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卯時的天光混著雪色照進院子，蘇玉塵蹲在檐下擦拭砍刀，刃口映出她微蹙的眉。昨兒夜里盤算著去后山碰碰運氣，逮幾只野雞野兔子，才想起家里沒有趁手的捕獸工具，便趁賀景煜在院里劈柴時開了口：“阿景表哥，村里獵戶的套索你會做嗎？我想做幾個簡易的去山坳里試試。”

賀景煜動作微滯，抬眼看著她，微微抿唇，接過她遞來的麻繩，指尖已開始熟練地打結，動作帶著一種不自知的精準。蘇玉塵看著他將麻繩在削尖的桑木枝上繞出標準的魯班結，忽然想起他剛被救時，染血的衣擺下竟藏著半枚刻著繁復云紋的玉扣——那絕非尋常農戶所有。他聲音低沉，垂眸時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影，“需得硬木做樁，套索要系活扣，設在獸徑的上風口。”

“陷阱的石頭要用皮子裹邊。”陳默將做好的套索擺在雪地上，又撿來一塊棱角分明的青石，用破布仔細纏裹，“聲響太大會驚走獸群。”他的指腹蹭過布面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確認每一道纏裹的紋路都嚴絲合縫。

待工具收拾好，蘇玉塵剛要背起背簍，秀娘便端著熱粥從灶房追出來，一把攥住她袖口：“玉兒，昨兒后山野狼嚎了半宿，你一個女孩子家去山里，萬一遇著個啥……”她的聲音發顫，看著是擔心急了。

蘇玉塵心下一暖，“娘，我帶了砍刀呢。”蘇玉塵抽出刀鞘輕晃了晃，“再說我就在山的外圍轉轉，不往里走，申時前準回來。”她反手拍了拍秀娘手背，讓她安心。

“阿姐，我跟你去！”小安扛著根棗木短棍沖出來，“我見過王獵戶下套，能幫你望風！”

蘇玉塵把短棍按回他懷里：“你在家守著娘和二弟，再把西廂房漏風的墻縫用草堵上。”她揉了揉少年凍紅的耳朵，“等阿姐逮著野物，給你做好吃的。”

“那好吧，那阿姐要早點回來！”小安定定的看著她，蘇玉塵笑著摸摸他的頭：“好，快進屋吧。”說著就想背上背簍走，就見賀景煜已將東西全部都背在了背上，手里還多了根削尖的樺木矛。“我同你一起。”他站在院門口的老槐樹下，身影被初升的日頭拉出細長的影子，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天氣，“山下人言‘雪后獸饑’，你一個人不安全。”

蘇玉塵皺眉看向他胸口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你前日還咳血，山路難行……”

“已能負重。”賀景煜打斷她，目光落在她背上單薄的背簍上，“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下，似乎不明白為何會說出這般文縐縐的話。但他很快斂去眸中困惑，只執拗地盯著她。

她看著他裹在舊棉襖里卻依舊挺拔的身形，看著他那雙仍帶著戒備意味的眼睛。

“行吧。”她最終妥協，將砍刀遞過去，別開臉去，“若覺得頭暈就立刻說，不許硬撐。不然你要是出了事，我十張嘴也說不清。”

賀景煜接過刀時，指尖與她相觸，兩人都下意識地縮回手。他垂眸將刀別在腰間。

秀娘倚在門框上看兩人踩著積雪往山上走去，見賀景煜始終落后林薇半步，卻又恰好能在她踩滑時伸手扶住，心下也放寬了一些。

寒冬雖已過去，山路上的積雪卻仍厚實得沒過腳踝。蘇玉塵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眼尖地在雪地里逡巡，心里還惦記著能不能撞見幾個兔子洞。正走著，手腕忽然被人攥住，賀景煜的聲音帶著幾分警惕傳來，他指著雪地上一串深陷的蹄印：“這是野豬的腳印。雪后覓食的畜生格外兇，跟緊我，別亂闖。”

蘇玉塵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又看了看被他抓住的手腕，臉頰微微發紅，“那我們小心一點，你身上還有傷呢。”

又往前走了走。

“此處可設套。”賀景煜將桑木樁釘入雪下的凍土，動作利落，“風向對，獸徑窄，獵物易中。”他系繩時，指腹在繩結上摩挲了三圈。

蘇玉塵蹲在一旁看著，山風卷著她額前碎發，幾縷發絲貼在鬢角，隨著風勢輕輕顫動。賀景煜不經意轉頭時，正撞見她這副專注模樣，微微有些出神——尤其是那雙抬眼望過來的眸子，像盛著雪后初晴的光，亮得驚人。

這時，一只野兔從灌木叢里探出頭來，豎著耳朵東聞西嗅，正一步步往陷阱這邊挪。蘇玉塵眼睛“唰”地亮了，瞬間屏住呼吸，連指尖都悄悄蜷起，生怕一絲動靜驚飛了這送上門的獵物。賀景煜瞥見她這副屏聲斂氣的模樣，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眼底漾開淺淺的笑意，連他自己都未發覺。

“咻——”機關彈動的輕響剛落，獵物已被套牢。蘇玉塵猛地跳起來，興奮得差點手舞足蹈，腳下卻一滑，整個人踉蹌著往坡下倒去。賀景煜眼疾手快，長臂一伸就將她撈了回來，兩人一時貼得極近，她鼻尖幾乎蹭到他衣襟，能聞到他身上混著松香的清冽氣息。

蘇玉塵臉頰“騰”地紅透，像被山風燎過似的，慌忙從他懷里掙開，聲音細若蚊蚋：“多謝……”怕他看出異樣，又急忙拔高聲調轉移話題，“快、快去看獵物！看完咱們再找找能吃的野菜，盡早回家吧，你看天色都暗下來了。”

“嗯，當心腳下。”賀景煜的聲音里帶著點未散的笑意，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又很快移開了。

逮到野兔后，蘇玉塵憑著昨日的記憶，熟門熟路地領著賀景煜往另一片坡地走——正是昨天瞧見鵝腸菜的地方。眼下那片地里，一叢叢鵝腸菜頂著薄雪冒出綠芽，嫩生生的葉片沾著水汽，在山光里透著鮮亮。

她蹲下身撥弄著菜葉，心里已打起了算盤：等開春雪化，這山里的薺菜、馬齒莧、香椿芽該冒頭了，到時候野味也更活絡，野雞、山兔、蘑菇……樁樁件件都是城里少見的新鮮物。若是能做成美食去城里賣，定能賺上不少，就算不賣菜也可以賣方子。想到這兒，她眼里漾起細碎的光，連指尖都帶著點雀躍的暖意。

說著，她便麻利地挽起袖子，轉頭沖賀景煜揚了揚下巴：“快來搭把手，咱們抓緊挖，早些回家——別讓秀娘她們在家里等急了。”語氣里帶著幾分雀躍的催促，手里的小鏟子已率先落進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