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瓊天,星光微動。
開封夜寂涼風發,卷過西廂廊檐,風勢突變,驀然迸發寒意。
吹起漫天殺氣。
顧辰收劍立身,腳下一地大漢,抬首仰望星月,臉上閃過一絲無奈。
若是讓我走,又何至于此?
剛開始那兩人來到屋前時,他只想一走了之,但兩人卻不依不饒,招式迅猛殺意盎然。
這兩人武藝著實不俗,不僅一手尖刀攻勢凌厲,竟還有著狠辣掌法傍身。
他若不用自身劍法,雖能保得無虞,但卻無法擺脫二人。
可若用劍法,這二人必然要死,這非他所愿。
通過打傷漠北雙熊,自己已是有了些許名氣,若是再當眾殺掉天河幫兩把交椅。
那又會大大出名。
若是在別處出名,他不至于太過擔憂。
但現在是在嵩山腳下,他可不想在這里引人注意。
沒成想正猶豫間,兩人看一時間拿不下自己,連忙喚人幫忙,以至于最后竟有四人圍攻自己,還有一眾壯漢掠陣。
這般情形下,他也只能快劍斬亂麻。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是一走了之,還是靜觀其變。
一走了之的話,他殺了天河幫四把交椅之事定會傳開。
以嵩山派的尿性,探查清楚后,會放任自己這個劍宗威脅存世?
且天河幫在齊魯豫鄂皆有勢力,自己惹了他們,南下之行恐又多生波折。
需得思索個萬全之策。
顧辰嘆了口氣,一時沒有辦法,只得轉去正廳庭院,先看看馬家如何。
走到正堂,發現馬家一家被捆住手腳,綁在一起。
另外還有幾個鏢師在旁,想來是忠于馬家的老人。
他長劍一揮,替幾人松綁。
馬行川扶起父母和外祖父后,徑直走到顧辰身邊,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求風兄救我馬家上下。”
說完俯身“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顧辰正要開口回絕,不料馬震山和華夫人也雙雙跪了下來。
“求恩公救我馬氏一門。”
顧辰連忙側開身子,不受這禮,又快步走到華老鏢師身前,攔住對方也跟著下跪的身子。
“華老鏢師莫要折煞小子。”
“老朽……”華老鏢師苦澀一笑,“老朽自知強人所難,但為保滿門,已別無他選,望風少俠伸以援手。”
他和馬氏夫婦雖不像馬行川那般,知曉顧辰在黃河上的戰績。
但方才顧辰以一己之力滅掉天河幫四把交椅和一干幫眾,也足以證明其高深武藝。
這等武藝,當可保馬家無虞。
顧辰搖了搖頭,“如今天河幫來攻眾人皆死,你們已無性命之憂,就此離去隱姓埋名,自然可保性命,何須求我援手。”
“恩公不知,那天河幫非要我馬家祖傳劍譜,恐怕不會輕松放過我等。”馬震山道。
“可是那金烏劍法?”顧辰問。
“是。”
聞言顧辰一愣,這金烏劍法平平,沒甚出奇,天河幫要這劍法有何用?
“對方為何要你這劍譜?”顧辰問道。
“方才聽天河幫楚天雷和葛千錘所言,說是我家劍譜頗有名頭,天河幫幫主指名要拿,認為什么貴人可能會看中。”
“你家這劍譜有何名頭?”顧辰頗為疑惑。
以天河幫幫主黃伯流的實力,也根本看不上這劍譜吧。
為何又覺得會被貴人看中?
他口中的貴人又是誰?
“恩公不知,我家這劍譜雖威力不顯,但也有些來歷。”
馬震山解釋道。
“不知恩公可知全真教?”
這劍譜還跟全真教有關聯?
只聽馬震山繼續道,“前宋時期,王重陽真人在終南山創立全真教,而真人過世后,掌教一職由大弟子馬鈺接任。
這馬鈺,便是我馬家先祖。”
聞言顧辰大為稀奇,沒想到這馬家居然是全真教第二代掌教的后代。
可他不記得馬鈺會什么金烏劍法吧。
“馬鈺先祖未出家前世居寧海,且有妻孫不二,二人育有三子,這第三子馬廷珪便是我之祖輩。
馬鈺先祖被東游的王真人度化后一年,孫不二先祖也跟著加入全真教。
而這金烏劍法便是孫先祖自創并傳給后人的。”
聽完后,顧辰恍然大悟。
這金烏劍法竟是孫不二自創的,怪不得是女子劍法。
也怪不得黃伯流想要這劍法呈給貴人。
全真教在幾百年前可謂是天下第一大教,又被譽為“天下武學正宗”。
這金烏劍法作為第二代掌教之妻所自創的劍法,威力且不說,光這名頭說出來,連他都忍不住想一睹風采。
更不用說黃伯流所指的那位貴人了。
所以天河幫才指名道姓要這劍譜。
想來那晚在黃河之上,天河幫要抓馬行川,應該也是抱著用兒子逼迫馬震山交出劍譜的打算。
了解完全貌后,顧辰略一沉吟,“如此交出劍譜保得全家平安,豈不正好。”
畢竟這劍譜又非絕世秘籍,交出去也沒甚可惜的。
哪知馬震山突然一磕到底,“先祖遺物,怎敢授與賊人,此不孝之舉,我萬不敢為,還望恩公垂憐。”
顧辰眉頭緊蹙,哪有為了一本破劍譜就不顧全家危險的道理?
這馬震山也非迂腐之徒,從他之前為了擴張勢力,吸納惡狠之徒就能看出,這人道德底線極為靈活。
“若恩公能救我馬家,劍譜可贈與恩公鑒賞,馬家上下感激不盡。”馬震山連忙說道。
顧辰啞然失笑,之前不愿交與他人,現在又給自己看,這就不算不孝了?
無外乎是對方舍不得這偌大家業,不愿就此放棄罷了。
“馬前輩莫要玩笑,我豈是挾恩圖報之人?”
顧辰語氣冷淡,對馬震山的話頗為不滿。
當他是什么人了?
何況這劍譜他也看不上啊。
“若恩公援手,劍譜不論,以后安通鏢局但憑恩公處置,馬家上下唯命是從。”
馬震山再次一叩到底。
啊,這……
顧辰瞬間遲疑,他給的……不是,他誠意太足了啊。
“馬家主先行起身,這般大禮我怎么當得起。”
顧辰抬手扶起馬震山三人,態度舒緩道。
唉,馬震山也不容易啊。
他為馬家未來著想,而自己為華山劍宗著想,我倆都是同病相憐之人。
“馬家主一片赤誠之心,讓人動容,如今危機當前,不知安通鏢局在外可有援助?”顧辰思索片刻問道。
馬震山一聽此問,便知道對方愿意救下鏢局,心下大喜,不由看向華老鏢師。
此前商議鏢局外援一事,都是他岳丈建議。
“老朽本想邀請武林同道相助,但如今看來恐怕……”華老鏢師不太樂觀。
如今他安通鏢局被天河幫打的就剩幾人存活,已是茍延殘喘,那些同道是否愿意相助就不好說了。
何況這一來回所需時間不短,而且請帖能否送出去都很難說。
“那倒是難辦了。”顧辰一時間也無主意。
“其實想讓天河幫退去,倒也簡單。”華老鏢師開口。
“計將安出?”
“若是有人以雷霆之擊主動出手,震懾天河幫,此事定有回轉。”
“不可。”
顧辰豈能不知對方意思。
他是要自己去天河幫殺人立威,展露實力。
但自己肯定不會出手的。
何況今晚死在鏢局的天河幫眾人,還需找個理由遮掩,不能讓人知曉是他所為。
更不用說主動出擊暴露實力了。
“老朽唐突,不知風少俠出身何處?”華老鏢師再度問道。
其實他心中早就在猜測對方出身。
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武藝,即使是天賦異稟,其所修功法劍術也定然高妙精絕。
必是出身名門大派。
現在只要表明所屬門派,借門派之威,也能幫助鏢局渡過難關。
“山野之人,無門無派。”顧辰道。
讓他暴露門派,比讓他去天河幫大開殺戒還要嚴重。
“那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華老鏢師見對方不愿透漏,也頗為無奈,隨即又道。
“不過今晚天河幫全軍覆沒,數日內對方應該是不敢再犯,可想一萬全之法。”
聞言顧辰不喜反愁。
過了今晚,他殺了天河幫之事就得傳開,到時定是麻煩不斷。
唉,我真沒想出名啊。
低調就這么難嗎?
嗯?
顧辰腦海靈光一現。
我不想,有人想啊。
顧辰看向馬震山,吩咐道:
“你把西廂房的尸首都扔到門外,然后在墻上寫幾個大字。”
……
東方既白,曙色熹微。
一縷金光撒下,薄霧如水般散開,喚醒開封城的市井街道。
坊門吱呀洞開,商賈販夫肩挑背負,魚貫躍入尚沁晨露的青石板,足音沓沓。
走巷小販之人自知哪里生意好做,徑直奔往一座高宅大院。
轉過一條街道,但見尸橫遍地,血流成河,鐵銹味刺鼻至極。
“人,死人啦。”
一聲呼喝,驚得八坊震動,四鄰皆出。
很快衙門捕吏聞風而來,繞過尸首走到安通鏢局正門之前,突然看到門旁的幾個大字。
“殺漠北雙熊者,保安通鏢局。”
此話一日之間,遍傳開封,同時風卷江湖。
只因這漠北雙熊是聞名天下的險奸惡盜,臭名遠揚,人人皆知。
但其本事高強,常年蝸居漠北,人人束手無策。
如今居然有人殺了此兩人,可謂是為武林除一大害,如何能不讓武林震動?
不少江湖人士,都想來此求得真相,一睹大俠風采。
于是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逐漸向外擴散,蔓延整個河南地區。
得知消息的人中,就包括追蹤漠北雙熊已至鄭州的譚迪人、辛國梁和易國梓三人組。
三人聞聽消息,俱都面色大變。
尤其是譚迪人,他連忙調轉馬頭,直往開封極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