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得很突然,東港的天在上午九點時打開了一道裂口,灰白色的光像被推上來,照在街道上。濕氣還沒散,但空氣沉得不像清晨。
唐芷被送回觀察室。她一言不發地坐在靠墻的位置,雙手交疊在膝頭,像是在刻意穩住什么。房間不大,但她坐在角落的樣子,讓人覺得她離整個世界都有些遠。
她的狀態開始出問題。
“她有輕微錯覺傾向。”心理干預組醫生摘下耳機,眉頭皺著,“她說她能‘提前看見’某些結果。”
“聽起來像是妄想。”
“不是。”醫生搖頭,“她不是幻想,是認知路徑開始扭曲。她說林遠不需要告訴她什么,只要她‘站在正確的位置’,她就能‘看到局部真相’。”
“什么意思?”
“她認為她不是‘被誘導’,而是‘被啟發’。”醫生的語氣帶著一種深深的困惑,“這比洗腦更復雜,她像是主動同意進入了林遠的邏輯。”
季昭沒說話,他拿著一份新的資料:
林遠,B大心理系博士,碩士時期研究方向為“微型認知偏差對行為決策模型的影響”。
他的畢業論文題目是:
《建構式現實:在可控環境中重塑人類對“選擇”的定義》
導師評語:“邏輯極致、倫理危險。”
季昭走進觀察室時,唐芷正望著窗外。
她回頭,看見他,眼里閃過一瞬的掙扎。那不是恐懼,也不是倔強,而像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的世界觀被別人看穿了。
“你來了。”她輕聲說,嗓音有些發啞。
“我們聊聊。”
她點點頭,坐得更直了些。
“你相信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嗎?”
她頓了頓:“我不知道。”
“那你還說?”
“因為你想聽。”
季昭盯著她:“你清楚林遠的程序是怎么運作的嗎?”
她的嘴角抽動一下:“他不是給我講的。”
“你自己看出來的?”
唐芷沉默。她的眼睛看向桌面,手指輕輕摩擦木紋,那種動作不帶情緒,但像某種自我安慰。
“不是。他把我放在了圖里。”她緩慢地說,“我是第一個變量。也是他用來測試‘程序是否能影響認知模型’的對象。”
“怎么影響?”
“起初是夢。他會在你生活中留下極細微的異常感,比如公交路線變一站、便利店貨架順序換位。你會疑惑,但不會當回事。”她聲音極輕,卻異常清晰,“當這些感知積累到一定程度,你開始懷疑: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注意到了變化。”
“然后呢?”
“然后你開始預測。你開始覺得你能‘提前知道’什么會出錯。”
“這時候,你就不再依賴常識,而開始依賴‘你的直覺’。而直覺,正是他建好的路徑。”
季昭沉默了。
這是一種可怕的系統,不是操控你行為,而是慢慢重塑你的‘判斷依據’。
你以為你在做選擇,實際上你在執行“提前內化”的劇本。
“他有沒有給這個系統命名?”
唐芷點頭:“他叫它——引向性現實建模。”
此時,小吳敲門進來,臉色異常。
“組長,王驍家屬交了一封信,說是王驍死前交代過,一定要留給調查組。”
信封陳舊,紙張邊角起毛。季昭戴上手套,小心拆開。
那是一個整齊抄寫的短句:
“人一旦開始預測自己的死亡,就會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落款時間:五天前。
唐芷眼神里浮出一絲光:“他也意識到了。”
“所以他寫下來。”季昭聲音冷:“可他沒能退出。”
“是。”
“你能嗎?”
唐芷沒說話。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像在搖落什么看不見的灰。
外面天已亮。陽光被灰云擋著,但依舊頑固地照進來。
季昭站起身,看著她,像看一個站在刀刃上的人。
“我會找到林遠。”
唐芷點頭:“我知道。”
“但你得活著,看見那一刻。”
她嘴角輕輕動了動,像是在笑,卻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