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心臟隨著“雅典娜”這個名字，漏跳了半拍。

他強迫自己冷靜。這沒什么，不就是個英文名嗎？叫Angel、Cherry的大有人在，叫個Athena怎么了？說不定人家是希臘留學回來的，有紀念意義。對，一定是這樣。大公司的企業文化，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難以理解。

他這邊還在瘋狂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對面的雅典娜已經有了動作。

她沒有開口提問，而是伸出纖細的手指，在光滑如鏡的會議桌上輕輕點了一下。桌面無聲無息地亮起，一道柔和的光芒從桌子內部透出，緊接著，一個薄如蟬翼、泛著淡金色光澤的物體，從桌面下緩緩升起，懸浮在半空中，然后平穩地飄向李默。

李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磁懸浮技術？柔性屏？”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片“金箔”飄到自己面前，穩穩地停住。它看起來像一張A4紙，但材質非金非玉，上面流淌著瀑布般的數據流，無數細小的文字和圖表在其中生滅變幻。

這……這他媽是什么黑科技？

李默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億點點沖擊。他之前設想過GADA公司有錢，但沒想到有錢到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有錢了，這是掌握了核心科技啊！難怪面試問題那么奇怪，搞不好人家公司的主營業務是給斯塔克工業做供應商的。

“請過目。”雅典娜的聲音響起，平靜，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遞過來的不是什么未來科技，而是一份再普通不過的打印文件。

李默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片“金箔”。入手溫潤，輕若無物。他定睛看去，上面的數據流瞬間穩定下來，形成了一份格式清晰的報告。

報告的標題是——《關于華南大區“土地廟”專項業務衰退問題的深度分析報告》。

李默下意識地念了出來：“土地廟？”

他整個人都懵了。

土地廟？是那個他理解中的，村口路邊供著個小石像的土地廟？

他猛地抬頭看了一眼對面三位氣場強大的“面試官”，又低頭看了看手上這份充滿未來感的報告。這兩者之間的畫風差異，大到足以讓人的大腦宕機。

“咳，”李默清了清嗓子，迅速開動腦筋，強行進行邏輯自洽，“原來是項目代號叫‘土地廟’啊，有創意，很接地氣，充滿了返璞歸真的后現代主義精神。我懂了，這應該是一種針對下沉市場的社區服務類業務，對吧？”

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往下看報告。

報告內容詳實得可怕。上面羅列了近五十年來，華南地區上千個“土地廟”的“香火值”、“信徒活躍度”、“平均祈愿實現率”等一系列他看不懂的KPI指標。但萬幸，旁邊都有通俗易懂的圖表和折線圖。

李默只看了一眼那些斷崖式下跌的曲線，職業本能就瞬間壓倒了所有雜念。

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

這不就是他最擅長的事情嗎？數據分析、問題診斷、尋找破局點！管他代號叫“土地廟”還是“火星基地”，在商業邏輯面前都是一樣的！

他不再去想這公司有多怪，而是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兩根手指在那塊柔性屏上熟練地滑動、縮放，一行行數據在他眼中飛速掠過。

“用戶畫像固化，年齡層集中在65歲以上……”

“新用戶獲取渠道幾乎為零，近十年新增用戶數低于萬分之一……”

“核心產品‘有求必應’的反饋周期過長，且成功率逐年走低，導致用戶粘性極差……”

“品牌形象嚴重老化，在年輕用戶群體中的認知度幾乎為零……”

李默看得連連搖頭，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音。

這業務做得也太爛了！簡直就是商業案例里的反面典型大全。任何一個項目爛到這個地步，項目負責人早就該被開除八百遍了。

他看得太過投入，完全沒注意到，對面的三位面試官，看到他那副對“神明業績”指指點點、一臉嫌棄的模樣時，表情變得何等精彩。

肌肉猛男阿瑞斯眉頭緊鎖，他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凡人為何敢用如此輕慢的態度，去審視關乎“神道根基”的報告。

而主位上的那位長者，微闔的雙眼不知何時睜開了一條縫，一道金色的光芒在眼底一閃而逝。

雅典娜依舊面無表情，但她放在桌下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握緊了。

“怎么樣？”她開口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你看到了什么？”

李默從報告中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醫生看到疑難雜癥時的興奮和惋惜。

“問題很嚴重，但邏輯很清晰。”他自信地說道，用手指點了點那塊屏幕，“簡單來說，就是兩個核心問題：用戶群老化，以及，缺乏有效的新用戶觸達渠道。”

他看到對面的三位“領導”都在認真傾聽，膽子更大了，開始用他最習慣的“人話”來解釋這些商業術語。

“這么說吧，你們這個‘土地廟’業務，現在的情況是，只有住在附近的老爺爺老奶奶，偶爾會想起來去逛逛。這就是‘用戶群老化’。”

“而現在的年輕人呢？他們要么去逛大型購物中心，要么直接在網上點外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家門口還開了個‘土地廟’，就算知道了，也覺得里面的東西又土又過時，完全沒有進去看一眼的欲望。這就是‘缺乏觸達渠道’和‘品牌形象老化’。”

李默越說越順，甚至站了起來，在那片小小的區域里來回踱步，像是在給自己的團隊開動員會。

“所以，破局的關鍵，不是去修繕這些老舊的‘門店’，也不是搞什么降價促銷。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我們要做的，是‘產品的年輕化迭代’和‘營銷渠道的全面革新’！”

他伸出一根手指，斬釘截鐵地說道。

“首先，產品迭代！老產品‘有求必應’，反饋太慢，效果不確定，這在互聯網時代是致命的！用戶憑什么要為一個不確定的‘期貨’買單？我們要推出新產品！什么樣的產品是年輕人喜歡的？是即時反饋、是社交屬性、是情緒價值！”

“我有個初步構想！”李默的眼睛在發光，“我們可以搞一個‘電子護身符’！它不是一個簡單的掛件，而是一個智能穿戴設備！”

“它可以綁定用戶的個人信息，實時監測用戶的‘運勢波動’——當然，這可以是某種健康指數或者情緒指數的算法包裝。當用戶‘水逆’的時候，它會震動提醒，并推送一條‘開運小貼士’，比如‘今日宜喝奶茶’或者‘轉發這條錦鯉’。這就是即時反饋！”

“它還可以有社交功能！用戶之間可以互贈‘好運值’，可以在APP社區里分享自己的‘轉運經歷’。這就把一個人的祈福，變成了一群人的社交狂歡！這就是社交屬性！”

“最重要的是，我們要重新定義品牌！‘土地廟’這個名字，一聽就充滿了封建氣息，不行，得改！”李默大手一揮，充滿了指點江山的氣勢，“我們可以叫它‘地球能量場接收站’，或者‘都市祈愿Hub’！聽起來是不是又酷又新潮？”

“我們甚至可以和現在最火的咖啡品牌搞聯名，推出‘拿鐵味的好運’！和潮牌合作，推出印著我們新LOGO的T恤！把拜土地公這件事，從一個中老年迷信活動，徹底升級成一種年輕人的潮流生活方式！”

李默一口氣說完，感覺酣暢淋漓。他仿佛已經看到了一片廣闊的商業藍海在自己面前展開。

然而，當他心滿意足地坐下，準備接受領導的贊許時，卻發現會議室里的氣氛，已經降到了冰點。

死寂。

比剛才更加徹底的死寂。

對面的三個人，都用一種極其詭異的眼神看著他。

肌肉猛男阿瑞斯的眼神里，不再是欣賞，而是一種混雜著驚駭與費解的凝重，仿佛在看一個試圖顛覆世界的瘋子。

主位上的長者，已經完全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里仿佛蘊藏著星辰宇宙，此刻正深不見底地注視著他，讓他感覺自己從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而雅典娜……

她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李默能感覺到，她那無框眼鏡下的視線，變得像手術刀一樣鋒利。她緩緩地伸出手，那塊懸浮在李默面前的“金箔報告”自動飄了回去，落入她的手中。

她收回報告，動作緩慢而鄭重，仿佛那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份足以引發戰爭的檄文。

然后，她轉過頭，看向主位上那位威嚴的長者，微微欠身，用一種李默從未聽過的、帶著一絲敬畏的語氣，輕聲說道：

“陛下，此人的智慧，深不可測。”

李默的大腦“轟”的一聲，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劈中。

陛……陛下？

他聽錯了嗎？現在還有人用這種稱呼？是某種尊稱的音譯嗎？還是說……這家公司的中二病，已經深入骨髓，連董事長都要叫“陛下”了？

完了。

李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著雅典娜那無比凝重的眼神，看著那位“董事長”深邃的目光，一個可怕的念頭涌上心頭。

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他剛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什么“土地廟”名字太土，什么“有求必應”是垃圾產品，什么要把拜神變成潮流……是不是把這幾位cosplay上癮的領導給徹底得罪了？

尤其是那位“董事長”，他看起來就像是這個“土地廟”項目的忠實擁護者。自己當著他的面，把他引以為傲的業務貶得一文不值，還要給它“開膛破肚”做大手術……

這下死定了。

李默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