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回春堂”藥鋪門面不大，卻彌漫著濃郁復雜的草藥香氣。坐診的老大夫須發皆白，眼神倒是清亮。蘇玉塵小心地描述了“阿景”的傷勢：刀傷，失血，傷口紅腫，可能有點發熱。她刻意隱去了“被追殺”的細節，只說是路上遇到劫道的倒霉親戚。

老大夫捻著胡須，沉吟片刻，提筆開了個方子：“傷口深，失血多，寒氣入體。需止血化瘀，清熱生肌，再輔以溫補固本。先抓三劑吧，看看情況。”

伙計麻利地抓藥，幾味常見的草藥：三七粉、當歸、黃芪、金銀花……林林總總包了三個紙包。

“承惠，十五文。”伙計報出價錢。

蘇玉塵心尖一抽。十五文！賣蘆花掙的，眨眼就去了一大半！但想到家里那個還發著低燒、傷口猙獰的“麻煩勞力”，她咬咬牙，數出十五枚還帶著體溫的銅錢遞了過去。懷里頓時輕了不少。

揣著僅剩的八文錢和沉甸甸的藥包，她來到熟悉的糧店。糙米的價格依舊堅挺。她精打細算，用六文錢買了比昨天稍多一點的糙米，又用一文錢買了最小的一塊粗鹽。最后攥在手心的，只剩孤零零的一文錢了。

看著那枚小小的銅錢，蘇玉塵嘆了口氣。錢，真是不經花。

背著米袋、藥包和空柳條筐，她正準備離開鎮子，目光卻被街角一家小小的成衣店吸引。店門口掛著幾件半新不舊的粗布棉襖和夾衣。她猛地想起，阿景身上那件沾滿血污、料子不凡的深色衣袍……那東西太扎眼了！萬一被人認出來，或者被有心人看到，都是天大的麻煩！必須處理掉！

她摸了摸懷里僅剩的那一文錢，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成衣店。

店里光線昏暗，掛著的衣服多是些耐磨的粗麻布和土布縫制。她挑挑揀揀，選了一套最便宜、看起來還算厚實的靛藍色粗布衣褲。布料粗糙，針腳也大，但勝在干凈結實。

“掌柜的，這套怎么賣？”她問。

柜臺后打盹的老板娘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一眼：“五文。”

蘇玉塵心里咯噔一下。她只有一文！

“掌柜的，您看……這料子也普通，針腳也粗……便宜點吧？我就剩一文錢了……”她拿出討價還價的架勢，臉上堆起可憐兮兮的表情，“家里表哥遭了災逃難過來，衣服破得不能穿了，實在沒法子……”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她背著米袋藥包，確實一副窮苦樣子，又聽說是給逃難的表哥買，撇了撇嘴：“算了算了，看你也不容易，一文就一文吧！拿去吧，算我積德了。”她揮揮手，像是打發什么麻煩。

“謝謝掌柜！您真是好心人！”蘇玉塵連忙道謝，飛快地把那枚僅存的銅錢遞過去，接過那套粗糙卻干凈的衣褲，小心地塞進柳條筐里。這下，真的身無分文了。

走出成衣店，蘇玉塵掂了掂空癟的荷包，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藏著的那枚特殊銅錢。溫涼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這枚錢……到底有什么古怪？值不值錢？

她抬頭，看到街對面那家掛著大大“當”字招牌的“興隆當鋪”。門面比旁邊的店鋪都氣派些，黑漆大門，高高的柜臺。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去問問？裝作不懂的樣子？

深吸一口氣，蘇玉塵定了定神，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走進了興隆當鋪。一股陳舊物品混合著灰塵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高高的柜臺后面，一個戴著瓜皮帽、留著兩撇鼠須的朝奉正低頭撥弄著算盤，眼皮都沒抬一下。

蘇玉塵走到柜臺前，踮起腳，才能勉強看到朝奉的頭頂。她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帶著點鄉下丫頭的怯懦和懵懂：

“那個……先生，打擾您了……俺、俺撿到個銅錢，跟俺平時用的不太一樣……您能幫俺看看……值不值錢啊？”她從懷里掏出那枚顏色深沉、邊緣銳利、帶著奇異細微獸紋的銅錢，小心翼翼地放在高高的柜臺上。

那朝奉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三角眼里滿是精明和不耐煩。他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拈起那枚銅錢，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嘴里習慣性地就要貶低：

“嘖，破銅錢一枚，磨損嚴重，成色也……嗯？！”

他后面的話突然卡在了喉嚨里！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凝固，三角眼猛地睜大，死死盯住手中的銅錢！他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將銅錢湊到眼前，手指近乎顫抖地摩挲著錢幣邊緣那細微的紋路，又對著光仔細辨認正面的圖案，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極其精彩——先是震驚，然后是難以置信，最后化作一片煞白！

“這……這……”他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又不敢說，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柜臺下這個穿著破舊、一臉“懵懂”的鄉下丫頭，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驚疑和審視，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就在這時——

“老周，何事如此驚慌？”一個沉穩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男聲，從當鋪內側的簾子后傳來。

簾子一挑，一個穿著青色錦緞棉袍、約莫三十出頭，面容儒雅清俊的男子緩步走了出來。他身形修長，氣度沉穩，手里還捻著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眼神溫潤，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洞察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被稱為老周的朝奉一看到來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那枚銅錢差點掉在地上！他慌忙雙手捧住，如同捧著燒紅的烙鐵，聲音都變了調：“東……東家！您……您怎么出來了？沒……沒什么大事，就是個鄉下丫頭拿了枚……枚舊錢來問價……”

沈文淵的目光淡淡掃過老周那煞白的臉和顫抖的手，最后落在了他掌心那枚顏色深沉的銅錢上。當他的視線觸及錢幣邊緣那極其細微、卻異常規整獨特的獸形紋路時，溫潤的眸子里驟然掠過一絲極其銳利、如同閃電般的光芒！雖然轉瞬即逝，恢復了平靜，但那一瞬間的氣息變化，卻讓整個當鋪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他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從老周顫抖的手中取過那枚銅錢。指尖摩挲著那冰涼的金屬和奇異的紋路，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和……非同尋常的工藝。

隨即，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緩緩地、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落在了柜臺下那個看似懵懂無知、穿著破舊棉襖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