊排著，只是比往日短了些。

畢竟，200金對不少暫時失去副本收入的玩家來說，已不是能隨手揮霍的小數目。

“所以說啊，那些鐵砧的矮人最壞了！”喵小糖一邊整理貨架，一邊對正努力算賬的阿月嘰嘰喳喳，“為了搶東西，居然想餓死整個矮人部落！太可惡了！那些小孩子多可憐啊！”

她腦海里還殘留著論壇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眼圈微微發紅。

阿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對不死人公會間的恩怨了解不多，只覺得照片里的小矮人確實看著讓人心頭發緊。

“嗯……壞。”

她小聲附和，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令人頭疼的賬本數字上。

旁邊一位試戴銀鐲的狼耳女玩家聽見，忍不住加入討論：“沒錯！以后再也不買鐵砧的東西了！還是你們店好，東西漂亮，還有故事聽。”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鐲子，“萬掌柜，這個‘金翅鳥銜鈴’的傳說真美。”

萬三笑著為她包起鐲子：“您喜歡就好。南詔故地的傳說還有很多，歡迎常來聽聽。”

他語氣溫和，眼神不經意掠過店內。

巖溫一如既往沉默，專注地沏泡著他的茶，仿佛外界的紛擾皆與他無關。

萬三收回目光，恰好與剛送走一位合影顧客的謝溪視線相交。謝溪微不可察地頷首，隨即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那驚世的容顏。兩人眼神交換間，一切已不言自明。

他們比誰都清楚，論壇上那場將鐵砧卷入深淵的風暴，源頭究竟來自何處。那位隱于幕后的箱神大人，翻手之間，便將盤踞已久的龐然大物推近崩潰邊緣。這種手段，細想之下，在令人解氣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一絲凜然的敬畏。

……

副本深處。

箱庭。

箱神大人有點發懵。

他發現鐵砧崩潰的速度遠超預期，自己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

看著論壇上徹底爆炸的輿情、鐵砧內部源源不斷自爆的“黑料”、以及一落千丈的銷售數據，箱神心里反而有點虛。太順了，順得他措手不及。

就這？

號稱河灘營地三大霸主之一的鐵砧兄弟會，這么不經打？

他后續準備的組合拳，才打出一半啊！

還沒真正發力，對面就要倒下了。

那些關于鐵砧高層中飽私囊、壟斷資源的“黑料”，確實有一部分是他通過謝溪的調查和“特殊渠道”弄來并匿名散出去的。但后來爆出的更多、更勁爆、更細節的內幕——比如哪個團長包養了哪個女主播、哪筆資金不翼而飛、高層之間如何甩鍋內斗……真不是他干的！

他仿佛只是往布滿裂縫的堤壩上扔了顆小石子，卻沒料到底下早已千瘡百孔，石子剛落，整座大壩便轟然崩塌。

“這玩家公會……內部比我想的還要糜爛。”箱神暗自嘀咕，金屬箱體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看來無論現實虛擬，人多了，利大了，總免不了這些破事。

一瞬間，他甚至有點飄——

看來玩家勢力也不過如此嘛！

但下一秒，他猛地警醒。

不對！絕不能有這種念頭！

鐵砧的潰敗，很大程度上是其內部矛盾總爆發和外部積怨的反噬，自己只是恰到好處地點燃了引信。若換一個內部團結、應對得力的公會，絕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玩家最可怕之處在于他們能無限復活，無數次試錯。而自己，一次重大失敗就可能萬劫不復。

“驕傲自滿是大忌！”箱神告誡自己，迅速冷靜下來，“必須趁他病，要他命，不能給絲毫喘息之機！”

……

論壇上的風向持續惡化。

除了聲討鐵砧道德敗壞的帖子，更多“理性”的擔憂開始浮出水面：

《鐵砧財報堪憂，下個月成員補貼和DKP獎勵會不會大幅縮水？》

《內部消息：總會對河灘分會極度不滿，可能斷奶，本地福利體系藥丸！》

《爆料：某高層早已私下變賣游戲資產套現，準備跑路？（附模糊交易記錄）》

《共克時艱？克的是誰的艱？兄弟們擦亮眼睛！》

這些帖子精準地戳中了鐵砧中下層玩家的肺管子。玩游戲，尤其是加入公會，圖的是什么？除了歸屬感，不就是更好的資源和福利嗎？現在公會名聲臭了，利益還可能受損，誰還愿意留下？

退會列表里，名字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

千蝶盟駐地，會議室。

氣氛同樣凝重。

“這個月的流水，預計要跌近兩成。”一位負責財務的人類女性揉著額頭，“主要是門票收入和拍賣行傭金。玩家不下本，就沒消耗，沒產出，沒交易。再這樣下去，季度財報會非常難看。”

另一個精靈模樣的男玩家接口：“鐵砧這次真是……捅破天了。他們自己賺不到錢，還拖累整個營地生態。不少散戶和小公會已經開始抱怨我們管理不力。”

“豆子姐，你看這個。”一個游俠打扮的成員冷著臉，將一份論壇帖子投影出來，“鐵砧的人，在外面就是這么敗壞我們千蝶盟名聲的？”

帖子內容極其低俗，充斥著對千蝶盟女性玩家和她們寵物關系的惡意臆測和黃色笑話，發帖人標注著“鐵砧兄弟會外圍成員”的標簽。

“混賬東西！”

會議室里頓時響起幾聲怒斥。

千蝶盟女性玩家比例高，這種侮辱性言論極易引爆眾怒。

豆子姐眉頭緊鎖，快速掃過那些不堪入目的內容，心頭一陣煩躁。她知道這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偽造身份煽風點火，但此刻的鐵砧就是一團臭狗屎，誰沾誰臟。

“好了，”她出聲壓下議論，“這種垃圾話沒必要浪費時間。截圖存檔，給鐵砧官方發一份抗議函，讓他們管好自己的人。現在的重點是，鐵砧必須立刻解決副本準入問題，恢復營地秩序！他們占著管理位，就不能只拿好處不做事！”

她的話得到了在場多數人的認同。

利益，才是根本。

很快，類似的壓力也傳到了另一個管理公會“重癥監護室”那邊。

兩大公會私下溝通后，一致決定向鐵砧兄弟會發出正式通牒，要求其限期拿出切實方案解決當前危機，否則將重新評估其管理公會資格。

會議后。

沙勾敲門進來，遞上一份關于“南詔靈境”的初步調查報告。

豆子姐正煩著，接過來隨手翻了翻。報告內容乏善可陳，云中國那邊戶籍混亂，戰亂和魔災導致大量人口流動檔案遺失，根本查不出萬三和謝溪的確切跟腳。只模糊提到可能是某個早已湮滅的小族后裔。

“繼續查，”豆子姐把報告丟到一邊，揉了揉眉心，“特別是那個戴面具的。長成那樣，不可能毫無痕跡。仔細排查所有關于‘絕世美人’、‘傾城之色’的傳說和地方志，看看有沒有線索。”

她此刻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處理鐵砧引發的爛攤子上，這家有點特色的小店，只能暫且放一放。

沙勾連忙應聲退下。

豆子姐走到窗邊，看著下方依舊喧鬧卻隱約透著一絲惶然的營地，嘆了口氣。

鐵砧這堵墻，倒得比任何人預想的都快，而墻體崩塌揚起的塵埃，才剛剛開始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