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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神木林的低語

后半夜的寒意浸透了石砌的墻壁。戴蒙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蓋蕊均勻的呼吸聲,以及更遠處梅莎麗亞翻動被褥的窸窣響動。

貪食者在流石庭院里打了個哈欠,龍息灼烤石板的噼啪聲順著窗縫鉆進來,與赫倫堡深處隱約的風聲交織成詭異的旋律。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將黑火劍斜挎在背后。

白日里宴席上的鬧劇像根刺扎在心頭——戴蒙·坦格利安的口無遮攔固然可氣,但斯壯家族那副諱莫如深的模樣更讓他生疑。

尤其是鮑爾文伯爵提到萊昂諾在學城打造鏈條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憂慮,絕非僅僅是擔心兒子的安全那么簡單。

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壁燭在石縫間投下搖曳的光影。

厲鬼塔方向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或許是守夜的衛兵在巡邏,但那聲音拖沓得過分,倒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地上摩擦。

戴蒙放輕腳步,靴底踩過百年積塵的石板,激起細微的灰霧。

通往神木林的小徑藏在軍械庫后方的陰影里。

月光被號哭塔的殘垣切割成碎片,灑在布滿青苔的石板路上,像一地碎裂的白銀。

二十畝的圍墻在夜色中如同巨獸的肋骨,墻頭上叢生的荊棘掛著凝結的夜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推開橡木小門時,鉸鏈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戴蒙下意識按住劍柄,直到聽見小溪潺潺的流水聲才松開手。

神木林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混合著魚梁木心樹特有的苦澀味道。那條穿林而過的小溪泛著粼粼波光,將心樹的影子揉碎在水面上。

他一步步走近那棵詭異的樹。心樹的面龐在月光下愈發猙獰,扭曲的嘴咧開到不自然的弧度,兩只凹陷的眼窩中仿佛真的燃燒著幽綠的火焰。

戴蒙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樹皮時,身后突然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夜安,王子殿下。”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破了林間的寂靜。戴蒙猛地轉身,黑火劍已出鞘半寸,月光在劍刃上流淌出冷冽的弧線。

樹影下站著個年輕人,黑袍下擺沾著泥土,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著,每挪動一步都要拖著腳腕劃出半圈軌跡——那標志性的彎足,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絕不會認錯。

“拉里斯·斯壯。”戴蒙緩緩收回劍,指尖仍停留在劍柄上,“我以為萊昂諾爵士的次子沒有出現在宴席,應當是在學城陪伴父親。”

“沒想到王子殿下竟會知道小人的名號”拉里斯微微躬身,動作因腿腳不便顯得有些滑稽,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他拖動著左腿上前兩步,黑袍掃過及膝的雜草,“殿下深夜造訪神木林,是想聽聽心樹的低語嗎?”

戴蒙沒有回答,目光落在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上。

斯壯家族的黑發在他頭上卷曲成團,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遮住了半邊眉毛,卻遮不住眼底那股與年齡不符的陰鷙。

這就是未來那個攪動風云的“彎足”,那個在父兄死后繼承赫倫堡,在血龍狂舞中扮演了關鍵角色的男人。

“這棵樹有很多故事可講。”拉里斯自顧自地走到心樹下,伸出手輕輕撫過樹干,“黑心赫倫建造它時,用了三百個河間地俘虜的血來澆灌土壤。伊耿征服時,龍焰將它的祖先燒成焦炭,可第二年春天,新的樹苗又從灰燼里鉆了出來。”他頓了頓,側耳傾聽般歪著頭:“您看這張臉,像不像在笑?有人說它笑的是每一個試圖掌控赫倫堡的傻瓜——科何里斯家族被滅門時,樹汁染紅了整條小溪;哈羅威家的人被梅葛處死那晚,這雙眼睛流了整夜的黏液。”

戴蒙盯著心樹眼窩中滲出的暗紅汁液,想起未來那曾祖父戴蒙·坦格利安留下的十三道會“流血”的劃痕。“你似乎對其他家族的不幸格外津津樂道。”

“不是不幸,是教訓。”拉里斯轉過身,瘸腿讓他的站姿顯得有些歪斜,卻莫名透著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斯壯家到我和兄長這代就是在赫倫堡立足的第三代了,靠的不是祈禱,而是記住每一道傷疤。就像這棵樹,它把所有的仇恨都刻在臉上,才能活到今天。”

溪水潺潺流過鵝卵石,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拉里斯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忽然笑了,嘴角咧開的弧度竟與心樹的扭曲嘴巴有幾分相似:“殿下知道嗎?盧卡默叔叔被送去長城的前一夜,也曾在這里對著心樹祈禱。”

戴蒙挑眉:“你想告訴我什么?”

“我想告訴您,”拉里斯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聲吞沒,“斯壯家的人懂得審時度勢。就像現在,我知道您需要些能用得上的人,而我恰好需要一個能讓我發揮價值的機會。”

他挺直身體,盡管瘸腿讓這個動作顯得有些滑稽,眼神卻異常鄭重:“我愿為您效勞,殿下。無論您需要城堡的密道圖,還是三河貴族的隱秘心事,甚至是……一些不方便讓御林鐵衛知道的小事。”

戴蒙心中冷笑。果然是條嗅覺敏銳的毒蛇,未出面僅憑個人的猜測和晚宴上的沖突就嗅到了可乘之機。

他打心底里厭惡這種陰私詭詐的角色,就像厭惡未來那些鼓動他和戴倫反目,卻躲在陰影里搬弄是非的謀士。

但他更清楚,在未來那場血火交織的內戰里,光靠龍焰和勇氣遠遠不夠。

“你的價值,不是靠嘴說出來的。”戴蒙背過身,望著小溪對岸搖曳的樹影,“君臨城的老鼠比衛兵還多,我憑什么相信你比他們更有用?”

拉里斯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獵人終于等到了獵物上鉤。“殿下英明。”他拖動著瘸腿走到一棵老橡樹下,撥開茂密的灌木叢,“我知道您在找什么——那些能改變未來的籌碼。正好,我認識一個或許能幫上忙的人。”

灌木叢后傳來輕微的響動,一個黑影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個女子,穿著灰綠色的長裙,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腰間,月光灑在發梢上,竟泛不出半點銀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

她的面容隱藏在樹影里,只能看到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翡翠。

“亞麗·河文。”拉里斯介紹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她在這里住了很久,比我父親年輕時還要久。”

戴蒙的手猛地按住劍柄。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腦海——未來“獨眼”伊蒙德的情婦,那個據說能在火焰中看見幻象的女人,那個在神眼湖狂舞中扮演了詭異角色的森林女巫。

萊昂諾·斯壯的私生女?哈爾溫與拉里斯的奶媽?還是用處女血保持青春的妖女?無論哪種身份,都意味著麻煩。

亞麗·河文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夜色,直刺人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戴蒙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不是因為深夜的冷,而是那種被徹底看穿的不適感,就像赤身裸體站在冰原上。

就在他準備開口盤問時,女子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心樹的葉子都簌簌作響。

“歡迎您,來自未來的黑龍。”

戴蒙的血液瞬間凍結。黑火劍“噌”地出鞘,劍尖直指女子的咽喉,龍鋼劍刃在月光下泛著嗜血的寒光。

貪食者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殺意,在神木林外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震得枝頭夜露紛紛墜落。

拉里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瘸腿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亞麗·河文卻依舊站在原地,那雙翡翠般的綠眸里映著劍刃的寒光,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更深的弧度。

風突然停了,小溪的流水聲、樹葉的摩擦聲、遠處龍的咆哮聲,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失。

整個神木林只剩下心樹那扭曲的面容,以及亞麗·河文那句看似平淡的話語,在戴蒙耳邊反復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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