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折子上的內容不多，但字里行間透出的鮮血與哀嚎，卻浸濕了張三元的手指。

他的牙齒咬得很緊，仿佛要將造成這一切慘劇的元兇，硬生生咬碎。

“白魚村，百戶人口，十不存一，骸骨堆成京觀，皮肉爛作泥塵……”

“元兇，乃二蛇妖，一者高大魁梧，握持巨刃，一者左臂齊斷，身形矮小，以鱗爪為兵器……”

看著紙折子上的元兇描述，張三元的目光定格在“蛇妖”、“左臂齊斷”這兩個詞上。

瞬息間，他就想到了那日逃跑的蛇妖。

那齊斷的左臂，正是被他的鑌鐵長槍所撕裂。

但張三元萬萬沒想到，這該死的畜生在僥幸逃得一命后，竟帶來幫手，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欲逼他現身。

百戶人口，至少兩三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就這么一夜之間，沒了！

張三元從不會拿敵人的錯誤，來當做懲罰自己內心的理由，但知曉這件事的他，仍感到怒發沖冠。

他也清楚，這兩只蛇妖，之所以用這樣的方式逼他出去，目的便是為了可能在他手上的“圣種”，否則，它們的報復，更該集中在那日他偽裝的“槍客”身上。

所以，當他聽到老師“三元，說說吧，為何這修河水妖要找上你？”的問詢時，有種將一切和盤托出的沖動。

哪怕，這可能暴露他真實的實力。

可為了隱藏這點秘密，害更多的人無辜慘死，真的值得嗎？

“老師，我……”

張三元剛要開口，不遠處的中軍大帳入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傳訊兵的聲音響起：“衛指揮使大人，高千戶求見。”

張三元的話戛然而止，上首的徐毅眉頭微蹙：“消息還挺靈通……讓他進來吧。”

“是！”

隨著傳訊兵的回應，很快，一道身影走進了帳中。

正是高立軒。

他目光掠過張三元，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隨后拱手行禮：“屬下見過徐大人。”

“何事？”徐毅語氣如常。

“想必大人也收到妖魔屠村的消息……”高立軒沉聲道，隨即，矛頭指向了一旁的張三元：

“入冬將至，南蠻群山之間的蠻人蠢蠢欲動，屬下認為，這種時候不宜抽調過多人手去處理妖魔之事，萬一蠻人忽然襲來，后果不堪設想。”

“那妖魔既然點名道姓，就說明張三元與它們之間，存在私仇。既是私人恩怨，那就讓他自己去解決好了，一個巴掌拍不響……”

高立軒話還沒說完，帳篷外就響起一聲暴喝聲：“放你娘的狗屁！”

身影魁梧、好似一只人立而起的巨熊的王岳峰，擠進了中軍大帳，他先是朝上首的徐毅行禮，而后怒噴高立軒：“按你的說法，這世間所有被欺負了的人，都是他們自己有問題？被妖魔殘殺的無辜百姓，都與妖魔存在私怨？”

“來來來，你把臉伸過來，老子賞你一耳光，看看一個巴掌到底拍得響不響！”

高立軒氣得臉色發紅：“王千戶，你不要胡攪蠻纏，我是在就事論事……”

“狗屁論事！”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上首的徐毅喝道：“都給我閉嘴！”

他目光先是看向王岳峰：“同僚之間，不可惡語中傷。”

而后，轉向高立軒：“還有你。”

“南蠻劫掠，不可不防，但也不能坐視妖魔肆意屠殺百姓。”

“這一次，修河大妖確實過線了。”

“大人還請三思。”高立軒言辭懇切：“比起妖禍死的人，一旦南蠻過境，這點傷亡簡直微不足道……”

“呵，高立軒，你們溫和派的人，當狗都當得直不起腰了，被妖怪欺負到臉上來，竟然還想著犧牲自己人來換取短暫的安寧？”王岳峰冷笑一聲。

“你休要血口噴人，我所思所慮，皆是為了滿城百姓！”高立軒反駁道。

徐毅知道，自己若不拿出一個強有力的理由，這場溫和派與戰爭派之間的爭端，又將無止休的進行下去。

哪怕他是衛指揮使，可對麾下的五位千戶，至少要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徐毅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夠了。”

“別說張三元是我欣賞的預備親兵，就算他只是一個普通士卒，我豫州衛也絕沒有被妖魔欺負到臉上，還當縮頭烏龜的可能。”

“此事我心意已決，將立刻派出百戶小隊，鎮殺那妖魔。”

百戶小隊，指的是百戶領頭，其余隊員至少都是資深武卒的小隊。

高立軒的關注點，集中在了前一句話上，有些驚訝：“預備親兵？他？一個剛剛皮肉境的新人？”

這一次，徐毅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淡淡的看著高立軒。

頓時，高立軒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不再多說。

若張三元是預備役親兵的話，確實不可能就這么交出去。親兵，等同于衛指揮使的臉面，若是連親兵都能被妖魔威脅交出，今后，豫州衛在大乾內也不用混了。

只是……

“他一個皮肉境初期的新人，哪怕槍法小成，又何德何能，當得上親兵之位？”

高立軒清楚，預備親兵的“預備”二字，只是說說而已，衛指揮使大人既然說出口了，那這件事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這種事，他怎會認同？

按照“規矩”，今年的親兵之位，剛好輪到他們溫和派的人獲得，若是被張三元得到，豈不是助長戰爭派的底蘊？

不過嘛……

既然是“預備”親兵，若是表現得實在太差，就算是衛指揮使大人，也不好冒著大不違，強行將親兵之位安到張三元的頭上。

高立軒心思急轉，立刻想到了后天將舉行的全軍演武大比上：“旗官擂臺，就是個很好的機會，若張三元連一場都撐不過去……”

“這件事，就這么定下。”徐毅淡淡道：“你們各自散去吧。”

他最后看向張三元：“無論那妖魔因何事找上你，豫州衛都決不可能交人，你安心待在營內。”

張三元沉默片刻，拱手深深行禮：“屬下，遵令。”

他知道，這是老師對他的“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