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云影凝定,蟬聲貫耳。
鄉間小道上,樹蔭滿地日當午,兩騎馬慢悠悠走在路上。
只見白馬之上,是一身著灰藍色窄袖短衫,頭戴斗笠的少年,姿容俊朗。
另一匹棕色三河馬,上頭坐著一位身著黑色衣褲套裝,容貌平平的女子。
“草橋門,江口兵馬司都有魔教中人看守,倒是麻煩了?!?
顧辰嘆了口氣,前天夜里擺脫追兵后,他便直往處州方向奔去,誰知各處官道關卡,以及水路碼頭上,皆有魔教之人看守。
且數量眾多。
若是他想強行闖過,倒也不是不行。
可那時定會暴露蹤跡,而前往處州還隔著紹興府和金華府,且這兩處皆有天風堂下旗教眾駐扎。
想要安全通過,殊為不易,到時恐將會是一場驚天大逃亡。
如此非是明智之舉。
只得先躲回杭州境內,再另想他法。
“你就不知有何小路可走?”
顧辰看向身旁女子,她倒是不慌不忙,未見絲毫焦灼之色。
“不知?!比斡纵p搖。
“這都不知,你怎么做暗探的?”
“我隨山莊派出的幾隊暗探同來,所以不曾識路?!比斡忉尩?。
“好吧?!?
顧辰也不疑心。
畢竟此女武功不強,而從那晚容貌和兩日接觸看來,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估計此行只是報仇心切,懷著一腔憤懣孤勇而來。
這也符合大小姐人設。
“等我護送你回龍泉山莊,你可莫要忘了救命之恩?!鳖櫝较肓讼胝f道。
“你要我怎么報答?”任盈盈轉頭看向對方。
“龍泉山莊鑄劍天下聞名,到時你得送我一把好劍?!?
顧辰見對方在山莊地位不低,或可借助這份恩情設法拿回碧泉劍。
“可你不是使刀的嗎?”
任盈盈看向對方腰間長刀。
“我的劍斷了,這是被寧女俠和定逸師太所殺的田伯光配刀,我不過暫用而已?!?
“那你怎不先隨意弄把劍防身?!比斡婀值馈?
“尋常凡鐵,怎入得我眼。”
“可鑄劍少說也得數月時間,而一把好劍更是需數年之久,你等得了這么久?”任盈盈又問。
“所以你給我一把現成的好劍便是?!鳖櫝胶呛且恍?,“龍泉山莊藏有哪些好劍,你可說與我聽。”
任盈盈哪里知曉龍泉山莊藏劍,她搖了搖頭。
“不知?!?
“一問三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顧辰無奈道。
“現在日頭正烈,不若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息片刻?!比斡终诹苏陬~頭。
“我們是在逃亡,你當是度假?”
“我們要往哪逃?”任盈盈反問道。
“那便歇息片刻吧。”
顧辰嘆了口氣,如今魔教封鎖各路關卡,出不去的前提下,他也不知該往哪去。
兩人尋到一處背陰之地,在一株大樹下翻身下馬,任盈盈拴好馬后,突然開口:
“對了,我還一直不曾知曉你是哪派弟子?!?
“江湖散人,無門無派?!?
“那你此行何去?”見對方不愿說出跟腳,任盈盈也不多問。
“隨心而動,見識四方,并無定向。”
“既是游歷,如今浙江局勢緊張,你還敢來?”
“湊湊熱鬧不行?”
“你本也是要往處州去的吧?!?
任盈盈心思敏捷,猜到了對方去向。
畢竟對方斷劍之后,卻不再配劍,應是抱有去龍泉山莊求劍的想法。
隨即她微瞇眼眸,又說道:“莫非你早就看中了龍泉山莊的某把藏劍?”
鑄劍所需時日頗長,身為劍客,總不能這段時間都不用劍吧,只有山莊的現有藏劍,更符合對方需求。
“有現成的不用,何須浪費時間等新劍鑄成?”顧辰淡然笑道。
任盈盈點點頭,忽而眼眸漾起些許波紋,語氣輕柔道:
“浙江大戰將起,這時去處州,可不是個好時機,莫要平白送了性命?!?
“我這不是送你回去?”顧辰心中納悶,“你不著急回去了?”
“我只是感慨一句,此次龍泉山莊廣邀名門,但能否度過危機,還是未知?!比斡H有些不自然的解釋。
“話說魔教為何突然攻打龍泉山莊,你可知內情?”顧辰不由問道。
此事他曾問過寧中則和定逸,但她二人也頗為不解。
畢竟這些年來日月神教趨于安定,正魔兩方局勢和緩,此次卻忽然要在浙江掀起大戰,殊為反常。
“聽說是有貴人看上了龍泉山莊?!?
“又是貴人?”顧辰眉頭蹙起。
“當初我設計贏下嚴三星,便是因為天河幫想攻占風行鏢局,要搶鏢局祖傳劍譜獻給什么貴人,因此馬家上下喪命無數。
以一人之欲挑起紛爭,當真是恣行無忌,不愧魔教中人。
也不知天河幫口中貴人,與你所說是否為同一人。”
“若是一人的話,你怎么看?”
任盈盈眨了眨眼,她也不知道為何要這般問。
“若真是一人,此人貪婪私欲之烈,心腸歹毒之甚,合該千刀萬剮?!鳖櫝綉崙嵉?。
畢竟他本來只想安穩去處州取劍,卻被那人害的無法成行。
現在他轉道去福建取劍譜了,又被無故卷進此間之事,導致身陷危局,福建也去不成了。
他怎能不生氣。
“你……你是這般看她的?”任盈盈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那不然還能怎么看他?”顧辰反問道。
“興許,她是有苦衷呢?”
任盈盈丹唇輕抿,睫毛微微垂下,如夜星般明亮的眼眸像被薄霧籠罩,失去了些許清透光亮。
“我管他有無苦衷?!鳖櫝街睾咭宦?,“若讓我碰到了他,定叫他生不如死,與田伯光一般送去象姑館。”
“你……”
任盈盈眼眸倏地一瞪,臉頰飛上兩抹紅霞,卻不是羞怯,而是混著怒意的緋,呼吸都微微發顫。
“怎么?”
顧辰對上她目光,“莫非你不贊同?”
“你,休要胡言亂語?!?
任盈盈猛地偏過頭,芊芊小手緊攥衣擺,銀牙緊咬,一臉羞憤道。
“好吧,那就不送去象姑館,給他一個痛快?!?
顧辰以為她年紀尚幼,聽不得這個。
“你還說。”
任盈盈貝齒輕磨,回頭狠狠刮了顧辰一眼。
“好好,不說了,歇也歇夠了,該動身了,找個晚上能將息的地方?!?
顧辰看了看天邊日色。
在魔教的搜查下,兩人為免暴露行跡,不好去市集城鎮,只能在荒野僻壤之地逗留,晚間還需尋找容身之所。
天光沉斂,暝色漸生。
兩人行至一山野窮鄉之地,此時四野寂靜,炊煙裊裊升起。
“得補充些供給了?!鳖櫝娇聪蜻h處幾排零星房屋。
兩天下來,他所攜帶的干糧和清水也快消耗干凈了。
“你不是說想換衣物嘛,正好去問問?!?
顧辰拋給對方幾兩碎銀,讓她前去購買。
“好?!?
任盈盈心中竟也沒產生抵觸情形,畢竟以前向來都是她吩咐別人做事,還從沒人指示過她。
她驅馬向前馳去,身形逐漸隱沒村落之中。
顧辰下馬后,站在不遠處等待。
雖此處偏遠,那鄉落為人煙稀少,但謹慎起見,他還是不露面為好。
畢竟他這踏雪,實在有些顯眼了些。
之前一直覺得踏雪招搖,但這兩日奔逃下來,才知良駒可貴之處。
那晚它帶著自己二人,一路疾馳不曾停歇,根本就沒讓追兵摸著影子,當真神速。
“誰?”
一股清風吹起,顧辰轉身看去,只見一大手大腳,頭頂稀疏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不遠處。
好強的輕功,連他都幾乎沒覺察到。
“你是何人?”
“小子,你就是風九劍吧。”那老者話語生硬道。
他面容倦怠,一副風塵仆仆模樣,像是幾天不曾安睡。
“魔教中人?”
顧辰微瞇眼眸,如今能出現在杭州境內的高手,只有魔教之人。
“恒山派和華山派的人呢?”老者神情頗為急躁。
“什么恒山派華山派?!?
顧辰莫名其妙,不過他掌間已是悄然握住刀柄,蓄勢待發。
那老者不曾否認魔教身份,那就是追兵了。
“抓住你再問也不遲?!?
老者大腳猛的跺地,激起一片塵土,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著顧辰一把抓來。
“吼~”
一道洪亮剛猛的獅子吼響起,如驚雷滾過曠野,席卷開來,蟲豸瞬間噤聲,飛鳥慌亂四散。
音波裹斜千鈞之力,撞在地面激起層層回聲,連腳下的碎石都似在跟著共振。
連風都好像被這股威勢懾住,逼得停滯了片刻。
就是這一刻。
眼見老者撲面而來的勁風有一絲凝滯,顧辰再度丹田提氣,驟然拔刀,刀光如匹練而出,快的幾乎化成一道殘影。
刀鋒直奔老者手掌而去,想要削其手腕。
電光火石間,那老者眼神瞬間清明,見此情形也不慌亂,他改爪為掌,手腕一沉,內力奔涌而出,一掌反拍在刀背上。
“哐~”
長刀猛然向空中拋飛,顧辰面色大變,對方這一掌,竟是直接中斷了他的刀勢。
同時他掌心發麻,險些控制不住刀柄要脫手飛出。
顧辰心下凜然。
要知他剛剛的獅子吼,已是激發了全部內力,未有保留,這般聲勢之下,此人不過轉瞬間就迅速回神。
只有內力極為高深之人才會如此。
而隨著他長刀失控,老者再度并掌為爪抓來。
顧辰眼見其勢不可擋,他一腳蹬地飛躍而起,順著長刀拋飛方向在空中旋轉一圈。
卸力后再順勢藏刀身后,壓刀半握,丹田發力貫于肩井,隨后一刀極速橫削。
一道凄厲磅礴的風聲呼嘯迸發。
風沙走石十三式。
伴隨著雷霆般剛猛,閃電般快捷的一刀,刀光如水銀泄地般奔向尾隨而上的老者。
面對這一刀。
即使老者功力再深,也不得不避讓。
不是他擋不住。
而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剛開始沒想到對方小小年紀功力竟能至此,直接被對方一道獅子吼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時處于下風的他,雖在瞬間激發內力拍飛對方長刀,轉守為攻。
但攻勢被斷后,他又發內力擋了少年一刀,一口丹田氣已是將盡,此時也來不及換氣。
而這少年雖被自己斷了一招刀勢,但真氣未泄,仍有余力。
此消彼漲下,即使再硬拼,他也抓不住眼前少年。
只見老者劈胯掛腰,曲膝收腹,忽地向后一仰,極速下腰躲開這橫削一刀。
同時他單手撐地,飛起一腳踹向顧辰,躲閃之際仍可進攻,身法靈活至極。
顧辰本想變刀下劈,但見對方磨盤般的大腳踹來,其速之快竟是后發先至,不得已只好回刀護在身前。
“哐~”
好重的力道,這般隨意一腳,居然能有這等威力?
顧辰手心微麻,不住向后退開身形。
他抬頭看了一眼踏雪,卻見它已是癱倒在地,竟是被自己方才的獅子吼震昏了。
眼見無法騎馬逃脫,顧辰一步縱躍,往村落方向逃去。
老者跟著力貫雙腳,踏地緊追而來。
這時。
村中聽到獅子吼的任盈盈,終于騎馬奔出。
顧辰見狀一喜,余光瞥了眼身后,卻見方才落后一步的老者正極速與自己拉近身形。
竟這般快?
顧辰心中一沉,連自己用“倒踩三疊云”提升速度后,都不是對手。
眼看已是來不及到女子身邊取劍,就得被老者抓住,顧辰連忙急停,回身一刀迅猛斜斬。
見狀老者也是停下身形,舉掌應對。
“住手,你們不要再打了。”任盈盈一聲嬌喝。
刀至半途,顧辰立時撤招,再度發足狂奔。
他非是聽對方叫喊才收手,他這招本就是虛招,是為了逼老者停下身形,給自己逃跑創造空間。
不過老者確實沒有再出手,停在了原地。
顧辰幾息后奔至任盈盈馬前,臉上涌起潮紅,胸口劇烈起伏。
方才驟然停步又發力,導致氣血有些翻涌。
“你受傷了?”
任盈盈翻身下馬,連忙關切道。
“無事?!?
顧辰擺擺手,“把劍給我?!?
“不用再打了,他要找的是我。”
任盈盈輕輕搖頭,語氣有著一絲她都未曾察覺的幽嘆。
“我該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