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綻，金光穿岫灑下，崖壁如黛，金輝漫天則披。

崖壁之上，有一平臺空地，光禿禿的寸草不生，更無一株樹木。

如今初夏之季，華山草木清幽，景致宜人，可這玉女峰頂的危崖上，卻連半分蟲鳴鳥啼也無，當真寂寥冷寞。

危崖上除了一片空地外，旁邊還有一山洞，地上有塊大石頭，此刻大石頭上正坐著一男子。

只見這男子長方臉蛋，劍眉薄唇，眉宇間有一股灑脫氣息，略略瞧去，倒是給人幾分江湖浪子之感。

可這看似不羈的男子，此刻臉上卻掛上了愁思。

“也不知小師妹現在如何了。”

令狐沖望著天邊喃喃道。

此時初升的朝陽悄悄探頭，橘紅色的光暈柔和如紗，藏著幾分羞怯的暖意，就如同岳靈珊展顏時，那讓人心頭一亮的明媚歡笑。

“不好。”

令狐沖心中一驚。

岳不群說了，過兩日會來考教他的內功，看他是否在思過崖上有所精進。

而現在晨曉時分，正是師父所說修習內功事半功倍的好時候，自己怎能于這時胡思亂想？

若是叫師父失望，怕是一怒之下，又得讓自己在這思過崖上多待些時日。

恐怕等小師妹回山，自己都不得相見，那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無法陪伴小師妹身旁，令狐沖就不由著急起來。

他連忙閉上雙目，運轉起混元功來。

但心中總也無法平靜下來。

“那便明日多用功些好了。”

令狐沖轉念一想。

如今神思不怠，心煩意亂下也修習不得，倒不如多想會小師妹，把明日的分量也給想了，這樣他明日就可安心練功了。

令狐沖呵呵一笑，臉上再度恢復那灑脫神色。

“也不知陸師弟有沒有保護好小師妹。”

他下山前叮囑過陸大有，叫他寸步不離的保護對方。

他知道陸大有定會執行好自己的交代，可小師妹經常會使些小性子，若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陸大有又不知變通，難免會惹小師妹不開心。

恐怕到時自己也會被她埋怨。

這般一想，令狐沖心中一緊。

希望陸師弟能如自己一般，在小師妹不開心時，說些好話哄哄小師妹，受些委屈讓她出出氣。

“要是自己在小師妹身邊就好了。”令狐沖嘆了口氣。

他想起師娘臨下山前一晚，小師妹上山來看自己，哭的稀里嘩啦，說是她害的自己無故被罰上這思過崖，心里難受的緊。

可他怎會怪小師妹呢，連忙安慰她自己并不在意，只要記得回來時給自己帶些美酒就行。

果然，小師妹立馬就破涕而笑，大罵自己酒鬼。

還是自己才有辦法，能逗小師妹開心的。

回味起小師妹的笑，令狐沖心中有些難耐。

只覺得光想著小師妹的笑容，他就能連干三大碗酒，此時倒是有些酒癮發作了。

唉，陸師弟和小師妹不在，也沒人敢給他偷偷送酒了，倒叫他嘴中乏味的緊。

“大師兄。”

突然，山下響起一道呼喊，讓令狐沖回過神來。

“英師弟來送飯了，已經午時了嗎？”

令狐沖抬頭瞧了瞧天邊，只見大日高懸，散發灼灼熱意。

他不知不覺間，竟已是想了小師妹一上午。

令狐沖搖頭一笑，起身朝崖下望去。

“對了，正好問問英師弟，小師妹可有消息傳回。”

這般想著，令狐沖都不愿等對方慢悠悠上山，迫不及待的沖出山洞。

身形躍馳間，刮起一陣疾風，吹向石壁左側上“風清揚”三個大字。

風卷壁上字體凹陷處，傳出微微嗚咽聲。

仿若一聲嘆息。

隨之升起天際。

……

微風卷積烈日，直往東北而去，落于平定州內。

黑木崖頂。

有一穿著棗紅色緞面皮袍，身形魁梧的漢子，快步走過紅梅綠竹，青松翠柏的精致花園，又繞過假山旁爭芳競艷的花圃。

終于走進一間精致的舍房。

房內花團錦簇艷，脂粉濃香撲鼻來。

擁著脂粉香氣，那漢子走到一副繪有三位美女的仕女圖下，坐上鋪有繡花棉墊的椅子。

這時方能看清，那漢子滿臉虬髯，形貌極為雄健威武，面上帶著怒氣。

“蓮弟~”

忽然，屋內一道尖銳聲傳來。

“是誰這般可惡，竟惹蓮弟如此生氣，可真叫我心疼。”

這話語充滿了憐愛之意，本應讓人心中涌起暖意，但若有外人在此，保管讓人心中發毛。

只因這說話之人嗲聲嗲氣，顯是女子語調，可聲音卻明明是個男人。

似是男子，又似女子，一聽之下，讓人寒毛直豎。

尋著聲音看去，只見對方正坐在珠簾旁的梳妝臺畔，身著粉紅衣裳，左手拿著一個繡花棚架，右手持有一枚繡花針。

“哼。”

楊蓮亭突然猛地一拍茶案，頓時茶杯傾倒茶水四濺。

驚得他連忙放下棚架，起身走了過來。

只見。

此人相貌是個男人無疑，還頗為粗獷，但此刻他面上無須，臉上竟還施了脂粉，神態嬌柔比女子還艷媚些。

身上那件衣衫，男不男，女不女，顏色之妖，便是穿在女子身上，也顯得太過嬌艷刺眼。

他蓮步輕搖，穿過錦帷珠簾，粉紅衣袍緩緩飄動，一時間這富麗燦爛的繡房，像是充滿了陰森森的妖氛鬼氣。

走到楊蓮亭身邊，東方不敗連忙用一塊綠綢手帕，緩緩替對方拭去手背上的水漬。

然后又是捻著蘭花指，輕撫楊蓮亭面龐。

但是，楊蓮亭甩臂一揮，將他手掌打到一旁。

“心中悶煞，沒得心思與你親熱。”

他這作態，自有一番男子氣概，東方不敗并不生氣，反而眼中涌出無限憐惜來。

楊蓮亭粗眉緊皺，惱怒說道：

“那童百熊當真好大架子，我讓他帶著風雷堂下屬去浙江處州，他竟敢不聽命，仗著與你的昔年交情，還當面頂撞我，說只聽你的號令。”

東方不敗輕聲一嘆。

“童大哥確有大恩于我，當年太行山之時，我被潞東七虎聚眾圍攻，彼時我練功未成，又遭偷襲，右手重傷，眼見頃刻間就得命喪，若不是童大哥舍命相救，我也活不到今日。”

“哼。”

楊蓮亭重哼一聲，怫然不悅道：

“我又怎會不知，這些年我處處忍讓，便是因此，可那童百熊不知好歹，反而日益驕縱，從不口稱教主，只叫你東方兄弟，當真猖狂至極。”

“如今教內諸事繁雜，教眾又心思各異，我替你處理教務何等辛勞，已是心力交瘁，那童百熊還公然與我唱反調，當真氣煞我也。”

“若有一日，我突然暴斃，不是被累死，就是被那童百熊氣死的。”

“蓮弟莫氣惱。”

東方不敗輕撫楊蓮亭手背，如同妾婦般溫柔賢淑。

“我知曉蓮弟替我操練教務，甚是辛苦，若是童大哥當真教你難做，殺了便是，只求你心中暢快，不再氣悶。”

東方不敗語氣輕柔，好似那童百熊只是一只螞蟻，并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可隨意處置。

他說此話時，目光緊盯面前楊蓮亭，像是為了他，什么事也愿意做。

“可用我出手？”

“罷了。”

楊蓮亭搖頭一嘆，語氣溫和道。

“我不想你難做，何況我曾答應你，讓你安心靜修，這些瑣事還是我自己處理吧，你只管繡花便是。”

“蓮弟~”

這番體貼話語讓東方不敗心中一顫，眸光如水，恨不得當即將他納入體內。

“不過處州之事需得應對。”

楊蓮亭話音一轉，隨即疑惑道：

“那任盈盈莫非是察覺到什么，所以要在浙江鬧事？”

“她年歲尚小，只是玩鬧心思罷了。”東方不敗嬌笑一聲。

楊蓮亭卻不這么認為，東方不敗久不處理瑣事，不知任盈盈在教中擁護的教眾著實不少。

是連他都極為忌憚的存在。

不過對方是前任教主之女，又是東方不敗親立的圣姑，為了安穩教內勢力，他輕易動不得對方。

“她如今給梅莊和天風堂發去圣姑令，若是天風堂不動，難免讓教內有心人察覺出端倪來。”

楊蓮亭頗感為難。

如今距離浙江最近的，就是風雷堂，他之前調風雷堂去浙江就是為了這事。

可童百熊不愿去浙江，此時再調別的堂口也來不及。

何況駐扎浙江本地的天風堂，若是一直置身事外，被還忠于昔日任我行的教眾發現異常，也是麻煩。

“那就讓天風堂助她成事便是。”

“不可。”

楊蓮亭連忙搖頭。

“任我行被關押在西湖，陪同看護此地的天風堂一動，豈不讓人有可乘之機。”

“無人知曉任我行所在，何況只要梅莊四友在，可保無礙。”

東方不敗頗有些意興闌珊，只是隨意說道。

即使事關上任教主任我行，也是如此。

他已不像剛奪下教主之位那般雄心壯志，野心勃勃。

他現在只一心想繡花，以及和眼前人親熱，其余之事，他并不關心。

何況對方出來又如何，能從他手中奪回教主之位？

若不是見他的蓮弟心思煩悶，他都不愿談及這些瑣事。

“還是直接下教主令讓她不要胡鬧為好。”

楊蓮亭思考半晌后說道。

“她既想做，成全她便是。”

東方不敗竟是罕見的沒有同意楊蓮亭意見。

“你為何對她如此寵溺？”楊蓮亭納悶道。

“唉……難得這小妮子長的這般好看，就叫她開心些吧。”

東方不敗幽幽一嘆，語氣中帶有說不清的羨慕，又藏著些許未曾說出口的憧憬。

也不知是羨慕任盈盈好看，還是憧憬自己也可像她那般做個女子。

或許，是兩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