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蝎之吻·霧里花
- 不見江湖
- 晴云生
- 13702字
- 2025-07-22 02:03:00
黑暗。
粘稠,冰冷,帶著鐵銹和血腥混合的腥甜,沉甸甸地壓下來。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身體深處傳來的、永無止境的鈍痛。骨頭像是被碾碎后重新拼湊,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斷裂的肋骨,帶來尖銳到窒息的劇痛。左肩胛骨下方,一個點,如同埋進了一顆燒紅的炭火,灼燙中帶著詭異的麻木,像冰冷的毒蛇沿著血脈緩慢地噬咬、蔓延。
意識如同沉在漆黑深潭底部的碎片,偶爾掙扎著上浮,又被無形的重壓拖拽下去。冰冷的礦洞巖石硌著身體,地面黏膩的血污浸透了破襖。寒冷,像無數根細針,穿透皮肉,刺進骨髓。死亡的陰影,如同盤旋的禿鷲,翅膀幾乎觸碰到鼻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清涼感,突兀地在胸口炸開!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
是那枚銅錢!
師父留下的,刻著扭曲蟲形符號的銅錢!
它緊貼著皮肉,正散發出一股微弱卻持續不斷的、帶著奇異金屬質感的涼意!這涼意絲絲縷縷,頑強地滲透進冰冷的皮膚,如同無形的絲線,一點點纏繞住他即將徹底沉淪的意識,輕輕地、執拗地向上牽引!
阿銹猛地吸了一口氣!
如同溺水者沖破水面,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濃烈的血腥和硫磺味,狠狠灌入肺腔!劇烈的嗆咳瞬間爆發,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這痛,卻讓他混沌的意識瞬間被拉回現實!
他艱難地睜開眼。
視線模糊,如同蒙著一層粘稠的血翳。礦洞大廳的景象在眼前晃動、扭曲。火把早已熄滅,只有幾處燃燒的木頭余燼,發出微弱的、奄奄一息的紅光,如同垂死野獸的眼睛,勉強勾勒出地獄般的輪廓。
尸骸遍地。
金劍門弟子扭曲的、穿著深藍勁裝的尸體。礦工們佝僂的、沾滿煤灰和血污的軀體。斷肢,破碎的內臟,凝固成暗紫色的血泊……在搖曳的微光下,構成一幅幅猙獰而絕望的壁畫。空氣中彌漫的味道令人作嘔:濃重的血腥、內臟破裂的腥膻、硫磺的刺鼻、還有……一種尸體開始腐敗的、若有若無的甜膩氣息。
胸口的銅錢,那奇異的清涼感依舊持續著,如同定海神針,勉強壓住了眩暈和毒素帶來的麻痹感。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自己的左肩。一根細長的、通體烏黑的鋼針,幾乎完全沒入皮肉,只留下一個微不可查的黑色小點。傷口周圍,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泛著幽綠的灰黑色,微微腫脹。麻痹感正從那里緩慢地向手臂和半邊身體侵蝕。
毒……很烈!
他試圖活動手指,只有微弱的刺痛傳來。右臂稍微好些,但也沉重如同灌鉛。背后的銹刀,冰冷而沉重地壓在身下,刀柄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實。刀身那道巨大的裂痕,如同烙印在神經上,每一次觸及都帶來一陣心悸。
必須離開這里!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鐵塊,烙進意識深處。
他用還能稍微動彈的右手,死死摳住身下冰冷粗糙的巖石地面,指甲瞬間崩裂出血!借助那點微不足道的支撐,配合著腰腹間撕裂般的劇痛,一點一點,如同蠕蟲般,艱難地將身體從冰冷的地面撐起!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骨頭摩擦的呻吟和傷口崩裂的溫熱感。汗水混著血水,從額頭、鬢角大顆大顆地滾落,模糊了視線。
終于,他半跪了起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動破舊的風箱。眩暈感如同潮水,一次次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意識。他低頭,看到了那頂沾滿血污、幾乎被踩扁的破舊氈帽,就在不遠處。那是師父留給他的,從雪山帶下來的唯一念想。
他伸出手,顫抖著,一點點挪過去,指尖終于觸碰到那粗糙冰冷的氈毛。抓住。扣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喘息著,將氈帽艱難地扣在頭上,帽檐的陰影重新遮蔽了部分刺目的地獄景象。
背后。
那柄銹刀。
他反手,摸索著,粗糙的手指觸碰到冰冷布滿裂痕的刀身。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傳來。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刀一點點從身下抽出。刀柄入手,那股熟悉的、沉寂卻仿佛帶著脈搏搏動的感覺微弱地傳來,竟讓劇烈的心跳稍稍平復了一絲。
刀,是他的骨。是他的魂。是他在這吃人江湖里,唯一還能握緊的東西。
他拄著刀,如同拄著一根拐杖。斷裂的肋骨在每一次用力時都發出尖銳的抗議。左肩的麻痹感更重了,半邊身體都開始僵硬。他咬著牙,口腔里滿是鐵銹般的血腥味。不能倒在這里!不能!
目光艱難地掃過混亂血腥的大廳。出口……在身后。但林正風逃入了更深處的礦道……還有那射出毒針的影子……深處,必然藏著更大的兇險。他需要出去!需要陽光!需要……活下去!
他挪動腳步。
一步。
腳下的血泊發出粘稠的聲響。
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身體猛地一晃,險些再次栽倒!他死死拄著銹刀,刀尖在巖石上劃出刺耳的長痕,才勉強穩住。
又一步。
如同踩在燒紅的刀尖上。
就這樣,一步,一步,一步……拖著殘破的身軀,拄著布滿裂痕的銹刀,像一個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隨時會散架的骷髏,在尸山血海和搖曳的微光中,艱難地、沉默地,向著記憶中來時的、通往外部世界的礦洞入口挪去。
每一次移動,都耗盡他殘存的力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冰冷的礦洞,如同巨獸的腸道,漫長而絕望。
不知挪動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似乎稀薄了些。隱約有微弱的光線透入。
是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燭火,在心底搖曳了一下,隨即被更沉重的疲憊壓下。他不敢有絲毫松懈,繼續艱難地挪動。光線越來越清晰,帶著清晨特有的清冷和潮濕氣息,混雜著草木的微腥,涌入礦洞,沖淡了身后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終于,他踉蹌著,一步踏出了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礦洞入口!
刺目的天光驟然降臨!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早已適應黑暗的瞳孔!他猛地閉上眼,劇痛從眼球直沖腦海,眼前一片血紅!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他吞沒!拄著刀的手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皮囊,向前撲倒!
沒有摔在冰冷的巖石上。
身體落入一片冰冷、潮濕、帶著腐爛枝葉氣息的泥濘之中。
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他破舊的夾襖,刺激著傷口,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卻也讓他幾乎昏厥的意識猛地一激靈!他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臉從泥水里抬起,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外面清冷潮濕的空氣。
天光朦朧。
濃重的、如同實質般的白色霧氣,彌漫在整個山林之間。樹木只剩下模糊扭曲的輪廓,如同蟄伏的鬼影。近處的灌木、野草,都掛滿了沉甸甸的露珠,在霧氣中閃著微弱的光。能見度極低,幾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
他趴在冰冷的泥濘里,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但胸口的銅錢依舊散發著那絲奇異的清涼,頑強地對抗著左肩毒素的麻痹和蔓延。他嘗試著凝聚一絲內息,丹田處空空蕩蕩,如同被徹底掏空,只有一片冰冷麻木的廢墟。傷勢太重,失血太多,毒素侵蝕,他已經油盡燈枯,連一絲護體的內力都提不起來了。
他艱難地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冰冷的濕意透過皮肉,刺激著神經,帶來短暫的清醒。他側過頭,看向礦洞入口。那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里面埋葬著數不清的冤魂和冰冷的殺機。林正風逃了……溫如玉的棋子……還有那射出毒針的影子……他們不會放過自己。
必須離開這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處理傷口……逼毒……
這個念頭支撐著他。他再次掙扎,用還能動的右手,抓住旁邊一叢濕漉漉的、堅韌的灌木枝條,借助那點微弱的支撐,配合著銹刀的拄地,一點一點,如同蠕蟲般,將自己沉重的身體從泥濘中拖出來,拖到旁邊一塊相對干燥、布滿青苔的巖石旁,背靠著冰冷的巖石坐下。
他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都帶著血沫。冰冷的巖石透過濕透的衣物,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讓他混亂的頭腦稍微清晰了一絲。他低頭,看向左肩那個黑色的針孔。傷口周圍的灰黑色已經蔓延開來,皮膚下的血管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麻痹感已經擴散到了左臂和左胸,心跳都變得有些遲滯。這毒……霸道異常!
他伸出顫抖的右手,摸索著,試圖去拔那根毒針。指尖觸碰到針尾,冰冷堅硬。他咬緊牙關,猛地發力!
“呃啊——!”
一聲壓抑的悶哼!劇烈的刺痛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那根烏黑的鋼針,被他硬生生拔了出來!針尖帶著一絲詭異的幽綠光澤,針身上還沾著粘稠的黑血!
傷口處,一股黑紫色的血液,帶著濃烈的腥臭,緩緩涌了出來!
他立刻撕下身上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死死按住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滾落。
不行……光靠這樣壓不住……這毒……必須盡快處理……
他喘息著,目光在濃霧彌漫的山林中艱難地搜尋。草藥……需要草藥……或者……水……清洗傷口……
意識又開始模糊。失血的眩暈和毒素的麻痹如同兩只無形的大手,不斷地將他拖向黑暗的深淵。胸口的銅錢依舊散發著清涼,如同黑暗中的燈塔,但光芒越來越微弱。
就在他幾乎要再次陷入昏迷時——
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濃霧吸收殆盡的腳步聲,從左側不遠處的霧靄中傳來!
不是沉重的、帶著殺意的腳步!
而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如同貓踏落葉般的輕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警惕和……猶豫?
阿銹渾身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野獸!右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拄在地上的銹刀刀柄!盡管刀身布滿裂痕,盡管他虛弱得隨時會倒下,但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疲憊和傷痛!他猛地抬起頭,帽檐下沾滿泥污和血痂的臉上,那雙沉寂的眼睛驟然爆射出冰冷的寒芒,死死地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如同雪原孤狼,在瀕死之際,亮出了最后的獠牙!
濃霧翻滾,如同乳白色的幕布。
一個身影,如同水墨畫中暈染開的一抹淡影,極其突兀地、悄無聲息地從霧幕深處浮現出來。
火紅。
如同在灰白死寂的世界里,陡然點燃的一簇妖異火焰。
那是一個女人。
身姿高挑而曼妙,包裹在一件緊身的、如同燃燒火焰般的暗紅色勁裝之中。勁裝的材質奇異,在濃霧中隱隱流動著細微的光澤,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她的臉,被一方同樣暗紅色的、繡著精致金色蝎尾紋路的輕薄面紗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眼形狹長,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嫵媚多情的形狀。但瞳孔的顏色,卻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如同淬火琉璃般的暗金色!這暗金色的眼眸深處,沒有絲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深不見底的寒潭!冷漠、疏離、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在其中激起一絲漣漪。然而,在這極致的冷漠之下,阿銹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一閃而逝的……疲憊?如同歷經長途跋涉的孤雁,翅膀上凝結的寒霜。
她站在距離阿銹大約十步之外的一片霧靄中,身形如同融入霧氣般飄忽不定。一頭烏黑的長發并未束起,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幾縷發絲被霧氣打濕,貼在光潔如玉的額角。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隔著面紗,精準地落在阿銹身上——落在他布滿血污的臉,落在他被毒針貫穿、正汩汩滲出黑血的左肩,落在他拄著的那柄布滿裂痕的暗紅銹刀,最后,定格在他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充滿戒備和敵意的眼睛上。
濃霧彌漫的山林,死寂無聲。只有露珠從樹葉滴落的微響。冰冷的濕氣包裹著兩人,仿佛要將時間都凍結。
阿銹全身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右手死死扣住銹刀的刀柄,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盡管身體虛弱到了極點,盡管毒素在不斷侵蝕,但他不敢有絲毫松懈。這個女人,太詭異!太危險!那身如同凝固鮮血般的紅衣,那雙毫無溫度的暗金眼眸,那悄無聲息出現在此地的時機……都散發著致命的威脅!是溫如玉的人?還是林正風的后手?抑或是……礦洞里射出毒針的影子?!
他喉嚨里發出低沉而沙啞的警告,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誰?!”
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格外突兀。
紅衣女子沒有任何回應。那雙暗金色的眸子依舊冰冷,如同兩潭凍結的深泉,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隔著濃霧,如同在審視一件物品,或者……一個即將死去的獵物。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流逝。冰冷的露水順著阿銹的帽檐滴落,砸在他緊握刀柄的手背上,帶來一絲寒意。左肩的傷口在毒素的侵蝕下,麻木感越來越重,甚至開始向心臟蔓延。眩暈感如同黑色的潮汐,一次次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阿銹幾乎要被劇痛和眩暈徹底吞噬,準備拼死一搏的剎那——
紅衣女子動了。
沒有殺氣。
沒有攻擊的前兆。
她的動作極其優雅,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韻律。一只戴著薄如蟬翼的暗紅色絲質手套的手,如同從霧中探出的玉筍,緩緩抬起,伸向自己纖細的腰側。那里,掛著一個同樣暗紅色、繡著金色蝎尾的小巧革囊。
阿銹瞳孔驟然收縮!握刀的手猛地一緊!刀柄處那股沉寂的搏動感瞬間變得清晰而危險!
要動手了?!
然而,紅衣女子的手,只是在那蝎尾革囊上輕輕一拂。指尖靈巧地挑開革囊的搭扣,從里面拈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暗器。
也不是毒藥。
那是一枚硬幣。
在濃霧彌漫的黯淡天光下,那枚硬幣閃爍著一種沉甸甸的、內斂的銀白色光澤。硬幣不大,邊緣被打磨得極其圓潤光滑。最引人注目的,是硬幣的正面,清晰地浮雕著一只栩栩如生的蝎子!蝎尾高高揚起,尖銳的尾鉤彎曲成一個充滿致命美感的弧度,閃爍著一點極其細微、卻仿佛能刺透靈魂的寒芒!
蝎尾銀幣!
阿銹的呼吸猛地一滯!這枚銀幣……他認得!在“天一樓”那冰冷的石室中,紅蝎如鬼魅般出現又消失時,留在冰冷地面上的,正是這樣一枚刻著蝎尾的銀幣!是她?!
紅蝎?!
那個在洛陽花市驚鴻一瞥、在“天一樓”留下警告、在礦洞深處射出蝎尾銀幣的神秘女人?!
紅蝎那雙暗金色的眸子,隔著面紗,似乎捕捉到了阿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愕和了然。她沒有任何解釋。拈著銀幣的指尖輕輕一彈。
“叮——!”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珠玉落盤的輕響,在死寂的濃霧山林中驟然蕩開!
那枚蝎尾銀幣,劃出一道微弱的銀色弧線,精準地、無聲地,落在了阿銹腳邊不遠處,一塊布滿濕滑青苔的巖石上。銀幣在青苔上微微旋轉了一下,蝎尾的浮雕在黯淡天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尾鉤直指阿銹,如同一個無聲的嘲諷,又像是一個……邀請?
做完這一切,紅蝎那雙暗金色的眸子,再次深深地、冷漠地看了阿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很多東西,又似乎什么都沒有。隨即,她沒有任何停留,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飄退,瞬間便融入了身后翻滾的濃霧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同她來時一樣突兀。
濃霧依舊彌漫,山林重歸死寂。只有腳邊青苔上那枚靜靜躺著的蝎尾銀幣,和左肩傷口處傳來的陣陣麻痹劇痛,提醒著阿銹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紅蝎……
她為什么出現在這里?
為什么留下銀幣?
示警?指引?還是……又一個更深的陷阱?
無數疑問如同亂麻般在阿銹混亂的腦海中翻滾。但他沒有時間去思考。左肩的麻痹感越來越強烈,心臟的跳動也變得越來越沉重、遲滯。毒素正在加速侵蝕!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伸出沾滿泥污和血跡的右手,顫抖著,撿起了那枚冰冷的蝎尾銀幣。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質感。蝎尾浮雕的觸感冰冷而尖銳。
他將銀幣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似乎帶來了一絲微弱的清明。必須離開!必須找個地方處理傷口!
他拄著銹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掙扎著從冰冷的巖石旁站起來。濃霧如同厚重的帷幔,遮蔽了方向。他只能憑著模糊的記憶和對地勢的本能判斷,朝著遠離礦洞、感覺是下山的方向,踉蹌著,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濃霧中濕滑的腐葉和裸露的樹根,隨時可能將他絆倒。視野模糊,只能看到眼前幾步之內的模糊景象。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意識在劇痛、眩暈、寒冷和毒素的侵蝕下,如同風中殘燭,忽明忽滅。全憑著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手中那枚冰冷銀幣帶來的微弱支撐,機械地挪動著雙腿。
濃霧似乎更濃了。光線愈發黯淡,分不清是黃昏將至,還是霧氣太厚。
他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荊棘劃破了本就破爛的衣褲,在腿上留下新的血痕。他趟過一條冰冷刺骨、僅沒過腳踝的溪流,冰冷的溪水刺激著傷口,帶來短暫的清醒,隨即是更深的寒意。他繞過幾塊巨大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山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摔倒就再也爬不起來。
就在他感覺自己真的快要支撐不住,身體即將徹底崩潰的瞬間——
前方的濃霧,似乎變得稀薄了一些。
隱約的,有微弱的火光透出!不是礦洞里那種慘白的、如同鬼火的石燈光芒,而是……一種更溫暖、更跳躍的、屬于篝火的橘黃色光芒!
火光?!
阿銹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星燈火!求生的欲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疲憊和傷痛!他咬緊牙關,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喘息,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朝著火光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濃霧被火光驅散開一小片區域。
一個低矮破敗的山洞入口,出現在阿銹模糊的視線中。洞口不大,被幾塊巨大的、自然堆疊的巖石半掩著,只留下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縫隙。洞口內側,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著,干燥的松枝在火中發出噼啪的爆響,跳躍的火焰驅散了洞口的濕冷和黑暗,投射出溫暖而搖曳的光影。
火光映照下,山洞內部似乎并不深,但足以遮蔽風雨。
就是這里了!
阿銹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贖,踉蹌著撲到洞口。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靠著洞口冰冷的巖石,緩緩滑坐在地。劇烈的喘息如同破風箱,每一次都帶著血沫噴濺。他靠在巖石上,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洞內燃燒的篝火。
火光跳躍。
溫暖,明亮,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然而,洞內空無一人。
只有那堆燃燒的篝火,和……篝火旁邊,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放著幾樣東西。
一個粗糙的陶土水罐,罐口還冒著絲絲熱氣,散發著清水的微腥。
一捧新鮮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草藥。阿銹認得其中幾種:車前草、蒲公英、還有幾片邊緣帶著鋸齒的深綠色葉子……都是山里常見的、具有清熱解毒、活血化瘀功效的野草。
一塊干凈的、折疊整齊的白色棉布。
還有……一枚東西,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著一點微弱卻熟悉的銀光。
阿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那枚東西上。
蝎尾銀幣!
和他手中攥著的那枚,一模一樣!靜靜地躺在棉布旁邊。
是她!
紅蝎!
是她點燃了這堆篝火!是她留下了清水和草藥!是她……又一次救了他?!
為什么?!
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阿銹。這個神秘、危險、如同毒蝎般的女人,從洛陽到孤峰,再到這血腥的礦洞邊緣,一次次出現在他身邊,留下警告,留下銀幣,現在又留下了救命的火堆和藥物……她到底想要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胸口的銅錢再次傳來一絲清晰的清涼感,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左肩的麻痹感已經蔓延到了胸口,心跳沉重得如同擂鼓。毒素!必須先處理毒素!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不再去想紅蝎的用意。掙扎著,爬進山洞。溫暖的火光瞬間包裹了他冰冷的身體,帶來一絲久違的、幾乎令人落淚的暖意。
他爬到篝火旁。火光跳躍,映照著他沾滿血污、蒼白如紙的臉。他顫抖著拿起那塊干凈的棉布,浸入溫熱的陶罐清水中。溫熱的水流刺激著傷口,帶來一陣刺痛,卻也沖淡了麻木感。他咬著牙,用濕布一點點擦拭左肩的傷口。黑紫色的毒血被擦去,露出猙獰的創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綠色。
他拿起那捧草藥。沒有工具,他只能將車前草和蒲公英的葉子用力揉搓,擠出墨綠色的汁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傷口周圍。清涼的感覺傳來,似乎稍稍壓制了毒素的灼燒感。他又拿起那幾片鋸齒狀的深綠色葉子——他認得,這是山里人用來外敷止血消炎的“鐵掃帚”。他用石頭將葉子搗爛成泥,忍著劇痛,將那散發著苦澀草腥味的藥泥,厚厚地敷在了傷口上,再用撕下的破布條,緊緊包扎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身體如同散了架,癱倒在篝火旁溫暖干燥的地面上。篝火的熱力烘烤著濕透的衣物,帶來一陣陣舒適的暖意,也加速了毒素的擴散。麻痹感和眩暈感如同濃霧般再次襲來。
他掙扎著,將懷里的那枚蝎尾銀幣掏出,和石頭上的那枚放在一起。兩枚一模一樣的銀幣,在篝火的映照下,蝎尾的浮雕閃爍著冰冷而詭異的光澤。
他盯著那兩枚銀幣,如同盯著兩條盤踞的毒蛇。紅蝎……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做什么?
意識如同沉入溫水,迅速模糊。篝火跳躍的光影在眼前晃動、重疊。溫暖,前所未有的溫暖,包裹著他冰冷的、殘破的身軀。緊繃的神經一旦松懈,沉重的疲憊和傷痛便如同山洪般將他徹底淹沒。
眼皮沉重得如同千斤閘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兩枚并排放置的蝎尾銀幣,火光在蝎尾的尾鉤上跳躍著一點寒芒。
黑暗,溫柔而致命地降臨。
……
冷。
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從身體內部、從五臟六腑深處彌漫出來的、無法驅散的冰冷。仿佛血液都被凍成了冰碴。
阿銹猛地睜開眼!
意識如同被冰冷的鐵鉤從深潭中強行拽出!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根鋼針在顱內攪動!他下意識地想要抬手按住太陽穴,卻驚恐地發現,左半邊身體完全失去了知覺!如同不屬于自己!只有右臂還能勉強活動,但也沉重無比。
他轉動眼珠。山洞依舊。篝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只剩下一堆暗紅色的余燼,散發著微弱的熱量。洞外,濃霧似乎散去了不少,天光黯淡,像是黎明前的混沌。洞內一片昏暗,只有洞口透入的微光勉強勾勒出輪廓。
他依舊躺在篝火旁的地上。傷口被包扎過的地方傳來陣陣麻木的鈍痛。但最要命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心臟那沉重得仿佛隨時會停止的跳動!
毒!
那鋼針上的毒,并未被草藥完全壓制!反而如同潛伏的毒蛇,在他昏迷時,更深地侵入了他的身體!麻痹感已經蔓延到了左胸!半邊身體冰冷僵硬!呼吸變得異常困難,每一次吸氣都像是拉動沉重的風箱,帶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悶痛!眼前陣陣發黑,視野的邊緣開始出現晃動的黑斑!
他掙扎著,試圖坐起來。但麻痹的左半邊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只有右臂徒勞地支撐著,身體如同折斷的蘆葦,重重摔回地面!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再次昏厥!
不行……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心頭。他想到了礦洞里的尸山血海,想到了林正風怨毒的眼神,想到了溫如玉溫潤面具下的殺機……難道,自己最終要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個不知名的山洞里?像一條野狗?
不!
不甘心!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的、如同野獸垂死般的兇戾之氣,猛地從阿銹心底爆發出來!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低吼,如同困獸瀕死的咆哮!他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死死摳住地面,粗糙的巖石磨破了指甲!他拼盡全力,試圖調動丹田內哪怕一絲殘存的內息!
丹田處,依舊是一片冰冷麻木的廢墟!空空蕩蕩!只有胸口的銅錢,依舊散發著那絲微弱卻持續不斷的清涼,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最后的方向。
銅錢……
師父……
雪山……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他混亂的意識!
他猛地伸出右手,顫抖著,探入懷中!摸索著!冰冷的手指觸碰到那枚緊貼皮肉、散發著奇異清涼的銅錢!
拿出來!
握緊!
冰冷的、刻著扭曲蟲形符號的銅錢,被緊緊攥在手心!那奇異的清涼感瞬間變得清晰而強烈!仿佛一股微弱的電流,順著手臂,直沖心脈!
阿銹眼中爆射出決絕的寒芒!他不再試圖調動丹田那虛無的內息!而是將全部殘存的精神意志,瘋狂地、孤注一擲地,灌注到右手緊握的銅錢之中!引導著那股銅錢散發出的奇異清涼感,如同引導著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溪流,沿著手臂的經脈,強行沖向心口!
他要以這銅錢的奇異力量為引,強行沖擊心脈,激發殘存的生命潛力,對抗毒素!這是飲鴆止渴!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心脈何其脆弱?稍有不慎,便是心脈碎裂,當場斃命!
但他別無選擇!
與其在冰冷麻痹中慢慢死去,不如搏命一擊!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野獸瀕死的嘶吼從阿銹喉嚨深處迸發!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青筋如同虬龍般在額頭、脖頸暴起!右手緊握的銅錢仿佛要嵌入掌心!他將那絲引導而來的奇異清涼感,混合著殘存的生命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狠狠撞向自己沉重遲滯的心臟!
轟——!!!
仿佛一道無形的驚雷在體內炸開!
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隨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瘋狂而紊亂的搏動!咚咚!咚咚!如同戰鼓在胸腔內瘋狂擂響!巨大的力量沖擊著脆弱的血管和心壁,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一股滾燙的逆血猛地沖上喉頭!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帶著濃烈腥臭和詭異幽綠色的黑血,如同箭矢般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濺射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滋滋的輕響!那黑血之中,竟夾雜著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般蠕動的黑氣!
隨著這口毒血的噴出,阿銹感覺心臟那沉重的壓力驟然一輕!雖然劇痛依舊,但那種致命的遲滯感明顯減弱了!左半邊身體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雖然依舊虛弱無力,但知覺正在一點點恢復!
有效!
這瘋狂的搏命之舉,竟然真的暫時壓制住了毒素的蔓延!
巨大的虛弱感和心脈受創的劇痛瞬間席卷而來!他眼前一黑,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再次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腥味,但呼吸卻明顯順暢了許多!汗水如同小溪般浸透了全身。
他攤開右手,掌心那枚銅錢,依舊冰冷,但似乎……那奇異的清涼感減弱了一絲?銅錢表面那扭曲的蟲形符號,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流轉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幽光。
他喘息著,艱難地抬起頭。洞口的微光似乎亮了一些。濃霧正在快速散去,山林露出了濕漉漉的、灰蒙蒙的輪廓。天快亮了。
就在這時——
“咻!咻!”
兩道極其細微、卻帶著刺骨殺意的破空之聲,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洞外左側的濃霧邊緣激射而來!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狠毒到了極致!一道直取阿銹因抬頭而暴露的咽喉!另一道則射向他因喘息而起伏的胸口!
偷襲!
致命的偷襲!
阿銹渾身的寒毛瞬間倒豎!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他剛剛經歷搏命逼毒,身體虛弱到了極點,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閃避!甚至連握刀的力氣都幾乎耗盡!
千鈞一發之際!
洞口的濃霧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劈開!
一道燃燒的暗紅色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
紅蝎!
她似乎一直就在附近!在濃霧中潛行!她的動作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只見那暗紅色的身影在洞口一閃,纖細的腰肢如同無骨的靈蛇般猛地一擰!右手在腰間一抹,一道短促而凌厲的烏光如同毒蝎擺尾,精準無比地迎向射向阿銹咽喉的那道暗器!
“叮!”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
一枚細長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透骨釘,被一柄同樣烏黑、刃口卻帶著一點詭異暗紅的匕首精準地格飛!釘尖射入洞壁巖石,深入寸許!
與此同時!
紅蝎的左臂如同沒有關節般,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反甩!寬大的暗紅色袖袍如同流云般卷出!袖袍邊緣,幾縷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銀絲閃過!
“嗤!”
另一道射向阿銹胸口的、同樣淬著幽藍劇毒的菱形飛鏢,被那卷出的袖袍邊緣的銀絲精準地纏繞、帶偏了方向!“奪”地一聲,深深釘在了阿銹身旁的巖石地面上,距離他的身體不足半尺!鏢尾兀自震顫不休!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紅蝎的身影如同燃燒的幻影,在格開兩道致命暗器后,毫不停留,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般,瞬間向后飄退,再次融入洞口尚未完全散盡的濃霧之中!只留下一縷極其淡雅、卻帶著致命誘惑力的異香,在冰冷的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散。
阿銹驚魂未定,心臟還在瘋狂地擂動!他看著地上那枚幽藍的菱形飛鏢,看著洞壁上那根深入石中的透骨釘,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影子人!絕對是溫如玉的影子人!他們追來了!
他掙扎著,試圖抓起地上的銹刀。但身體虛弱得如同爛泥,連動一動手指都異常艱難。
洞口濃霧翻滾。
兩個如同融化在陰影中的灰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剛才暗器射出的方向浮現出來。他們穿著與礦洞里阿影幾乎一模一樣的灰色勁裝,臉上蒙著灰色的面罩,只露出一雙毫無感情、如同死魚般的眼睛。手中,各自扣著一把精巧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折疊手弩!弩箭的箭槽里,幽藍的光芒如同毒蛇的眼睛!
正是影子人!
他們顯然也看到了剛才紅蝎那驚鴻一瞥般的出手。兩雙死魚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極其凝重的警惕。他們并沒有立刻沖進山洞,而是如同兩尊石雕,站在洞口濃霧的邊緣,冰冷的弩箭,隔著逐漸稀薄的霧氣,牢牢鎖定著洞內癱倒在地、毫無反抗之力的阿銹。
他們在等。
等一個最佳的、萬無一失的出手時機。或者……在忌憚那個剛剛出手、又消失在霧中的暗紅身影。
洞內洞外,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阿銹背靠著冰冷的洞壁,喘息著,右手緊緊攥著那枚冰冷的銅錢和兩枚蝎尾銀幣。汗水混著血水從額頭滑落,滴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看著洞口那兩個如同死神般的灰色身影,心中一片冰冷。絕境!真正的絕境!剛剛逼退劇毒,身體如同被掏空,連動一動都困難,如何面對這兩個致命的殺手?
就在這時!
洞口右側的濃霧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枯枝折斷的脆響!
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僵持中,卻如同驚雷!
兩個影子人死魚般的眼睛瞬間同時向聲音來源處掃去!手中的弩箭也下意識地微微偏移了方向!
就是現在!
阿銹眼中寒芒爆射!求生的本能壓榨出身體最后一絲潛力!他猛地將緊握在右手中的兩枚蝎尾銀幣,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狠狠擲向洞口那兩個影子人!不是攻擊,而是干擾!
“咻!咻!”
兩枚銀幣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如同兩道銀色的流星,分別射向兩個影子人的面門!
這攻擊毫無力道可言,對訓練有素的影子人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但突如其來的襲擊和銀幣反射的微光,還是讓他們瞬間警覺,下意識地做出了格擋或閃避的動作!
就在他們注意力被銀幣吸引、動作出現微小遲滯的剎那——
洞口左側的濃霧驟然劇烈翻滾!
一道燃燒的暗紅身影,如同撕裂霧靄的火焰長鞭,以比剛才救援時更快的速度、更凌厲的氣勢,驟然爆發!
紅蝎!
她的目標,并非影子人,而是——山洞!
她的身影快如鬼魅,幾乎是貼著地面滑行!在影子人剛剛做出反應、弩箭還未來得及完全調整指向的瞬間,她已如同燃燒的幻影,從兩個影子人之間的縫隙中,險之又險地一掠而過!沖入了山洞之中!
“攔住她!”一個影子人發出嘶啞低沉的命令!另一個影子人手中的弩箭瞬間抬起,幽藍的箭矢帶著刺骨的殺意,直指紅蝎的后心!
然而,紅蝎沖入山洞后,沒有絲毫停留!她甚至沒有看癱在地上的阿銹一眼!她的身影在狹窄的山洞內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腳尖在洞壁上一蹬,借力反沖!目標,竟是山洞內側那堆尚有余燼的篝火!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舞蹈般的韻律和致命的效率!在弩箭即將離弦的瞬間,她寬大的暗紅色袖袍猛地向后一甩!袖袍邊緣,數點極其細微、閃爍著幽綠光澤的寒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地射向洞口那兩個影子人!
“小心暗器!”嘶啞的警告聲響起!
兩個影子人瞳孔驟縮!他們見識過紅蝎那詭異暗器的厲害!射向阿銹的弩箭硬生生頓住!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瞬間向兩側做出極限的規避動作!動作迅捷詭異,如同兩道扭曲的灰煙!
噗!噗!噗!
幾枚細如牛毛、閃爍著幽綠毒芒的毫針,擦著他們的衣角射空,釘在洞外的巖石和樹干上,瞬間腐蝕出細小的黑點!
就在影子人規避暗器的瞬間!
紅蝎的左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腰間那個蝎尾革囊上一抹!一個黑乎乎、拳頭大小的東西被她閃電般投入了那堆暗紅的篝火余燼之中!
“嗤——!!!”
一聲刺耳的、如同冷水潑入滾油般的爆響!
篝火余燼中猛地爆開一大團濃密的、帶著刺鼻硫磺和辛辣氣味的灰白色煙霧!這煙霧如同有生命般,瞬間膨脹、翻滾,充滿了整個狹窄的山洞!視線被徹底遮蔽!刺鼻的氣味嗆得人眼淚直流,呼吸都變得火辣辣地痛!
“咳咳咳!”
“煙霧有毒!閉氣!”洞口傳來影子人壓抑的咳嗽和驚怒的吼聲!
濃密的灰白煙霧中,阿銹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前一片模糊,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感覺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帶著薄如蟬翼的絲質手套,猛地抓住了他還能動彈的右臂!力道極大,不容抗拒!
是紅蝎!
“走!”
一個冰冷、短促、帶著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是紅蝎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清脆卻毫無溫度!
阿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地上拽起!紅蝎的力量大得驚人,拖著他虛弱無力的身體,如同拖著一件行李,毫不猶豫地沖向山洞內側最深處!
那里,并非死路!
在濃煙的遮蔽下,阿銹模糊地看到,山洞最內側的石壁下方,竟然有一個極其隱蔽、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狹窄裂縫!裂縫被幾塊碎石和藤蔓巧妙地遮掩著,若非此刻被紅蝎拖著直奔而去,根本無法發現!
紅蝎沒有絲毫猶豫,如同靈蛇般,率先鉆入了那狹窄漆黑的裂縫!同時用力一拽!
“進去!”
阿銹被她巨大的力量拖拽著,身不由己地撲倒在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被塞進了那狹窄黑暗的縫隙之中!粗糙的巖石摩擦著身上的傷口,帶來一陣劇痛!濃煙緊隨其后涌入,嗆得他幾乎窒息!
“追!”洞口傳來影子人憤怒的嘶吼!但濃煙彌漫,視線受阻,他們顯然也忌憚煙霧中的毒素,一時間不敢貿然沖入!
阿銹被紅蝎拖拽著,在狹窄、黑暗、充滿硫磺辛辣氣味的巖石縫隙中艱難地向前爬行。身后,影子人憤怒的吼聲和濃煙漸漸被拋遠。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微弱的天光!
縫隙的出口,隱藏在一片茂密的、掛著水珠的藤蔓之后。
紅蝎率先鉆出,警惕地掃視四周。阿銹緊隨其后,狼狽不堪地爬了出來,癱倒在冰冷的、沾滿露水的草地上,貪婪地呼吸著外面清冷潮濕的空氣,劇烈地咳嗽著。
天已蒙蒙亮。濃霧散盡,山林露出了濕漉漉的、灰綠色的真容。他們此刻身處半山腰一片相對平緩的坡地,下方是深邃的山谷,谷底似乎有河流奔騰的聲音傳來。晨風帶著寒意,吹拂著濕透的衣物,帶來刺骨的冰冷。
紅蝎站在幾步之外,背對著他。暗紅色的勁裝勾勒出驚心動魄的背影,在晨光熹微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烏黑的長發被晨風吹拂,幾縷發絲貼在光潔的脖頸上。
她緩緩轉過身。面紗依舊,只露出那雙暗金色的眸子。眸子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寒潭。她看著癱倒在地、如同爛泥般的阿銹,眼神像是在看一件麻煩的累贅。
“你……為什么……”阿銹喘息著,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想問為什么救他,為什么一次次出現在他身邊。
紅蝎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越過阿銹,投向山谷下方,那奔騰水聲傳來的方向,似乎在凝神傾聽。晨風吹過,帶來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致命誘惑力的異香,也帶來她冰冷而毫無溫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溫如玉的網……正在收緊。”
“這山里……到處都是他的眼睛。”
“想活命……”她停頓了一下,暗金色的眸子終于轉向阿銹,那眼神里帶著一絲極淡的、如同看穿一切的疲憊和嘲弄,“……就離開這里。”
“去‘鬼市’。”
“那里……有溫如玉也伸不進太長的手。”
“或許……有你要的答案。”
話音未落!
紅蝎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動了!
如同暗紅的火焰驟然被狂風吹散!
她根本沒有給阿銹任何追問的機會!足尖在濕滑的草地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瞬間向后飄退!暗紅色的身影在晨光微熹的山林中幾個閃爍,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茂密的樹林深處,只留下最后一縷異香在冰冷的空氣中縈繞,以及一句隨風飄來的、更加冰冷的低語:
“別謝我。”
“救你……”
“只是因為……”
“……你現在死了,對我沒好處。”
聲音消散。
山谷的風吹過,帶著清晨的寒意和草木的微腥。阿銹獨自一人,癱倒在冰冷的草地上,身邊是沾滿泥污的破舊氈帽和那柄布滿裂痕的沉重銹刀。他攤開右手,掌心靜靜躺著那枚冰冷的銅錢和兩枚同樣冰冷的蝎尾銀幣。
鬼市……
答案……
他看著紅蝎消失的方向,看著下方霧氣氤氳、深不可測的山谷,看著手中那三枚冰冷的信物。胸口的傷依舊劇痛,毒素的余威仍在,但一種更深的、仿佛被無形巨網籠罩的冰冷寒意,卻順著脊椎,悄然爬滿了全身。
溫如玉的網……
這江湖,究竟還有多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