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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路明非的小心思

次日清晨六點半,麗晶酒店九樓行政層的VIP餐吧剛剛拉開厚重的絲絨窗簾,第一縷陽光便迫不及待地穿過落地窗,在意大利進口的大理石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斑。路明非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沁的桌面,目光越過二十米下方川流不息的車河,落在街角那家他從小吃到大的豆漿油條鋪——此刻鋪子前正排著長隊,蒸騰的熱氣在晨光里泛著乳白色的霧,那是他熟悉的人間煙火氣,和眼前這水晶燈璀璨、侍者穿梭的奢華空間格格不入。

叔叔穿著一身嶄新的深灰色西裝,是嬸嬸昨天特意拉著他去百貨公司買的,標簽還沒來得及撕掉,硌得后頸有些發癢。他頻頻扯著領口那條棗紅色領帶,領帶結歪歪扭扭地卡在喉結下方,活像只被勒住脖子的鵝。“跟你說過多少遍,”他壓低聲音訓斥路鳴澤,唾沫星子濺在擦得锃亮的柚木桌面上,“到這種地方要懂規矩,別東摸西摸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野小子。”

路鳴澤剛伸出的手猛地縮回來,銀質餐叉在白瓷盤上劃出刺耳的輕響。他撇著嘴往椅背上一靠,帆布鞋的鞋底故意在地毯上蹭出兩道灰痕,偷偷瞪了路明非一眼——要不是這家伙莫名其妙被什么美國學院看上,自己現在本該窩在家里打《星際爭霸》,而不是大清早被拽到這種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地方。

嬸嬸則完全沒心思管孩子們。她穿著那條壓箱底的米白色連衣裙,領口的珍珠項鏈是去年打折時買的仿制品,此刻正仰著頭研究餐吧中央那盞捷克水晶吊燈。吊燈足有兩人高,上千顆切割水晶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每晃動一下,就有細碎的光斑在她發間跳躍。“瞧瞧這氣派,”她咂著嘴,聲音里的羨慕幾乎要溢出來,“光這燈就得值不少錢吧?美國來的教授就是不一樣,住總統套房,吃飯都在這種地方。”她的目光像雷達般掃過鄰桌的法式吐司,金黃的吐司上淋著琥珀色的楓糖漿,旁邊臥著兩顆溏心蛋,蛋黃微微顫動,仿佛一碰就會流出來。再低頭看看自己面前那套擦得能照見人影的刀叉,她悄悄用指尖碰了碰餐刀的鋸齒,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這玩意兒可比家里的不銹鋼勺子鋒利多了。

“路明非先生?請問您需要綠茶還是黑茶?”侍者的聲音像浸過晨露般清潤,打斷了嬸嬸的感嘆。他穿著熨帖的黑色燕尾服,胸前的口袋巾折成工整的三角形,白手套一塵不染,躬身時腰彎得恰到好處,既顯尊重又不失體面,活像從老電影里走出來的英倫紳士。

路明非還沒來得及開口,叔叔已經像被按了開關的彈簧般彈起來,肚子把西裝前襟頂出個圓鼓鼓的弧度:“這兩種茶都什么價位啊?”他故意挺起肚子,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常客,卻沒注意到西裝后擺因為緊繃,在腰間擠出了三道明顯的褶皺,露出里面那件洗得發灰的棉毛衫。

“先生不必擔心,”侍者保持著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眼尾的細紋里盛著恰到好處的溫和,“古德里安教授預訂了總統套房,套房客人在餐吧消費全部免費。”

“免費?”嬸嬸的眼睛瞬間亮得像兩顆燈泡,她飛快地拉了拉叔叔的袖子,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胳膊的肥肉里,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興奮:“聽見沒?免費!美國學校就是有錢,這卡塞爾學院肯定不一般!”她偷偷瞄了眼鄰桌的賬單夾,皮質封面燙著金色的酒店徽標,心里盤算著等會兒一定要點份最貴的魚子醬嘗嘗。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輕響,直達電梯的門緩緩打開。最先走出來的是個頭發花白的魁梧老人,他穿著寬松的格子西裝,領帶歪歪扭扭地掛在脖子上,卻自有一股爽朗的氣度。老人左邊跟著個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身姿挺拔,眼神銳利如鷹;右邊是位穿米白色套裝的女士,氣質溫婉,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他們身后還跟著個女孩,一身簡單的白色連衣裙,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后,正是水凝夜——她昨天接到電話,被臨時拉來幫忙勸說路明非。

這一行人剛走出電梯,就吸引了餐吧里所有人的目光。老人大步流星地朝著路明非的桌子走來,隔著老遠就伸出手,聲音洪亮得像打雷:“路明非!終于見到你了!”

路明非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回握:“您……您好,古德里安教授。”他看著老人那雙布滿老繭卻溫暖有力的手,心里有點發慌——這人就是卡塞爾學院的教授?怎么看著和想象中嚴肅的學者一點都不一樣?

他下意識地看向水凝夜,眼神里寫滿了“救我”。水凝夜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朝他遞了個安心的眼神,然后轉向古德里安:“教授,您先和路叔叔聊聊正事吧,我跟明非說幾句話。”她說著,悄悄給葉勝和酒德亞紀使了個眼色。

葉勝立刻會意,輕輕扯了扯古德里安的袖子。古德里安這才反應過來,哈哈笑著松開路明非的手,和葉勝一起在他們對面坐下。

“您好您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叔叔趕緊搶在路明非前面打招呼,他記不住“古德里安”這么長的名字,干脆簡化成“古教授”,既顯得親切,又避免了叫錯的尷尬。

古德里安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眼睛在路明非和叔叔臉上來回轉了轉,突然冒出一句:“賢侄和叔叔長得可真不像啊!”

叔叔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干笑兩聲,手還被古德里安握著,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好硬著頭皮說:“這……孩子隨他媽,隨他媽。”心里卻嘀咕:這教授看著挺氣派,怎么說話這么不著調?

葉勝在旁邊聽得額頭直冒黑線,他趕緊拿起桌上的菜單,打圓場道:“各位應該都餓了,不如先看看早餐?餐吧的鮭魚卷和鮮榨檸檬汁很有特色。”

很快,侍者就端來了精致的早餐。粉紅色的鮭魚卷層層疊疊地碼在白瓷盤里,旁邊擺著一小杯鮮榨檸檬汁,金黃的液體上還浮著片薄荷葉。純銀的刀叉放在天鵝絨餐墊上,陽光一照,反射出晃眼的光。叔叔剛才那點不快早就拋到九霄云外了,他拿起刀叉,學著別人的樣子切了一小塊鮭魚卷放進嘴里,瞇著眼點頭:“嗯,味道不錯,比家里做的好吃。”

嬸嬸也顧不上矜持了,她拿起檸檬汁聞了聞,對古德里安說:“教授,你們美國的學校就是講究,吃個早餐都這么精致。我們家明非要是能去你們學院,真是燒高香了。”

古德里安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他放下刀叉,看著路明非說:“路明非,你在面試里表現太棒了!我們學院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叔叔趕緊接話:“那是,我們家明非從小就聰明,就是不愛說話。我一看你們卡塞爾學院就知道是貴族學校,這氣派,咱們中國大學真比不了。”他一邊說一邊給路明非使眼色,那意思是“快說點好聽的”。

路明非正低頭戳著盤子里的鮭魚卷,被叔叔一瞪,更緊張了,嘴里含糊地“嗯”了一聲。

葉勝見狀,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疊文件,先抽出一張遞給嬸嬸:“阿姨您看,這是我們學院在美國教育部注冊的執照副本,絕對正規。”他又拿出一本相冊,翻開第一頁,“這是我們學院的圖書館,有超過一百萬冊藏書,很多都是孤本。”

照片上的圖書館氣派非凡,哥特式的尖頂直插云霄,彩色玻璃窗在陽光下流淌著斑斕的光。嬸嬸湊近了仔細看,嘴里不停感嘆:“我的天,這哪是圖書館,簡直像城堡!”

“這是運動館,”葉勝翻到下一頁,照片里是個巨大的室內泳池,池邊擺滿了躺椅,“我們還有網球場、籃球場,每年都會舉辦各種比賽。”他指著一張千帆競逐的照片,“這是學院的帆板賽,我們已經連續三年贏了芝加哥大學。”

嬸嬸看著照片里葉勝站在帆板上的樣子,忍不住贊道:“小伙子真精神!我們家明非要是能在這種地方上學,肯定也能長本事。”

路明非聽著他們的話,心里卻有點怪怪的。他看著叔叔嬸嬸那副恨不得立刻把他打包送到美國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像件待售的商品,而卡塞爾學院就是那個出價很高的買主。

水凝夜看出了他的不安,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出去聊聊。兩人走到餐吧外的露臺,清晨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得路明非清醒了些。

“還在猶豫?”水凝夜靠在欄桿上,看著遠處的天際線。

路明非點點頭,踢著腳下的石子:“我……我不知道該不該去。”

“是因為陳雯雯?”水凝夜轉過頭,眼神里帶著點了然。

路明非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慌忙擺手:“不是……也不是全是。”可他心里清楚,水凝夜說對了。陳雯雯的名字像根細細的線,一頭系在他心里,另一頭系著他舍不得離開的這座城市。

水凝夜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歡她,但你有沒有想過,去卡塞爾學院可能會有不一樣的人生?那里有最好的資源,有很多有趣的人,你甚至能見到楚子航——他可是你的學長。”她頓了頓,語氣認真了些,“而且,你不想知道你父母的事嗎?”

提到父母,路明非的動作頓住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他們……真的是卡塞爾學院的校友?”

“嗯,”水凝夜點頭,“教授說他們對學院有很大貢獻,這次錄取你,也有這個原因。”

路明非沒說話,他已經快忘了父母的樣子了。他們總是在信里說“在忙很重要的事”,可到底是什么事,他從來不知道。他甚至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所以他們才不愿意回家看他。

“別想太多了,”水凝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不過機會難得,你再好好想想。”

兩人回到座位時,古德里安正和叔叔聊得熱火朝天——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叔叔在說,古德里安在聽,偶爾插一兩句不著邊際的話。看到路明非回來,古德里安立刻招手:“路明非,過來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路明非在他對面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知道嗎?”古德里安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我們決定給你發獎學金,每年36000美金!”

“多少?”叔叔手里的刀叉“當啷”一聲掉在盤子里,他懷疑自己聽錯了,“36000……美金?”

嬸嬸也愣住了,她算了算,這換成人民幣可是好大一筆錢。她拉了拉叔叔的衣角,眼神里滿是激動和不敢置信。

“沒錯,”古德里安點頭,笑得像個孩子,“這筆錢足夠你在學院念四年書,還能剩下不少呢!”

叔叔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教授,這……這獎學金有沒有什么附加條件啊?比如畢業后得給學院干活,或者……或者要還的?”他總覺得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么多錢,肯定有貓膩。

“沒有任何條件!”古德里安拍著胸脯保證,“這是對你的獎勵,因為你很優秀!當然了,”他話鋒一轉,“你父母是我們的名譽校友,給學院捐過很多錢,同等條件下,我們會優先錄取校友的孩子。”

路明非猛地抬起頭,心臟“砰砰”直跳。父母?捐款?他從來不知道這些。他想起那些千篇一律的家書,想起每次打電話時母親總是匆匆說幾句就掛斷,突然覺得那些被他當成敷衍的話語里,可能藏著他不知道的牽掛。

“他們很關心你,”古德里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舊信封,“這是你媽媽給學院寫的信,還有一張他們的照片。”

路明非顫抖著手接過信封,抽出里面的照片。照片有點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畫面里是個開滿鮮花的花園,遠處的城堡在夕陽下泛著溫暖的金光,近處的藤蔓爬滿了石墻,綠得像要滴出水來。一男一女手牽著手走在藤蔓下,男人穿著寬松的白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女人穿著一條簡單的白裙子,長發被風吹起,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那是他的爸爸媽媽。

路明非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他們的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已經太久沒見過他們了,久到快要忘記他們的樣子。照片里的他們那么般配,那么幸福,可那份幸福里,好像沒有他的位置。他甚至有點嫉妒,嫉妒那個能和他們一起在花園里散步的午后。

“他們一直在忙很重要的研究,”古德里安的聲音很溫和,“這些年在全世界跑,很少有時間回學院,但他們經常打聽你的消息。”他看著路明非,認真地說:“你媽媽在信里說,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開心、平安。”

嬸嬸湊過來看了看照片,感嘆道:“這兩口子,都這歲數了,還挺浪漫。”

古德里安像是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突然用一種極其鄭重的語氣說:“對了,你媽媽還讓我給你帶句話。”他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明非,爸爸媽媽愛你。”

這句話說得有點生硬,帶著濃濃的外國口音,可路明非卻覺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酸溜溜的,又有點暖。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路鳴澤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覺得這教授也太逗了,這么肉麻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怎么聽怎么別扭。叔叔嬸嬸也想笑,可看到路明非紅紅的眼睛,又把笑憋了回去。

葉勝和酒德亞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無奈。古德里安教授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脫線,好好的一句溫情的話,被他一說,愣是變了味。

古德里安卻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力道不小:“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以后到了學院,有的是機會見你爸媽!”

路明非抹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站起來說:“我……我去下洗手間。”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洗手間,關上門的瞬間,眼淚又不爭氣地涌了出來。他靠在冰冷的門板上,任由眼淚往下掉。剛才在飯桌上,他強忍著沒哭,可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那些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思念和委屈,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了出來。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可能有苦衷,可他還是會忍不住難過。難過自己生日時只能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許愿,難過家長會永遠只有叔叔嬸嬸參加,難過別人問起“你爸媽呢”時,他只能笑著說“他們在國外工作”。

“明非,爸爸媽媽愛你。”

古德里安那帶著口音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路明非突然覺得,這句話哪怕說得再別扭,也比那些千篇一律的家書更讓他安心。原來被人惦記著,被人愛著,是這種感覺。

他蹲在地上,用袖子擦著眼淚,心里亂糟糟的。去卡塞爾學院嗎?去那個有父母痕跡的地方,去那個可能會讓他變得不一樣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雙紫色的運動鞋出現在他眼前。

路明非愣住了,他抬起頭,看到一個女孩站在他面前。女孩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身是件簡單的白背心,外面套了件藍色的條紋襯衫,帽子戴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你……你是誰?”路明非慌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擦臉。

女孩抬起頭,露出一張明媚又帶著點桀驁的臉。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火的星星,耳垂上的四葉草銀墜在燈光下閃著光。她上下打量了路明非一眼,慢悠悠地說:“這里是女廁。”

路明非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低著頭,含糊地說了句“對不起”,就匆匆從女孩身邊擠了出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等他回到餐桌旁時,那個女孩也跟了過來,她徑直走到酒德亞紀旁邊坐下,臉上沒什么表情。

“諾諾,你去哪了?”古德里安看到她,高興地揮揮手,“我給你介紹,這是路明非,以后可能是你的學弟。路明非,這是陳墨瞳,我們學院二年級的學生,也是這次的考官之一。”

“諾諾?”路明非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昨晚吃壞肚子了,在洗手間待了會兒。”陳墨瞳拿起菜單,語氣淡淡地說。她的目光掃過餐桌,最后落在葉勝盤子里的鮭魚卷上,想都沒想就用叉子叉了過來。

葉勝無奈地笑了笑,把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這份也給你吧。”酒德亞紀溫柔地把自己的鮭魚卷也遞給她。

陳墨瞳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說:“你們倆這么好,怎么還不結婚?”

葉勝和酒德亞紀的臉同時紅了,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尷尬。葉勝干咳了兩聲,趕緊轉移話題:“諾諾,這位是水凝夜,也是我們這次招的新生。”

陳墨瞳這才注意到水凝夜,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學妹看著挺文靜,不知道身手怎么樣?”

水凝夜淡淡一笑:“學姐要是有興趣,以后可以切磋切磋。”

“好啊,”陳墨瞳眼睛一亮,“我最喜歡打架了。”

古德里安看著她們聊起來,又把注意力轉回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卡塞爾學院真的是個好地方,你去了肯定不會后悔的。”

路明非低下頭,手指摳著桌布:“我……我還沒想好。”

“沒想好?”叔叔急了,他恨不得替路明非答應下來,“這么好的機會,還有什么好想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路鳴澤也在旁邊幫腔:“就是啊哥,去美國上學,還有那么多錢,多好啊!”

古德里安皺了皺眉,他看得出來路明非在猶豫,卻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他想了想,語氣誠懇地說:“你要是有什么顧慮,盡管說出來,只要學院能做到的,一定幫你解決。”

路明非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陳墨瞳突然開口了。她靠在椅背上,手里轉著叉子,慢悠悠地說:“我知道他為什么猶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陳墨瞳的目光落在路明非臉上,帶著點洞悉一切的笑意:“因為一個女孩,對吧?長頭發,白裙子,說話總是輕輕柔柔的,個子不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是你們班的同學。”

路明非像被雷劈中一樣,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剛見面的女孩竟然能把陳雯雯描述得這么準,就好像親眼見過一樣。

“你……你怎么知道?”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陳墨瞳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那個女孩應該很受歡迎吧?身邊總圍著不少人,其中有個男生,又高又帥,好像還是你們班的班長?”

路鳴澤在旁邊聽傻了,他看看陳墨瞳,又看看路明非,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用胳膊肘捅了捅路明非:“哥,她說的是趙孟華和陳雯雯吧?”

路明非沒說話,只是臉更紅了,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些藏在他心里最隱秘的心事,被一個陌生人當著全家人的面說出來,讓他覺得既羞恥又難堪。

叔叔和嬸嬸也聽出了門道,嬸嬸拉了拉叔叔的袖子,壓低聲音說:“原來這孩子是為了個女生啊?我就說他怎么磨磨蹭蹭的。”叔叔皺著眉,顯然對路明非因為這種事耽誤前途很不滿。

陳墨瞳看著路明非那副窘迫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語氣輕飄飄的:“其實也沒什么,青春期的喜歡嘛,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為了這個放棄出國的機會,好像有點不值當?”

“諾諾!”酒德亞紀輕輕喊了她一聲,示意她別再說了。路明非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再逗下去恐怕要適得其反。

陳墨瞳聳聳肩,沒再繼續說,但那眼神里的戲謔卻藏不住。

路明非緊緊攥著拳頭,指甲都快嵌進肉里了。他知道陳墨瞳說的有道理,可心里那點不甘和不舍,卻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他喜歡陳雯雯那么久,從初中第一次見到她穿著白裙子站在陽光下開始,這份喜歡就像種子一樣在他心里發了芽,慢慢長成了參天大樹。他總覺得,只要再勇敢一點,再優秀一點,也許就能離她近一點。可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一個能讓他逃離這個讓他自卑又不甘的環境的機會,他卻猶豫了。

水凝夜看出了他的掙扎,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教授,我覺得路明非需要一點時間。出國留學畢竟是人生大事,考慮清楚也是應該的。”她看向陳墨瞳,眼神里帶著點提醒,“學姐,你說對吧?”

陳墨瞳挑了挑眉,沒接話,只是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

古德里安想了想,覺得水凝夜說得有道理。他看著路明非,語氣緩和了些:“好吧,我給你時間考慮。我接下來四天都會住在這家酒店,如果你想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要是你最后決定不去,也告訴我一聲,好讓我早點回復學院。”

路明非點了點頭,沒說話。他現在腦子里亂得像一團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

早餐在一種略顯尷尬的氣氛中結束了。古德里安和葉勝、酒德亞紀他們要回房間準備下午的行程,水凝夜說還有事,也先走了。臨走前,她給了路明非一個鼓勵的眼神,好像在說“別擔心,你能想明白的”。

陳墨瞳倒是沒立刻走,她跟在路明非一家后面出了餐吧,在電梯口突然開口:“路明非,畢業聚會記得去啊。”

路明非愣了一下:“什么畢業聚會?”

“趙孟華組織的那個啊,”陳墨瞳說得輕描淡寫,“你不是想去見那個女孩嗎?那可是個好機會。”說完,她沒等路明非反應過來,就轉身進了另一部電梯,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叔叔看著電梯門關上,忍不住嘀咕:“這美國來的女孩怎么怪怪的,說話沒頭沒尾的。”

嬸嬸卻更關心畢業聚會的事:“明非,趙孟華真組織畢業聚會了?陳雯雯也去?”

路明非點點頭,心里有點亂。他本來是不想去的,趙孟華是班里的富二代,平時就愛炫耀,他組織的聚會,肯定又是一堆人圍著他轉,自己去了也是個透明人。可陳墨瞳的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那確實是個見陳雯雯的好機會,也許……也許他可以趁這個機會,跟她說點什么。

回到家,叔叔嬸嬸果然開始輪番勸說他。叔叔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明非啊,聽叔一句勸,這卡塞爾學院你必須去!你想想,在美國念完書,回來就是海歸,找工作多容易?到時候還愁找不到女朋友?比那個陳雯雯強多了!”

嬸嬸在旁邊幫腔:“就是啊,你叔叔說得對。那個陳雯雯再好,能給你帶來什么?卡塞爾學院可是能讓你一輩子都不一樣的地方。你爸媽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會高興的。”

提到爸媽,路明非的心又抽痛了一下。他想起照片上他們溫柔的笑容,想起古德里安說的“他們很關心你”,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也許去卡塞爾學院,真的能離他們近一點?

路鳴澤也在旁邊插嘴:“哥,你就去吧。美國多好啊,有迪士尼,有好萊塢,還有好多好吃的。等我放假了,就去找你玩。”

路明非被他們說得頭都大了,他站起來說:“我累了,想回房間歇會兒。”

他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小房間,關上門,把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在外面。房間里還是老樣子,書桌上堆著沒看完的課本,墻上貼著幾張籃球明星的海報,一切都熟悉得讓人心安。可他知道,只要他點了頭,這熟悉的一切很快就會離他遠去。

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腦子里一會兒是陳雯雯的笑臉,一會兒是卡塞爾學院氣派的圖書館,一會兒是父母在照片里的樣子,一會兒又是陳墨瞳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是微信消息。路明非拿起來一看,是水凝夜發來的:“明天趙孟華的畢業聚會,你去不去?”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回復:“算了吧,沒什么意思。”

沒過幾秒,水凝夜的消息又過來了:“陳雯雯也去。”

看到這五個字,路明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盯著屏幕看了半天,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又刪,刪了又敲,最后回復:“那我……也去。你去嗎?”

“當然去嘍,”水凝夜很快回復,“不過我可能會晚點到。明天見嘍。”

“明天見。”路明非打完這三個字,把手機扔到一邊,心里突然有種莫名的期待。也許明天的畢業聚會,會發生點什么不一樣的事?他不知道,但他隱隱覺得,這可能是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無論是關于陳雯雯,還是關于卡塞爾學院,抑或是關于他自己,也許都能在明天找到答案。

他翻了個身,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不管怎么說,先去畢業聚會看看吧,畢竟,那是他青春里最后一次和那些熟悉的人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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