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當空千里去,如游龍穿梭,時而驟如閃電,落葉崩飛。
一劍恍若天上來。
中條山之巔,山風掠向峰頂,帶來陣陣暖意,拂過叢不棄緊閉雙眸,吹走他咽喉前三寸如晚冬涼意般的長劍。
“三師父,你輸了。”
朝陽拋下金光,肆意渡在少年雀躍揚起的嘴角,朝曦賦彩炫芳華,意氣氤氳少年佳。
“不算不算,你這臭小子耍詐。”
叢不棄屈指彈開身前長劍,兩臂袖袍翻飛,大為不滿,呼喝出聲。
“三師父,請接受你的失敗。”
顧辰心情愉悅,忍不住調侃。
“再來再來,這次你定贏不了我。”叢不棄橫劍于胸,一副繼續比斗的姿態。
“終于要下山咯。”
顧辰收劍回鞘,并不搭理叢不棄,嘿嘿一笑。
叢不棄一愣,枯槁的眼窩涌現出忐忑,滿臉著急,忍不住轉頭看向封不平和成不憂。
顧辰隨之望去。
只見成不憂面紅如火,瞪大雙眼盯著叢不棄,一臉怒容。
封不平目光如潭,怔怔出神,顯是思緒有些凌亂。
兩位師父定是沒料到自己會突然打敗三師父。
今日登上峰臺之前,就連顧辰自己也沒想到會比劍勝出。
若不是他心有所悟,突發奇想借助劍身反射朝陽光線出奇制勝,想要正面勝過叢不棄,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正奇相合,險中求勝。”封不平喃喃道。
隨即微癟的薄唇勾起一抹蒼勁弧度,溝壑縱橫的面龐揚起笑意。
“不錯,當真不錯,贏的漂亮。”
封不平一句話為這場比斗蓋棺定論。
“罷了罷了,早走晚走都是走。”
成不憂搖頭一聲長嘆,挺直的腰脊微顯佝僂,隨即竟又勃然大怒。
“你這勞子希夷劍,練的什么狗屁。”
被罵的叢不棄枯目低垂,諾諾不敢還語,不安之色溢于言表。
“既然小辰要下山,回去準備吧。”封不平示意眾人回去。
“這……”成不憂連忙阻止。
下山之事也不急于這一刻,再等幾日,晚冬過去也不遲啊。
不過他話還沒說出去,顧辰就欣喜接話。
“是。”
……
“我去做飯。”
剛回住所,叢不棄便匆匆奔向灶房,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顧辰獨自回到房間,收起興奮之情,思索此次下山需帶的物件。
其實也無甚多帶之物,兩件換洗衣裳,一把長劍也就足夠了。
過了半刻,成不憂走到屋內,放下一堆瓶瓶罐罐。
“這是斷魂十香散,只消半指甲分量,就可讓尋常的二流高手內力盡失,三天之內,無還手之力。”
“這是清風五步香,只需在屋內點上,三尺之內若有人靠近,五步之內就會被迷暈。
不過你若點上,記得先吃解藥。”
“這是百花消魂散,這是我從魔教那里得來……”
“這是白云熊膽丸,恒山那群尼姑救死扶傷確實了得,但你切記,此丸吃了后會昏睡半日……”
“這是金瘡藥,可治外傷……”
林林總總共有十幾個大小不一的瓷瓶,成不憂邊拿邊講解。
隨后又給了顧辰兩錠金子和不少碎銀。
他師徒四人不事生產,但平時吃穿用度,油鹽醬醋等一些生活必須品,都是要下山采購的。
采購自然要使錢,那錢怎么來呢?
“若是要劫富濟貧,招子就得放亮些,只管去鎮子莊子里的地主老財去拿,雖說要他們住的偏僻些,找起來麻煩,但勝在安全。”
“二師父,這些錢已夠用,我最多在外一年就回來了,哪還需劫富濟貧啊。”顧辰樂道。
成不憂默然片刻,隨后解釋:
“出門在外別委屈自己,該使錢就使,萬一不夠呢,何況……反正你心中有數就成。”
“我省得。”
“對了。”成不憂想起一事。
“本來再過段時日,我便準備去龍泉山莊替你取劍,既然現在你要下山,劍便由你取吧。”
“那把劍叫什么?”顧辰問道。
“劍名碧泉。”
“碧泉劍。”顧辰一點頭。
不出意外,日后這便是他的配劍了。
正好他此行也是要往東南而去,倒也順路。
“千萬記住江湖險惡,萬事需得留個心眼,不可……”
成不憂斷斷續續的說了很多,一直交代到早飯做好。
這頓飯吃的較為沉默,三位師父都沒有開口說話,顧辰雖然心中喜悅,但也能感受到一股離別的愁緒在桌上蔓延。
其實他也挺不舍的。
到這方世界后,他的老爹老娘全都魂歸西天,封不平三人就是他最早,也是唯一接觸的三人。
如今離別在即,他自也感到難過。
好在他下山功成之后便會歸來,倒也無多愁苦。
“你準備何時動身?”吃過飯后,封不平終于開口。
“這幾日天色正好,可擇日下山。”
顧辰也沒想好具體哪天動身,如今忽然要走,倒是生出在山中多陪三位師父的心思。
“既要走,就無須遲疑,我看便今晚動身吧。”封不平直接道。
“今晚就走?”
“晚上動身?”
成不憂和顧辰同時出聲,皆都面露驚詫。
封不平沒有搭理成不憂,只對顧辰解答道:
“費彬既已來過此處,想必山下定是有人看守,你若不想被人跟隨,最好晚間動身。”
顧辰倒是沒考慮到這一節,幸虧有封不平提點。
不然他此次南下,若一直被嵩山派知曉動向,恐會橫生變故。
雖然晚上就走,稍顯著急了些,但既然大師父發話,他心中也確實期待下山,便不再拒絕。
“好。”
“師哥,這也太快了。”見封不平不理自己,成不憂再度開口。
“連你我都始料不及,嵩山派更是如此。”
封不平沉聲道,話罷便閉上眼睛。
“可……”成不憂想反駁兩句。
畢竟嵩山派又不是在眼前盯梢,晚上兩日又有什么干系?
但封不平此刻閉眼,顯是主意已定,不肯再聽他言語。
“二師父莫急,待我山下歸來,定好好與你訴說此行趣事。”顧辰安慰道。
“唉……”
聽得此話,成不憂長嘆一聲,竟也閉上了雙眼。
“三師父,你怎得如此沉默?”
見兩位師父不言語,顧辰看向如鵪鶉一般埋頭的叢不棄,有些好奇。
此次下山二師父最為不舍,他知曉三師父敗給自己后定會惹二師父不快。
但也無須這般行坐惴惴吧。
“敗劍之人,也敢吠言?”
叢不棄剛抬起頭,成不憂就是一聲怒吼,便又低下頭去。
顧辰心中一暖,二師父還是愛自己啊。
不過是下山一趟而已,竟讓他如此不舍,足見其愛護之切。
撤過碗碟,封不平依舊獨自去往早間的峰臺,二師父坐在正屋之中,讓顧辰回去歇息,養精蓄銳好晚上趕路。
不過顧辰早已習慣日出夜寢,此時也無乏意,便在院中練劍。
到得中午,又是一頓安靜的就餐,顧辰飯后補了一覺,起床后去往灶房。
臨走之前,他準備給三位師父做一頓晚餐,聊表心意。
正準備間,叢不棄忽然閃現進來,悄悄塞給顧辰一個瓷瓶。
晃了晃,發現里面是粉末狀的物品,顧辰疑惑道:“這是什么。”
“春藥。”叢不棄淡然說道,絲毫不見扭捏。
“?”
顧辰一臉黑線,“你給我這個做什么?”
“下山后,若遇到心中歡喜女子,此藥可助你成事。”叢不棄靠在案桌上,好整以暇道。
“此事講究兩情相悅,何必多此一舉?”顧辰不由鄙夷。
“嘿。”叢不棄怪笑一聲,復又慨然長嘆。
“情之一字,何其難解。”
“世間兩情相悅之事終究極少,萬事當留一手,莫等以后追悔。”
“命里無時莫強求。”顧辰并不贊同。
“強求又當如何?”叢不棄反問。
“終歸不美。”
“你又不曾強求,怎知定會不美?”
“此言……倒也不無道理。”
顧辰愣了一愣,忽然心中驚醒。
不可,若她事后反悔……哦,我是用強的,那沒事了。
不過顧辰還是搖頭,“萬事順其自然,方為人間正道。”
“我只是為你準備,此物該不該用,還是要你自己抉擇。”叢不棄大袖一揮,叮囑道。
“日后在外行事,莫要委屈自己。”
話罷轉身出門。
顧辰看著手中瓷瓶,謂然一嘆。
終究是三師父一片拳拳關切之心,他怎好拒絕?
遂揣進懷中。
當然,他是不會用的,這輩子都不會。
……
顧辰獨自做好晚飯,端上桌后,三位師父卻并不動筷。
叢不棄一直自顧自的與顧辰講述山下門派勢力分布,好讓他有所了解和提防。
說完之后,一直沉默的封不平也主動開口。
“你可知我劍宗要旨?”
“弟子敢不知曉,以劍為本,劍招至上。”顧辰立馬回道。
“以劍為本倒是不假,但劍招至上……”封不平停了片刻,方才續道。
“你此行下山,劍術之道不可懶怠,但內功修行,亦不要松懈。”
“這……”
顧辰雙眼圓瞪,身心皆震,差點懷疑自己耳誤。
倒不是這話對他的武學理念有多大震撼。
因他本身內功修行也從未松緩,不是只精研劍法劍術,對“劍招至上”的劍宗信條也并無在意。
只因說這話的人,是封不平。
當年劍宗為何與氣宗斗的你死我活?
不就是因為劍宗堅持練劍不練氣,視氣宗為華山異端嗎?
而封不平一生所愿就是劍宗重回華山正統,對氣宗是深惡痛絕。
如今居然讓他練氣?
難道他心中竟已放棄劍氣之爭?
顧辰打算問個清楚,但封不平卻并不打算解釋。
“莫要多問,你日后定要牢記八個字。”
“以劍為本,劍氣雙修。”
“可明白了?”
“弟子……弟子明白。”顧辰仍處于震驚之中,囫圇回話。
為何臨行前,大師父要與他說這些?
又是有何打算?
他心中不解,真想問個明白再下山。
可封不平并未給這個機會,他抬眼望向屋外天色,輕聲道:
“你該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