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恩奔行在紅褐色的荒原上，風在耳邊咆哮，沙粒被震起，在他身后翻卷成一道長長的塵煙。

接連不斷的飛蟲從他經過的地面下鉆出，如同地底沉睡的蟲巢被驚醒，接連破殼而出，翅翼揮舞，數量竟是越來越多！

它們如一團團扭動的黑霧，嘶鳴著從地下升起，蜂擁撲來，在他身后組成一道追擊的螺旋黑流。

……

伊萊恩估摸著，自己大概已經奔行了三個多小時。

荒原的地貌漸漸起了變化，前方的地平線處，終于浮現出一片模糊的綠色輪廓。

稀疏的樹林。

那是他從塔中鏡面中看到過的標志，紅褐大地盡頭的第一片生機之地。

他終于踏出了那片死亡荒原。

“呼……”

他減緩了速度，取下肩上的藥劑包，從中掏出深藍色的營養補劑，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再看身后，那條塵霧卷起的追擊之路早已安靜下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地底飛蟲已經完全消失了，似乎它們不會出那片紅褐色的荒原。

前方，樹影斑駁，林葉搖曳，迎面帶來一股清涼的風。

伊萊恩剛踏入林地不久，忽然感到一陣異樣。

“嘶——”

他眉頭皺起，左手緩緩按住胸口。

狂脈獵蜥心激素的副作用，終于開始發作了。

那顆狂脈獵蜥的心臟，就像失去了節拍的鼓，驟然開始亂跳，時而猛地加速，仿佛要沖破胸腔，時而又忽然停頓一瞬，令人毛骨悚然。

心律失衡。

胸腔如遭重錘，肌肉陣陣痙攣，汗水從額角滲出，指尖隱隱發麻。

他只得放慢腳步。

原本如風掠影的林間穿梭，此刻變成了普通人快步奔跑的速度。他強忍胸腔的悸動，一邊調整呼吸，一邊保持節奏，不敢驟停，也不敢再發力。

林間光影斑駁，在他身上斑駁晃動。

………

穿行在林間已有半刻，忽然，他腳步一頓。

“……有動靜？”

伊萊恩豎起耳朵，微微側頭。

林風拂過枝葉的聲響之中，夾雜著一陣極輕微卻規律的節奏。

噠噠、噠噠……

車輪碾壓土地與碎石，馬蹄踩過干草和枝椏的聲音，隱隱約約從數公里外傳來。

有人經過！是馬車，還不只一輛，是車隊。

他眉頭一動，閉上眼靜靜聆聽片刻。

根據聲音的節奏、方向和間隔變化，他迅速推斷出。馬車正朝著東南方向前行，若不改變路線，大約一刻鐘后將會從這片林地邊緣經過。

伊萊恩眼光一閃，沒有任何猶豫，快步朝一處草地走去。

他一把撥開林間落葉，直接就地一躺，背部貼地，腦袋微微側過，正對著馬車可能經過的方向，一副虛弱的樣子。

………

馬車轆轆駛過林間小道，馬蹄聲踏碎枯枝與落葉。

褐色車廂上鑲著簡潔的徽記，一枚被橄欖枝環繞的秤砣，那是生意做遍白鳶王國的“貝里斯商會”的徽記。

車廂內，瑟蕾雅坐在軟墊上，懷中捧著一卷書籍，神情專注。

她身邊是貼身侍女莉莎，正在提醒她前方還有七天才能到達霧杉堡。

車隊由五人護衛，隊長是身穿皮甲、神色剛硬的哈莫。

忽然，走在最前方的護衛停下，朝林邊舉手示意。

“隊長！”那人喊道，“前頭草地上好像有人躺著。”

哈莫皺眉：“什么人？看得清嗎？”

護衛：“看著像個年輕人，沒動靜。”

哈莫猶豫片刻，還是舉手讓車隊停下。他抽出佩劍，帶兩人小心地靠近草叢。幾步后，便看到了伊萊恩。

他正側躺在樹蔭下，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

哈莫盯了伊萊恩幾眼，眉頭皺得很深。

“別管他，來歷不明，可能有什么瘟病。”

聽見“瘟病”兩個字，旁邊兩個護衛齊齊退了幾步。

然而就在他準備揮手讓人回車之時，馬車車簾一掀，瑟蕾雅探出頭來。

“出了什么事？”

哈莫回頭：“小姐，有個陌生人倒在路邊。但我建議不管，我們還有路要趕。”

瑟蕾雅下了馬車，走了幾步，看到了草地上的伊萊恩。

他面容平凡溫順，一動不動，看上去沒有什么威脅。

“哈莫，他不像壞人。看他的狀態，非常虛弱，若我們不帶上他，他怕是要死在這里。”

哈莫皺眉：“小姐，這可不是城里。帶上他萬一給我們帶來麻煩呢。”

“我覺得他不是。”瑟蕾雅容貌清秀溫婉，此刻的眼神卻分外堅定，“我來做這個決定，我承擔風險。”

哈莫嘆了口氣，終于點頭，揮手招呼護衛們：“你們兩個，把他抬上車，扔在最后的馬車里。”

“是！”兩個被點到的護衛苦著眉頭。

伊萊恩躺在地上，把幾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還好還好，主事的這位小姐，是個有善心的。”

“混在這支車隊里，應該能安全抵達最近的人類城鎮。”

他選擇裝作虛弱，混入車隊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后的結果。

其一，他對巫師塔外的世界所知不多，只通過藏書室的書籍有所了解。貿然行動，只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其二，他身無長物，沒有地圖，此時最穩妥的方式，便是先混入普通人的車隊，低調觀察，獲取情報。

當天傍晚。

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在車前停下。不是護衛的厚重靴音，而是輕盈的裙擺掃過草葉的聲音。

然后，他聽見女聲。

“我把草藥帶來了，小姐讓我送來的。”

是那個叫莉莎的侍女。聲音柔和，但態度謹慎。

她停在馬車邊緣，沒有靠近，只是將一包用細麻布包著的草藥和一碗溫水一并放在車廂門口的木架上。

“車隊里沒有醫師，小姐說……到了霧杉堡后，會在領地里請人來為你看看病。”

接下來的幾天，伊萊恩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躺在馬車里，裝作虛弱的模樣。他的心律失衡早就恢復了正常，玉凈瓶的滴露在調和身體上效果不凡。

陽光透過篷布的縫隙灑落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不動聲色，只是睜著眼，默默觀察周圍的動靜，聆聽車隊里來來往往的對話、腳步、馬蹄，以及偶爾從護衛們口中泄露出的信息。

每日三餐，都會有護衛送來食物。只是態度格外小心。

“放好了，別靠太近！這人可能有病。”

護衛們通常是兩人一組，一人遠遠提著食盒走近，一人提著劍在后面警惕地看著。

靠近馬車車廂，他們迅速將食盒放下，轉身快步離開，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不潔之氣。

伊萊恩沒有出聲，也沒有試圖交流。

他裝得更像了，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整天幾乎不動。有人偶爾遠遠望上一眼，也只會皺眉感嘆一句“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