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議會關(guān)于“石工兄弟會”事件的討論結(jié)果，就通過弗瑞斯伯爵傳到了范德耳中。

這位伯爵是親自跑來的，他那身紫色的絲綢禮服被汗水浸得有些貼身，臉上的肥肉因為激動和快步走而微微顫抖。他沖進哨所，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成了！大師，成了！”他壓低了聲音，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說具體點，伯爵。”范德正在一張簡陋的木桌上繪制圖紙，頭也沒抬。

“議會上吵翻了天！”弗瑞斯抹了把汗，“法爾雷佛公爵那些老頑固，堅持要以叛國罪審判你們，要求軍方立刻出兵踏平死亡礦井。他們說，今天能赦免石匠，明天是不是就能赦免迪龍農(nóng)場的暴民？”

范德手中的炭筆停了一下。

法爾雷佛公爵，他記得這個名字，暴風城最古老的貴族家族之一，他們的產(chǎn)業(yè)幾乎壟斷了城內(nèi)所有的石料供應。

他的工程行會，無疑是動了這位公爵的奶酪。

“然后呢？”

“然后普瑞斯托女伯爵發(fā)言了。”弗瑞斯說到這個名字，臉上泛起一陣潮紅，“她……她沒有直接反駁，只是說，王國的安全高于一切。既然喬納森將軍認為，利用范克里夫先生的技術(shù)來鞏固城防是最佳方案，那么議會應該支持軍方的專業(yè)判斷。她還說，將一支擁有八百名熟練工匠的隊伍置于軍方直接監(jiān)管之下，遠比逼他們成為真正的匪徒要明智。”

弗瑞斯模仿著卡特拉娜的語氣，顯得有些滑稽。“她把整件事的性質(zhì)，從‘赦免叛軍’，扭轉(zhuǎn)成了‘支持軍方加強城防的愛國舉動’。這么一來，法爾雷佛他們再反對，就成了阻礙王國安全的罪人！高明！實在是太高明了！”

范德心里清楚，這套話術(shù)的核心，是把自己和軍方的利益捆綁在一起，再由卡特拉娜這個第三方拋出，從而孤立了那些純粹的利益受損者。

“結(jié)果。”范德問。

“結(jié)果就是，攝政王伯瓦爾大公爵采納了女伯爵和喬納森將軍的意見。議會通過了決議，正式批準成立‘第七軍團附屬工程營’！那七萬三千金幣，也以‘緊急防務修繕預付款’的名義，從我的……從城防稅金里撥出來了！明天金庫就會把錢送到軍方的賬戶！”

范德終于抬起頭，他看著弗瑞斯，像在看一個完成了任務的下屬。“很好，伯爵。現(xiàn)在是第二件事。”

“您請吩咐！”弗瑞斯立刻躬身。

范德將一張畫著草圖的紙推了過去。“這是貿(mào)易區(qū)三號碼頭旁邊的一個廢棄倉庫，產(chǎn)權(quán)屬于市政廳。我要你用最低的價格把它買下來，用作工程營的城內(nèi)辦事處。”

弗瑞斯看了一眼那草圖，又看了看范德。“這……這恐怕需要一些運作……”

“那就去運作。告訴那些市政官，軍方需要這個倉庫來堆放緊急防務物資。價格如果談不攏，就暗示他們，他們負責維護的那些街區(qū)，或許也存在某些‘結(jié)構(gòu)缺陷’。我相信，為了暴風城的整體安全，他們會愿意做出一點小小的犧牲。”范德的語氣很平淡，但話里的內(nèi)容卻讓弗瑞斯打了個冷顫。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卻是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裝起來的。

弗瑞斯拿著圖紙，千恩萬謝地走了。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一個工匠合作，而是在和一頭披著人皮的魔鬼做交易，既恐懼，又無比刺激。

傍晚時分，霍拉旭帶著兩份厚厚的卷宗回來。

他的表情很復雜。

“將軍批準了。這是你要的工匠名冊和倉庫清單。”他將卷宗放在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范德沒有先去看倉庫清單，而是直接打開了那份工匠名冊。名冊很長，記錄著數(shù)千人的信息。他快速翻閱著，他的目光不是在看名字，而是在尋找某種記號。

霍拉旭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在一旁開口道：“負責整理這份檔案的，是軍需處的一位老書記官。他特別交代了一件事。”

范德抬起頭。

“他說，名單里，有二十七個名字后面，用紅墨水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那是舊石工行會被貴族解散前，用來標記‘頑固分子’的符號。這些人，都是當時最好的工匠，但因為拒絕在工程中偷工減料，或者公開質(zhì)疑貴族監(jiān)工的指令，被行會除名，并被列入了所有承包商的黑名單。”霍拉旭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忿，“老書記官說，他們是暴風城真正的脊梁，但現(xiàn)在，大多都生活在矮人區(qū)的貧民窟里，靠打零工和救濟過活。”

范德的手指停在了第一個帶紅十字的名字上。

格雷戈·鐵石。

他笑了。

這哪是什么黑名單，這分明是一份可以直接錄用的精英名單。

這些人有技術(shù)，有骨氣，最重要的是，他們對舊的利益階層懷有最原始的恨意。

他們是范德最需要的人。

“隊長，”范德合上名冊，對霍拉旭說，“明天一早，準備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我們?nèi)グ菰L幾位老朋友。”

……

第二天清晨，薄霧尚未散盡。

范德和霍拉旭乘坐一輛沒有徽記的貨運馬車，穿過喧鬧的貿(mào)易區(qū)，駛?cè)肓税藚^(qū)。

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著煤灰和劣質(zhì)麥酒的味道，街道也變得狹窄泥濘。

兩旁的建筑犬牙交錯，大多是用廢棄的石料和木板搭建的，墻壁上滿是黑色的污漬。

馬車在一條小巷口停下。

霍拉旭看著眼前幾乎無法下腳的地面，皺起了眉。

“你要找的人就住在這里？”

“格雷戈·鐵石，最好的石匠之一。”范德跳下馬車，對環(huán)境的不適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

他鏈接著【范影】的感知，周圍的嘈雜和氣味被過濾，只剩下建筑結(jié)構(gòu)和力學分析。

他發(fā)現(xiàn)，這些看似破敗的棚屋，其關(guān)鍵的承重結(jié)構(gòu)卻異常穩(wěn)固，接口處的石塊打磨得嚴絲合縫。

這是窮困中的專業(yè)尊嚴。

他們在一間低矮的石屋前停下。

門是關(guān)著的，但能聽到里面?zhèn)鱽碛泄?jié)奏的鑿擊聲。

范德沒有敲門，只是靜靜地聽著。

“他在雕刻，用的不是工程錘，是精雕鑿。每一擊的力度和間隔都完全一樣。”范德輕聲說，“他沒有荒廢自己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